第49章 破破爛爛的我
第49章 破破爛爛的我
只見李靈運蹙起秀氣的眉,一副無奈的模樣。他心中掙紮片刻,還是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拿了兩個橘子塞進方何手裏。
“?!”誰跟你要橘子了?
“吃吧。”李靈運清列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吃飽了,就不想了。”
一句話,突然成功逼出方何的眼淚。他這麽好面子的人,本來死都不會在同學面前哭,但此刻眼淚卻止都止不住。
世界上所有的悲傷呼嘯而來,把猝不及防的他,沖擊得潰不成軍、丢盔卸甲。
方何剝開橘子,大口大口往嘴裏塞。一瓣,兩瓣,三瓣,好涼,好甜,好酸,好鹹。
“再來一個。”方何哭着伸出手,沒有看李靈運。
李靈運又塞給他一個。
“再來一個。”
“再來一個。”
“我還要一個。”
……
不知道吃掉多少個橘子,方何總算抽抽噎噎停止了哭泣。鼻尖萦繞的全是橘子淡淡的清香,像是要大杯大杯灌進腦仁裏。
李靈運的袋子空了,于是他站起來,準備走。
“你不問問我怎麽回事?”方何偷偷看李靈運,從後面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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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什麽事……”李靈運停下腳步,然後轉過身說,“反正已經過去了,你也不難過了,對吧?”
方何隔着夜晚昏暗的、模糊不清的距離看李靈運,看不明晰的部分,只能用想象補足。
所以,尤其完美。
方何的心髒無法自制地狂跳起來,像是吞了成千上萬只蝴蝶,振翅欲飛。
“我叫方何,兄弟,當這麽久同學還沒怎麽說過話,做個朋友呗!”方何猛地站起來,緊張得在褲子上擦了擦不存在的手汗,伸出手。
但李靈運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清冷又漠然,像是在看路邊一粒小石子。
“李靈運。”他自我介紹道,但是沒有上前,只留下方何一人尴尬地舉着手。
第二次和李靈運接觸,是在體育課上,兩人被分到一組熱身。
方何與李靈運背靠背,雙手曲肘,肘部互扣做拉伸運動。
做着做着,方何趁機對李靈運說:“又見面了李靈運,你可能不記得我,我叫方何,認識一下呗。”
說着,他動作別扭地跟李靈運伸出手。
李靈運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那只手,突然猛地彎腰把方何背起來,差點甩飛出去。
方何第三次嘗試認識李靈運,是兩人坐前後位之後。至此他們已經當了半年同學,卻幾乎沒有說過話。
被拒絕幾次,方何這回顯得有些退縮。他猶豫地伸出手,小聲對李靈運說道:“以後就是前後位了,我叫方何,有不會的題可以找我。”
“嗯,你好。”這回,李靈運總算大發慈悲回應了方何。只是,仍舊沒有握上他的手。
李靈運再次把頭低下去做筆記,方何愣了下,然後盯着自己的手掌發呆。
我的手很髒嗎?為什麽不願意握啊?方何想不明白。
但做了前後位之後,不管李靈運願不願意,兩人之間的接觸都切實變多了。他們會以小組為單位讨論題目,會互借文具,會分析考試成績……
不管李靈運怎麽想,方何認為他們肯定算是朋友了。
高一的運動會,三千米長跑沒人願意報名。方何好說話,個子又高,體育委員就去央求他。
“我不去!大夏天的熱死了!”方何連連搖頭。
“去吧去吧,你跑得最快。”見方何遲遲不願意松口,體育課代表心中着急,于是半開玩笑地說,“到時候,全班都去終點迎接你!讓李靈運穿拉拉隊的衣服給你加油!”
“關我什麽事。”李靈運嘆了口氣。
“真的,你們都來看?”
“真的!”
“李靈運,你也會來看嗎?”方何興奮地問。
李靈運只是垂着頭寫作業,他淡淡地回複道:“有時間可能去。”
方何一口答應了參賽。
雖然長跑是被所有人嫌棄的項目,但它也确實是整個運動會的高潮。方何想象着自己在同學們的尖叫歡呼聲中奔向終點,李靈運會給他鼓掌,甚至送上礦泉水和毛巾。
為了這份幻想,每天放學後方何都會在操場上練習跑步。他邀請李靈運陪他一起,次次都被拒絕。然而方何卻不難過,覺得給自己的英姿保留一點神秘感也好。
運動會當日,方何頂着快四十度的大太陽奔跑,空氣中彌漫着熱浪,仿佛可以烤熟思緒。陽光如利劍般射穿肌膚,每一寸肌肉都在無聲吶喊。
他的呼吸越來越沉重,像從滾燙的沸水中抽取氧氣。汗水與熱氣蒸騰在眼前,形成一層迷霧。遠處的終點線波動着,就像是海市蜃樓一般,觸手可及又遙不可及。
但他期待的幻像卻始終提着最後一口氣。
當方何終于第一個沖破終點,同學們尖叫着撲上來,把他團團圍在中間,歡呼聲幾乎要刺破耳膜。
方何笑着被無數雙手摸頭,眼神卻在着急地四下尋找。
男的,女的,瘦的,胖的,戴眼鏡的,紮辮子的……
沒有李靈運。
最後,方何找到了李靈運。他單手托着臉,正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刷卷子。
心寒和憤怒輪流侵襲方何的心髒,一冷一熱,一苦一澀,一會被針紮一會在火上烤,方何竟一時間不知道改擺出什麽樣的表情面對李靈運。
在他想明白之前,他已經沖上前,抽走了李靈運的卷子。
他表情扭曲,李靈運卻漫不經心,似乎早就知道他會來。
“你不說會看我跑步嗎?!”方何大聲質問道。
李靈運淡淡地說:“我是說,有時間會去。”
“在這裏刷卷子就是沒時間?!李靈運,看我跑一會怎麽你了?!你故意的吧!”
李靈運突然沉默了,半晌,才微微張口:“你都知道,還問什麽?”
方何愣住,緊接着被這一句話逼紅了眼眶,噎得說不出話。
李靈運明知道自己有多想他來,就因為他知道,他才不來。一切能和自己變親密的事,李靈運都要回避。
他比誰都懂,他只是不想做。
“既然你這麽讨厭我……”方何吸吸鼻子,狼狽地看着李靈運,“當時為什麽要坐到我旁邊的秋千上?”
“方何,我沒有讨厭你,我對你和別人一視同仁。”李靈運低頭收拾被方何弄亂的卷子,“至于你說的事……那個秋千是我天天都坐的位置,沒必要因為旁邊有個人就不坐了。給你吃橘子,是因為你哭得很吵。”
方何那天大哭一場,哭得肝腸寸斷。
但少年人嘛,誰不覺得自己獨一無二,誰沒做過融化高嶺之花的美夢?一周後他居然又跟個沒事人似的,追在李靈運屁股後面跑。
時至今日,28歲的方何才終于後知後覺——
李靈運不關心外界任何一切,也不和任何人共情。他将他什麽樣寫在了臉上,沒眼力見的是自己,把李靈運的一時興起當成溫柔,削尖腦袋也要硬闖進去。
李靈運漠視他,無法理解他,不關心他的感受……是因為李靈運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方何從來沒有真正進去過。他只是陌生人,無非是陌生人裏更靠近他世界的那一個。
李靈運與生俱來的漠然,就是他的殘忍。
他方何愛上了一個感情淡泊的人,卻還大哭大鬧對方不愛自己,誰的錯?
我的錯。方何看着天花板想。
我自大自傲,以為能感化李靈運。
但李靈運從來都不需要感化,真正需要感化的……
其實是破破爛爛的我。
【作者有話說】
突然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巧合br> 當年方何是因為李靈運撫慰了自己家庭破碎的傷痛才喜歡上他,但最後,偏偏是李靈運的媽媽徹底粉碎了方何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