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洛溪回了家,一時之間還是有些恍惚。
在別院的角落深處,是他母親所住的地方。因為柳氏為侍女出身,所以這樣的待遇倒不是什麽不能理解的事情,這也是少年想要考取功名的原因之一。
而因為洛溪的确是少有的天才,所以才會被嫡夫人忌憚。
陸白的雷厲風行,在洛溪回府上的時候便感覺到淋漓盡致。
涉及賄賂官員幹擾考試的罪名的嫡夫人被她直接給押送到了她那裏,審訊完之後就關進了牢獄之中,大約兩個月之後才可以出來。
“溪兒過來坐,娘為你做了個發帶,我給你束上試試。”
洛府上下因為這個事被鬧得厲害,洛溪的父親專門前去給陸白和魏暮他們賠罪,并捐了一千兩銀子,态度自是誠懇,但是該有造成的影響還是不可避免。
而眼前的婦人,眉眼柔和,好似這些事情都與她無關一樣,她就像個外人,沒有過問絲毫。
洛溪看着女人,半晌,之前還覺着親情涼薄異常,心寒不已,現在似乎一切都沉了下去。
他朝着柳氏那裏過去,坐在了那個石椅上。
少年挺直的脊背上是如墨的長發,他輕輕地将原本的發帶給取下,微垂着眉眼,等待着女人的動作。
她注視着洛溪的背影,修長白皙的手拿着檀木梳子,緩緩的梳理着他的發,流水一般。
“溪兒,跟為娘說實話,你覺得難過嗎?”
洛溪愣了一下,春日的陽光微暖,此時他卻沒有感覺到任何該有的溫度。
“……有點。”
他知曉他們娘倆在這座幽深的宅子裏并沒有什麽地位,在這個尊卑等級分明的時代,少年早熟的讓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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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即使知道和那些兄弟姐妹們沒多少情分,在赤.裸.裸的真相的面前還是有些心涼。
女人只是微笑着,無喜無悲。
“那位陸大人,如若你真的有幸高中,別忘了她的恩情。”
她沒有再提起之前的事情,淡淡的對洛溪說着,言語中帶着嚴肅。
女人的話讓洛溪想起了那個清冷眉眼的少年,原先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之後才知曉了她的名諱。
陸白,陸白……
像是恍然大悟了什麽,洛溪直接站了起來。
柳氏手拿着白色的發帶,擡眸看着少年反常的舉動,面上滿是疑惑。
“怎麽了?”
“母親,那位陸大人……是作《青川賦》之人!”
他平複了好久的心緒,眼眸亮的出奇,之前還有些寡淡沉默的面容被這點兒光彩給點亮了起來。
對啊,為什麽之前沒有想到……
在這個時候,被派遣到汴州擔任主考官,這般年齡有這樣的高位,除了那位還會有誰?
柳氏看着少年激動的眼眸,即使藏着了大半,還是能夠感覺到他的情緒的波動。
女人并不是什麽書香門第的小姐,詩詞歌賦,她都不擅長。然而陸白這個人,她是知曉的。
因為洛溪,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贊嘆過她的才華。
此時的少年在興奮的同時還有些懊惱。
“為什麽之前沒有認出來,如果早知道的話,我……”
柳氏很少看到這樣鮮活情緒的少年,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平靜如水的,不像是這個年齡的孩子。
她彎着眉眼笑了,如同枝頭顫巍巍的花樹。
“那你對自己這次的答題有信心嗎?”
女人說着,手放在将少年的肩膀上輕輕地把他按回了椅子上,素白色的發帶上勾着金色的絲線,說不出的簡潔好看。
洛溪緩了一會兒,知道柳氏話語之中的意思,一下子平複了全部的躁動情緒。
“如此,便有機會再見面的。”
……
葦河那處用作考試的宅子被圈了起來,梁越被押下去等候上面的判決。
這件事情發現和處理的速度,快的有些讓人反應不過來。
齊澤到現在才理順。
陸白瞥了一眼一旁不知道朝着自己看過來好幾次卻又欲言又止的少年,這一瞥正好和他的視線撞上。
“齊澤,你幫我打點清水過來,裝滿這個硯臺就好。”
她将空硯臺遞給少年,長睫之下在眼睑處落下的灰白色的陰影讓她的肌膚更加白皙。
“好。”
齊澤起身,也不多想直接接過硯臺便出去了。
陸白看着少年離去的身影,眼眸裏是少有的柔光。
此時是她批閱試卷的時候,寧安王不便在此,審了那些瑣碎之事便離開了。而齊澤除了她這裏她并不放心他跟了魏暮去王府待着,于是随便找了個借口将他留了下來。
陸白并不會在這裏停留多久,而這個寧安王給她的感覺并不算好,待久了脊背發寒,她想着早些改了試卷便回青川洛寧去。
之後一批是殿試,那便不是她的事情了。
不一會兒少年便将水打來,清澈的水不多不少,剛剛裝滿硯臺。
“阿白,等你弄完這些,我們出去玩耍吧,整天在宅子裏待着多悶呀。”
他徑直找了個位子坐在了陸白書桌旁,單手撐着下颌,看着她将一張白紙平展地鋪開。
這是那個洛溪的試卷……
“好。”
陸白這麽柔聲應答着他,語氣帶着她都沒有覺察到的無奈和寵溺,眸子裏也帶着暖意。
他一愣,如點墨的眸有什麽在閃爍,唇角也勾起。
“我可是背着我父親來找你的,劍也沒有練完,不知道十一有沒有幫我好好應付……”
少年清俊的面容因着這點純粹的笑意給更加的美好,本就有些話唠的他因為陸白的縱容更加的收不住口,一直絮絮叨叨的說着。
陽光也淺,照着人依着輪廓鑲上了一層金邊。
陸白聽着齊澤的話時不時的應上幾句,然後她發現這家夥越說越有勁,于是不得不開口制止 。
“等我先把最後一份閱完,你去那邊吃點東西喝點茶水。”
“……”
齊澤有些幽怨地看了陸白一眼,最後還是乖巧的回到位子上坐着,一口一口地吃着糕點。
她朝着他安撫一笑,然後執着毛筆,柔軟的筆觸蘸了一旁硯臺裏的清水,一點一點将白紙的表面潤濕開來,黑色的字跡也慢慢暈潵而出。
待到全部潤濕之後,陸白才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
她當時寫下〔融〕字,是有原由的,和之後的殿試的主題也相輔相成。
當今時代,融,意味着是什麽?不是一個簡單的動詞,她所想要表達的,是文化的融合。
前朝西涼,北梁與青川戰事綿延,而如今在表面的文化的融合下,商業貿易開始發展着,沖擊着的不可避免的要素,一切都在慢慢的朝着平和的狀态發展着。
盡管這只是表面,而暗下的洶湧,卻也有着隐患頗多。
這一次,她只想講〔融〕,想看看他們的理解,和對于這個時代的變遷的認知。
陸白所提交的題目,是兩份。
在州縣所考的是個〔融〕字,即解釋意義,論述便可。而在殿堂之上,卻是更深入的探讨。
陸白暗沉着眉眼,看着少年的給予自己的答複,最後視線落在了紙上的那句話上。
“分則合,合則亂,亂則分,而後又合。反反複複,即為融合。”
每一次的動蕩之後都會有新的東西注入融合,這便是恒古不變的規律。
這一道理解題,他算是過了。
那麽,她很想要知曉,在殿試上,這個少年的答複又會是如何的……
戰與妥協,哪一個才能夠換的更加永久的和平?
這個問題,也是陸白想要知道的。
無論是二十一世紀還是在如今時候,她都有着深深的疑惑。
她垂着眼眸,想起了燕卿。
陸白曾經與少年聊過,她理想中的時代。她依稀記得,他看向自己時候的眼眸,澄澈而又純粹。
他是認可的,哪怕有些過于理想和荒謬,但是他也是渴望的。
“阿澤,你覺得現在的青川怎麽樣?”
“啊?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唔,挺好的呀,沒有戰争也沒有什麽大的饑荒。”
齊澤被突然點名,不由得愣了一下,恍然之間意識到陸白喚的他不是全名,莫名的有些不自在。
她淡淡的看了過去,清麗的面容透着一點兒涼意。
“怎,怎麽了?我說錯了嗎?”
齊澤想的很簡單,心思也單純,這也是陸白覺得他最可愛的地方。
陸白走過去,将他面前的那盤糕點給端到了自己的桌子那裏。
“你都吃了這麽多了,這剩下的糕點我要了。”
“……”
被突然就變臉的陸白弄得一臉懵逼的少年,半晌都沒有說話,只是愣愣的注視着她一口一口吃着原本屬于自己的糕片。
她看着齊澤呆呆的模樣,嘴角微微翹起。
是啊,是自己想的太遠了,是有隐患,但是那些都是之後的事情了。
而人,還是活在當下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