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婚當日
大婚當日
那是一處城外的別院,地處偏僻了一些,但踏步進去,卻別有洞天。
鳶歌跟在自己小姐身後默默觀察,不知道邀約小姐的這個公子是多大的勢力。
路上,她們遇到一隊孩童,頭頸被鎖鏈勒着,血肉都有些模糊。大部分不過七八歲,髒兮兮的,其中一個孩子也不知受了什麽磋磨,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牽連了前後好幾孩子,累得監管人破口大罵。
即使那人所說并非中原話,也能從語氣分辨出其中的惡意。
人生地不熟,又是這樣微妙險惡的氣氛,不出聲是最安全的。
不過溫柔還是因着醫者本能走過去。她從身上掏出随身的金瘡藥,也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小孩能不能懂,只用目光和小孩幹淨的眼眸對視了一番,指了指他的傷口,又晃了晃藥瓶。
小孩半響才接過去,七八歲就沙啞得不行的嗓音,生疏說着官話,“謝謝。”
本來這種事情是不允許發生的,領頭男人要責難溫柔,可引溫柔進來的侍從搖了搖頭,說了些什麽,那領頭男人憤憤哼了一聲,又拽着小孩們走了。
又是七拐八拐的廊道,等引路人停下,溫柔早已被繞暈了。
“姑娘請進。”引路人的中原話說得其實很好。
溫柔點了點頭,邁步進去,鳶歌要跟上,卻引路人一臂攔了下來。
“不知公子尋小女何事?”進了房內,袅袅檀香沉靜,屋中滿是中原傳統布置,偏偏坐在那裏飲茶的人卻是個棕發卷曲,高鼻梁淺瞳色的藩國男人。
“溫姑娘不必拘禮,請坐。”那男人深谙中原禮節,口音一點也聽不出異域的色彩,他等溫柔坐過來,才繼續說道。“近看越發覺得溫姑娘是個妙人,不過卻偏偏癡戀一人,真是太過可惜了。”
“殿下,直說吧。”溫柔未動眼前茶盅,只是瞧着面前這個與小公主容貌六七分相似的男人。
“溫姑娘個爽快人呢,讓某不禁想到舍妹了。”男人兀自品了一口茗茶,又說起久遠無關的事,“記得小時候舍妹直言直語可愛的很,宮裏面那般虛與委蛇襯得她獨一份,父皇母後都寵她寵得不行,就算我這個太子有時也不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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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柔心想,你讓你的人用刀架着我,讓我應下邀約就是為了聽你說兄友弟恭的?
“這次讓她跟來賀壽,只是出來玩玩,沒想到倒讓她得了中原皇帝的青眼,與那丞相之子定了親。”
男人說了半天,溫柔也等了半天,見他還沒說到點上,溫柔假笑的唇角開始僵硬。
“以我妹妹的性子迷住一個男人很簡單,想必比溫小姐已經領教過了。不過那丞相之子有份我國的秘鑰,若是被我妹妹套取了,恐怕我國和你國将有禍事啊。”
“所以?”溫柔很難理解。
對國的王子關注國家和平,但這又跟她這個平民百姓有什麽關系呢。
“好啦好啦,我知道溫姑娘是個聰明人。那我也就明說了——”
“請溫姑娘助我殺了阿什娜,事成,我會将星辰珠雙手奉上,除此之外,姑娘的意中人也一定會回到姑娘的身邊。”
“啊這……”溫柔想問,自己在他們眼中已經可以是因愛生恨的悲慘女人了嗎?
“當然,姑娘心慈,我也理解。”男人笑了笑,但這笑讓溫柔瘆得慌,“姑娘可以不同意,但從這房間踏出後,姑娘就會成為通敵叛國的罪人,我聽說按照中原的律法,罪可株連九族。”
“……您可真是瞧得起我。”溫柔張了張嘴,最後只吐出這麽一句。
男人展顏,“其他招我也試了,不好。姑娘身份剛好,不大不小,足可以讓舍妹入套而不鬧大。”
“什麽套?”
“姑娘這是應了?什麽套都可以,某相信以姑娘的才智,定能找個好緣由。”男人對溫柔的識時務很是欣賞,他從懷裏拿出一個油紙包,“此毒名為一撚紅,無色無味,入喉半個時辰後才會死去,期間容貌會逐漸被毀,最終變成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誰也認不出來。”
“殿下可真是個好哥哥。”
“謝謝姑娘誇獎。”
“那我可以問你要兩個人嗎?”
“姑娘随意吩咐。”
-
謝昀身邊近極為重要的兩個人要成婚了。
一個是藩國的小公主,他倆年齡相仿,志趣相投,經過幾次冒險,也磨合出了不少默契。這世上知音難尋,來京之前,若和謝昀說有個潇灑爽直的女子會成為他的知音,他是絕對不信的。
但現實就是這麽突然,此次壽誕,身為使團護衛而入宮的他,眼睜睜瞧着火一般的小公主在陛下賜婚時,艱難得彎下了她的膝蓋。
他看清了小公主在答應之前,穿過所有人,望向他的目光。那是他頭次看到她搖曳着藏着淚意的眸光,随後她低頭重重地跪了下去,和丞相的公子一起叩恩。
那丞相公子,謝昀并不太認得,只是大概聽聞他是個辭賦極好的世家公子,容貌品性皆為一流,許多貴女做夢都想嫁他。小公主嫁他也算不得太屈就,他想着卻有些唏噓,他知道以後這小公主貴為宰相之妻,恐怕不能再和以前一樣跳脫,與他四海游歷了。
壽誕後,謝昀再沒見到小公主。
過了兩天,謝昀收到了一封請帖。
這另一個,他怎麽也沒想到是他青梅竹馬的溫柔,而她嫁的人,是他的大師兄,沈霄。
“有什麽奇怪的呀?”溫柔見他跑過來問,她正在挑大婚的頭面。“我給你去信不都是李公子替我傳達的嘛,一來二去不就熟了。後來乞巧節,他又向我示好,我想想也沒什麽不好的,就同意了。”
“什麽叫沒什麽不好的?”謝昀氣得來回踱步,他難得這麽上火,卻又說不清氣在哪裏。
他攔下溫柔對鏡試的鳳釵,“先不說這些,我們退一萬步來說,為何要這麽着急成親?伯父伯母可得知這事?你難道要辦一個沒有雙親,沒有好友的婚禮嗎?這事兒我師兄他也同意?”
“他沒有雙親,後來被你師傅撿走,養大成人。這事兒李公子已經請示過你們師傅,他老人家同意為我倆主持婚禮,也算是有高堂了,好友,我也請了你和小公主。至于我爹娘——”
溫柔頓了頓,看向謝昀的眸子,“他們若是知道我不嫁你,肯定要鬧翻天了,恐李公子要誤會你我關系,還不如先斬後奏。之後回門,李公子自會和爹娘說明的。”
好一句,恐李公子誤會你我關系,謝昀感覺自己被噎得死死的。
他看了溫柔好一會兒,心裏憋悶得馬上要爆炸,為了不吓着溫柔,謝昀奪門而走。
謝昀一走,暗處的沈霄拐了出來。
“我當你如何不會撒謊,才這麽幾天編出這麽一套有頭有尾的說辭。”
溫柔把手裏的鳳釵放下,看着鏡中自己。
“我沒編,這本就是我上京的打算,只不過主角由他換成了你。”
沈霄怔愣了一瞬,随即仔細打量了屋子裏被打開的大小箱子,裏面的婚服,頭面,嫁妝,還有那三書六禮,東西不多,竟都齊全。這麽想來,這姑娘不知何時就下了決心要嫁他,漫長又細細地準備着,到了最後,一人帶着這些,路途迢迢,奔他而來。
“姑娘為何不問,小師弟或是願意娶你的。”
“他要自己想明白才叫心甘情願,我哄他,騙他,讓他愧疚,得來的像是偷的,我不歡喜。”
沈霄從溫柔的眼睛裏看到了光,那種藩國王子決計擁有不了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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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悄然逝去。
溫柔大婚那日,丞相之子正為小公主準備聘禮,一份一份送到驿站。那長長的禮單,化作實際,變成長長的隊伍,一份一份好似永遠也搬不完似的。鄰裏鄰居見了,誰不說一聲小公主嫁得好,這丞相之子多看重公主。
以至于,當謝昀路過驿站,趕到郊外溫柔和師兄成婚的竹屋的時候,那前後的落差,在沒見着溫柔之前,謝昀心裏便起了一股邪火。他推開門,竹屋不大,就坐了這麽兩三個人,他師傅,小公主,一個司儀。
“你怎麽來了?”謝昀悶着聲坐下,問隔壁的小公主。
“自然是有人邀請。”小公主亮出了請帖,“我一猜你肯定會來,沒想到你這青梅終是落給別人了,虧我一直如臨大敵,當她是什麽難搞的白蓮花。”
“你胡說什麽,阿柔從不是那種人。”謝昀眼底有戾氣。
小公主愣了愣,雖她與他鬥嘴慣了,但今天的謝昀兇得吓人。
“新人到。”外面的媒婆尖着嗓子喊了一聲,竟是這清冷的地方唯一顯得喧鬧的聲響。
謝昀不由地站起身,他目光遠遠地就定在了那一襲逐步走來的紅衣。
他沒見過溫柔穿白色以外的衣服,他只當白衣最襯她氣質,讓人見了便只敢遠觀不敢亵玩,卻沒想到她這一身嫁衣竟把她身段勾勒得陌生又妍麗,火紅的顏色像是點燃了她,成了夜空最豔麗的煙火。
一切像是夢一樣的,女子迎面走來時一點也不真切。
這蓋頭底下真的會是他的阿柔嗎?
那個懶散、溫和、偶爾又堅持己見的姑娘,她不是一直都沒變過嘛?
一年,三年,十年……在他轉身可見的地方,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