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成名
少年成名
少年啓程。
他牽着師傅為他挑的一匹玄色大馬,從溫宅路過。宅門前清淨,少年瞅了瞅初升的日頭,搖搖頭。這個時辰溫柔一定還睡着,就算是他,估計也沒辦法把她從綿軟的睡榻裏叫起來。
有點可惜。
他還想瞧瞧溫柔那張常年無欲無求的臉上會不會出現一點對于他的留戀。
與此同時,溫宅內。
本應在夢鄉的溫柔跪在溫家列祖列宗的靈位前。
“你真是糊塗!竟允那小子走了!”
溫遠一把戒尺拍在少女纖弱的肩胛上,盡管收了力,但少女還是有些受不住的悶哼了一聲。捏緊了戒尺的溫遠閉上眼,“我說過,今年是最後一年,你與樸家那小子必須成親。”
“這一年才過了個春天呢。”溫柔筆筆直地跪着,總共挨了十幾下家規,身體雖次次都好像要受不住似的,但觀起神态依舊像個沒事人,還平心靜氣地與父親還嘴。“他說,會在我生辰前,拿星辰珠回來。”
“笑話!你等得起他?我就問你這日後每個月圓你怎麽熬?”
這次,少女沒有回答,只是看她雙眸澄淨無瀾,一點都瞧不出質疑。
“哐當”一聲,溫遠把戒尺扔了。
他清楚自家女兒,擅忍。
今天就是把她打死了,她也不會出去把樸家那小子給留下的。“平日都是家裏把你慣壞了,你今天就在這兒,好好反省,想想你到底做錯了什麽。”
大門阖上,堂內的寒氣兀自向跪着的少女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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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日,斷了吃喝,跪着的溫柔認真想了想,沒想出自己一個錯字。
今個就是滿月。
月上柳梢,溫柔手腳不聽使喚地顫抖了起來。她拉開衣襟,心脈處蜿蜒開無數條青黑色的紋路,像是蛛網一般,層層疊疊把少女的軀體鎖在一個寒氣的牢籠內。
寒毒又開始了。
少女嘆氣,這一次她的氣瞬間凝成霧,那些蔓延開的紋路好似在她血肉裏凝成冰,又一寸一寸随着她微弱的呼吸碎裂開。那比起之前任何一次寒毒發作都更細密又刺骨的疼痛,讓少女甚至喊不出一聲痛來,她啞着嗓子,動了動嘴唇。
像是念着去痛的咒語,無聲重複幾個字。
謝昀。
半月後。
謝昀一路北上,到了京都,見到了那位李氏宗師,拜入師門。
這一切都十分順利。
順利到某天,在李氏親手指正下練劍的少年,有些恍惚。
好像自己是在武館的後院,從未離開過。
少年心思多好揣測,李氏瞥了一眼,就拍拍他的肩給他指派了一個師門小任務。
——護送藩國前來朝貢的小公主。
此次任務共派了兩人,主要執行人是李氏的大弟子,也就是謝昀的大師兄,李霄。謝昀雖是收作親傳,但是資歷尚淺,也就是被李氏打發出來見見世面,迎合一下少年心性,別被壓得太過。
護送沒什麽難度,不過是去城外把人接到城內專門的驿站裏。
難纏的是這個藩國的小公主,人未到,但聲名遠播。
跳脫放肆,除了不殺人放火,簡直目無法紀,一路上不知道打退了多少侍衛。
到了城外,李霄和謝昀兩人騎着馬,對着遠處那紅頂馬車,李霄笑着問。
“慌不慌?”
謝昀皺了皺眉,“有什麽可慌的,只是個女子罷了。”
“可據說,她的樣貌比京中第一美人還要豔上三分呢。”
李霄的話剛落下,一陣晚風吹過。
一段紅紗從紅頂馬車裏飄了出來,風中打了幾個滾,正巧,翻在了謝昀的眼前。那紅紗極為豔麗,朱砂一般又揉着一股馥郁香氣,無需細嗅,就已經把他包圍。
謝昀伸手捏住又要被吹走的紅紗一角,卻不曾想,清亮的鈴聲串串響起。
他揭下眼前面紗的那一刻,一張比牡丹更為明豔的面容停在他呼吸之外,天邊的紅霞化成她眼眸裏的光,熱烈明朗,是謝昀這輩子都沒見過的景色。
“把紗巾還我。”女子的口音還沒有完全漢化,那上翹的尾音落到她口中變得意外勾人。
一旁的李霄完整地目睹了滿足一見鐘情所有的天時地利人和,有些惡趣味的小小期待。
卻只看見少年一臉平靜地,把紅色紗巾往那藩國公主的臉上一丢。
“喏,還你。”
“……”
李霄忽然危機感頓生。
他這位小師弟還真是适合修行“斷情絕愛”秘籍的稀世奇才啊。
按理,以謝昀這心性。
李霄本以為小師弟很快會得到師傅賞識,出師有望,但反而師傅最近對他有些失望了。
說來,都是和那作妖的藩國小公主有關。
自那日接人回來,藩國小公主便和謝昀賭上了氣。
小公主自出生以來,遇到過貪婪美色的、粗魯無禮的,虛與委蛇的,但就沒有視她若無物的。謝昀很好地引起了她的興趣,她發誓,不讓這個臭小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就跟着臭小子姓。
于是,在太後的壽宴到來之前,閑着無事的小公主就日日來找謝昀。
和京都貴女不同,這小公主行事作風嚣張極了。
首先她穿得就不同,不僅僅是穿金戴銀,腰間挂着七八串銅鈴,那身上紅得像朱砂的布料輕柔又稀少,每次她一出現就像火一樣,灼人眼球。其次她行事作風,也是熱烈得讓人招架不住。
她會舞,也會武。
每日練功,謝昀練多久,她也練多久,練着練着兩人一言不合就開打,但路數完全不同,謝昀不願對小公主動真格,每每都是兩人打個平手。
謝昀有時會接些師傅給的江湖委托,磨煉武功心性,她也要跟着。
他沒叫師兄,小公主也沒金枝玉葉地喊仆役幫忙,惹了些禍事,反而牽連出大案,靠着雙拳雙腿,兩個人有驚無險,不僅完成了還記了一筆大功。碰上謝昀休息,小公主更是手筆闊綽,包下京中酒樓請專門舞團,與人同樂。
一段時日下來,謝昀行俠仗義的名聲和小公主成雙入對的八卦一起成了京中新鮮事兒。
師傅對此很不滿意,一開始不近美色的心性呢,哪去了?
這天,李霄把被灌醉的謝昀從酒樓背回來的時候,探聽到些許內情。
那現場說來好笑,兩個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少女哪有什麽酒量,兩壇果酒下肚,後勁大到他去時兩個人已經完全胡言亂語了。
“我知道,你讓我跟着,只是因為我有星辰珠,你就沒有把我當朋友!”小公主說着,哇地一聲哭了。
“是想要星辰珠,但你也是朋友。”
謝昀不似平常一般內斂自己的情感,他聽着哭聲頭疼不已,想也沒想,寬大的手掌直接捂上噪音來源,“你別哭了,星辰珠不給也沒事。”
謝昀心裏都清楚,小公主雖拿星辰珠吊着他,但那珠子本質上是給太後的壽禮,并不是小公主随手可以送人的玩意。
小公主淚眼婆娑地嗚嗚兩聲,柔軟的唇頂開謝昀的大手後,情緒稍緩。
“真的嗎?你的意思是我比星辰珠更重要嗎?”
“我可以考上武狀元,向皇上要來那顆珠子。”
“你到底為什麽要星辰珠啊?你生病了嘛?”
“等我拿到星辰珠,她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大概是從這開始兩個人就各聊各的,李霄再是聽不出一點邏輯了。
謝昀的江湖之名一直從京城傳到了邊城。
溫父不知道去謝宅吵了多少次,說謝昀負心,就差親自上京抓女婿回來了。
溫柔多少也聽了些傳聞,但她執意覺得,謝昀不是那樣的人。
距離一年的期限,還剩三個月時。
溫柔偷偷瞞着父親上京去尋謝昀了。
她出來得匆忙,只帶了一個小侍女鳶歌。風程仆仆坐在茶館中,稍早前她已給李氏那兒送信,說好在這裏等謝昀過來,不過人還沒到,茶館中閑人逸聞先一步傳進了耳朵。
“最新消息,太後壽誕将近,那藩國小公主近日來做了不少好事,朝中改觀,打算和親了。”
“哎?和親?不是說那小公主和天下第一劍客李氏的小徒弟互生情愫了,棒打鴛鴦啊這是?”
“那小徒弟哪有資格,不過是個偏遠小城來的窮小子,雖然武藝不錯,他還能搶親不成?”
“小姐,他們說的不會是謝公子吧。”鳶歌看着溫柔臉色,小聲道。
“閑言碎語有什麽好聽的。”溫柔的聲音從白簾帷帽裏傳了出來,還是那樣無波無瀾的。
謝昀趕到茶館時,一眼就看到了溫柔的位子。
熟悉的藥香、白裙、清心鈴,她一點沒變,面前的桌子上擺了一堆甜點,見他來了,招招手,不急着敘舊,而是喚他挑着吃些。
他對溫柔素來不假裝客氣,他喜歡吃甜。
但來了京中為了在師兄面前顯得自己穩重,就不怎麽吃了。
謝昀這邊吃着,掀了白簾的溫柔默默看他。謝昀變了些,離開鎮子大半年,他好似又長高了不少,輪廓收緊硬實了些,要不是像只倉鼠似的往嘴裏塞甜點,這與她想象中成親時的謝昀模樣,只差了一身喜服。
口腹之欲稍作滿足,謝昀仔細打量了一番溫柔,“收到你的信箋,我還以為看錯了,你怎麽會來?可是寒毒更重了?”
“沒有,武館師兄弟每月都為我傳功。”
溫柔不太擅長撒謊,謝昀起疑,便想抓着溫柔的手直接摸脈。
“是你上月沒有來信,伯父母擔心,讓我來瞧瞧你。”溫柔情急藏着手腕,忙補充道。
“是他們又逼着問婚期了吧。”
這一下果然戳到謝昀的煩心事。他松開溫柔手腕,想到一抹豔紅,眼神微閃,“我上月卷進了個案子,當時危急就沒有來得及寫信。但上次我已經寫了我有了星辰珠下落,讓他們別瞎操心的……怎麽會讓你出來……”
“是我自己要出來的。”溫柔笑笑,“秋高氣爽,路上沒怎麽沾上寒氣。”
“還說呢,今夜就是月圓吧,你若是慢上一天——”
“謝公子!不好啦!大事不好啦!”茶館裏闖進一個跌跌撞撞的奇裝異服小丫頭。
“阿水?”謝昀認出來這是小公主身邊最親近的丫鬟。
“咦?這女子是誰?啧,學我們公主配鈴铛和香囊?差得遠啦~謝公子可只喜歡我們公主的!”
“阿水,瞎說什麽呢。”
謝昀對這對主仆老是跳脫的思緒都無語習慣了。“出什麽事了?”
“啊?哦!對對對!出大事了!我們公主被擄走了!公主怕親衛有異心,只讓我來喊你,你真是讓我一通好找啊,竟然還在這兒和姑娘幽會,你你你!你對得起我們公主這番信任和真心嗎?”
這藩國的丫鬟平常不見得漢話說得多好,罵起人來倒是順溜得不行。
“阿柔,你等我回來給你傳功。”
事出緊急,謝昀大約猜到端倪,懶得解釋,先回頭交代溫柔。
“那你早點……”回來。
溫柔的話沒說完,謝昀已經帶着藩國丫鬟跑沒了影。
你說等,那就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