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林文築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冗長崎岖的夢, 夢境中有高山, 有溪流,有殘崖, 有斷壁,她直直的向前走,以為只要努力, 管它什麽高山火海,都能順利通過, 頂多只是受點傷罷了,這會兒這個夢變了模樣,讓她看不到離自己最近的前方是什麽, 是絕路還是什麽。
鄧清芸滿是得逞的笑反複出現在她的腦海,她竟然有一種自暴自棄的想法,和羅秀芸一樣, 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好。
鄧清芸很快就被救了起來, 不過嗆了兩口水,根本沒有生命危險, 她緊緊拉住葉傾淩的衣角,不讓他離開, 卻被他将手揮開。
林文築站在舟上, 默默注視着他們。
她麻木的站立着, 直到有人跳下湖中,将舟拉到了岸邊,葉傾淩等在這裏。
她從舟上跳下來, 笑看着他:“三少連衣服都不去換,這是怕我逃走,堵着來殺人滅口?”
葉傾淩濕淋淋的,衣服還在不停的滴水,這副狼狽的模樣,第一眼是詫異他會有如此狼狽的時刻,然後是替他冷,這樣的水沾在身上,跟裹了一層冰也差不多了。
葉傾淩定定的看她兩秒:“我沒有做過。”
這是他唯一一次解釋羅秀芸的事,他從未想過要殺人滅口,也從未想過要對羅秀芸做什麽,至于羅秀芸和鄧清芸的事,這讓他如何評價和做決定,她們兩個,一個是他弟弟心愛的人,在死前囑咐他好好照顧的人,另一個是愛慕他弟弟的人。
“那我應該稱呼你什麽,三少……還是二少?”
他笑得比她更加諷刺,走到她面前,摸摸她的臉:“別告訴我,你現在才知道這件事,你既然敢從葉傾墨手中把鄧清芸放走,你又是用什麽方式回來的?”
但猜測是一回事,這個猜測證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外界無論如何傳言他和鄧清芸的關系,他從不在蘭亭軒留宿那是事實,還有他對葉志恒的态度,葉志恒俨然被鄧清芸養得不像話,他也沒有多花什麽心思,他有什麽理由對鄧清芸一而再的放任和妥協,受人之托,照顧對方,不會竭盡全力,卻會盡力為之。
林文築咬咬唇:“什麽都瞞不過你。”
葉傾淩收回手:“那為什麽要感到失望,我一直就是這樣的人,我以為你早知道。”
“你明明可以救她。”
Advertisement
“她是自殺,沒人能救一個想死的人。”
林文築啞了口。
葉傾淩卻笑得很諷刺:“因為鄧清芸好好的活着,還撫養着孩子,而羅秀芸卻早早去世,覺得不公平了?覺得我那個弟弟很傻很蠢,放着羅秀芸那麽好的人不去喜歡,竟然會喜歡鄧清芸這樣的女人,所以不服氣不甘心?”
林文築咬着唇沒有說話。
“人和人之間不是這樣,好人就會被好好對待好好愛,壞人就該被人唾棄沒人愛,你不去主動,再好都沒有用,而主動的人,或許不能得償所願,但總歸為自己争取了,你說呢?”
林文築閉了閉眼:“你一開始就知道是我。”
“你故意把吊墜露出來不就是給我看的?”
然後是反複的試探,反複的懷疑。
林文築點點頭,獨自向前走,葉傾淩沒有追上去,或者說他應該被稱呼為葉傾庭,葉家的二少爺,那個從未被重視的少爺,那個連死亡都不會有人做主的少爺,連下人都可以任意欺負。
林文築呆呆的走着,竟然又來到了碧落軒。
那個人是葉傾淩還是葉傾庭,她都不在意,從一開始她就認定他就是那個救了自己的人,至于他做了什麽,是什麽身份,還有什麽關系?她放走鄧清芸,也全是為了他,鄧清芸失蹤,後果太嚴重,她不想他陷入那麽巨大的麻煩當中,而也從那件事中她确定了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沒有放棄自己,他也在想辦法救自己,這就夠了。
那樣的想法和念頭,總在閃過羅秀芸的臉時充滿了內疚,如果他真的和羅秀芸的死有關系,自己又該如何?
她推開碧落軒的大門。
物是人非,活人無法活得長久,無法永遠不變,死物卻能夠得以長久保存,不得不說是對人類深深的諷刺。
她走進去,走進羅秀芸的房間。
眼前仿佛出現了羅秀芸和鄧清芸的見面的畫面,羅秀芸在和葉傾庭對話交流中,隐隐感覺到不對,直到那一幅畫提醒了她不同的地方,她才在心裏開始懷疑,并想盡辦法打聽葉家二少的事,在心裏确定了,這個三少,其實是二少,真正的三少埋在二少的墓裏。
猜測是一回事,确定又是另外一回事。
從鄧清芸口中,羅秀芸得到了最真實的答案。
羅秀芸一定會問鄧清芸,為何明知道三少不再是三少,為何還會跟在他身邊?
鄧清芸會如何回答?
真正的葉傾淩性格善良溫和,容易受人左右,這樣的葉傾淩根本沒有辦法撐得起葉家,更沒有辦法和葉傾墨對峙,可是葉傾庭卻不同,他受葉軍冷待多年,早已經學會了如何生存。
在那樣的葉傾淩襯托下,葉傾庭像一個會發光的星星,讓人忍不住看向他,仰望他,傾慕他。
這是鄧清芸為何會留在葉傾庭身邊,誠然是為了得到庇護,同樣也是因為那樣的小心思,一開始她也沒有發現葉傾庭的不同,但一個男人不再對自己親近,性格和說話語氣完全不同了,還發現不了嗎?
鄧清芸甚至會反問羅秀芸:“這些你不是深有體會嗎?”
你喜歡的是葉傾淩的單純美好,喜歡的是少年的青春飛揚,是否也會被隐忍和運籌帷幄吸引?在得知真相時,是憤怒,還是心疼他的遭遇,明明出生顯赫,卻連一般人都比不上,現在活着,也只能用另一個人的身份,連自己的姓名身份都得一同舍去。
鄧清芸離開後,羅秀芸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她會想些什麽呢?
鄧清芸或許會暗示她,既然知道了這個真相,那麽葉傾庭就不會放過她。
羅秀芸性格膽小,卻很怕死,她獨自待在房間裏,會不會回憶着那些少女懷春的心思,然後發現那竟然是久遠的故事了,那時候的心情仿佛還能夠體會,偏偏又覺得陌生。
她喜歡葉傾淩那麽久,長得如同是一輩子,甚至不惜用代嫁的身份嫁給他,但她和葉傾庭究竟接觸了多久?為何就會因為他來自己院子欣喜不已,會想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會期待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會嫉妒他對鄧清芸的好,也許一開始是因為他是自己暗戀的人,可後來呢,只因為是這個人而已。
要怎麽去承認自己移情別戀?而自己曾經喜歡的那個少年,他那麽美好,結果深愛的女人移情別戀了,自己也不再傾慕他,他連死了也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身份。
這樣的羅秀芸,如何對得起曾經那段單純的暗戀,那是她心中最美好的感情啊,怎麽能夠背叛呢?
但就是背叛了啊,不想承認,又不得不去承認,不願意接受自己的背叛,不願意相信唯一美好的感情是被自己舍棄。
活着做什麽呢?
等着葉傾庭來殺自己嗎?這是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事,也不願意面對他,因為他提醒着自己的背叛。
死對她來說是真正的解脫,不用面對自己的背叛,也不需要在這樣的環境中擔驚受怕。
……
林文築想象中羅秀芸當時的心情,也許這是真相,也許這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葉傾庭說沒人能夠救一個想死的人。
他應該察覺了什麽吧?如果是自己,有死的想法後,會做什麽呢,大概會忍不住去問他,自己在他眼中是什麽樣的人吧,他對自己是否有一點男人對女人的心思。
葉傾庭又會如何回答?
鄧清芸對他來說是弟弟喜歡的人,羅秀芸對他來說,大概也是弟弟的妻子,或許一開始他曾想把她當成自己的妻子,但在新婚之夜,她向他表白後,他得知她的心思後,想法就變了。
那一場表白,注定了他不可能會對羅秀芸有什麽感情。
……
死亡對羅秀芸來說,是真正的解脫,從感情的沼澤中解脫,從這複雜的環境中解脫,所以沒有報複,她自己離開,連采芸和采畫都不知道她為何自殺,她死了,三少的秘密就永遠成為秘密,這未嘗不是一種保護。
……
林文築呆呆的坐着,過了很久很久:“真好。”
她小家子氣的覺得羅秀芸不再喜歡那個會把鄧清芸當做心尖尖人的男人,真好,那個男人不配羅秀芸這麽的喜歡,哪怕感情裏從來沒有配不配。
葉傾庭回到了天行居,換掉濕衣服。
“林小姐在碧落軒。”梁波恭敬道。
葉傾庭點了點頭,這時候的她大概需要時間去思考,他知道她能夠想清楚。
葉傾庭和葉傾淩長得一模一樣,在不知道自己身世時,他嫉妒那個弟弟,他不明白為何他們是雙胞胎,父親卻這麽的差別待遇,直到義父讓他知道了一切真相,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母親紅了臉,母親和義父大吵,怪他告訴自己真相,讓義父滾。
後來他才知道,母親的确責怪義父,卻更希望讓義父走,娶一個普通女人過自己的生活,不要再做無用功了,他們這種普通人,怎麽可能和葉軍鬥。很可笑吧,任雨晴死後,葉軍偶爾也會去任雪晴這裏,打的旗幟那麽可笑,通過她懷念任雨晴,然後又責怪任雪晴太過木讷,沒有任雨晴靈動,更加懷念任雨晴的美好,任雪晴默默忍受,只希望他能對兒子好一點。
葉軍把任雪晴視為自己的女人,自然不可能讓她跟別的男人離開。義父知道母親的心事,總是躲得遠遠的,默默看着她。
直到母親去世,葉傾庭心裏充滿了仇恨。
他知道葉傾淩的善良,可是葉傾淩究竟知不知道,他對自己的好,就越發襯托自己的悲哀,是在對自己施舍感情。
他們第一次交換身份時,他忐忑不安的走到葉軍面前,很奇怪,葉軍竟然沒有認出來他。大概在葉軍心裏,能這般主動走到自己面前的一定是最心疼的那個兒子了。
他心裏突然就升起了很奇怪的念頭,很激動很興奮,葉軍真的那麽疼葉傾淩嗎,也不過如此,連自己兒子都認不出來。
從那以後,他和葉傾淩開始越來越多的交換身份,他扮演葉傾淩也越來越娴熟了,直到葉傾淩出國留學,他才又變成了葉傾庭,那個沉默寡言的二少爺。
後來葉傾淩出事,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擔心着這個弟弟,雖然很不想承認。
葉傾淩出事後,拉着他的手:“二哥,我們最後一次交換身份吧,這樣父親就不會太難過,你也可以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
當他答應後,葉傾淩只向他提出,幫他照顧好鄧清芸。
那是葉傾淩臨終囑咐,他自然要盡可能的辦到。
鄧清芸去見羅秀芸,羅秀芸出事,鄧清芸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要将羅秀芸的丫鬟找到,一同滅口。
那是葉傾庭第一次懷疑自己弟弟的眼光,怎麽會喜歡這樣的女人。
鄧清芸說:“我都是為了你,羅秀芸發現了你的事,她有自知之明選擇了自殺,但她身邊伺候的人一定也發現了不對勁,你難道想這件事流傳出去?”
葉傾庭只對她說了一句話:“如果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該死,那你才是最該被殺的那個人。”
……
往事歷歷在目。
林文築第一次出現時,他自己都詫異了,那個女孩竟然真的會來找自己,而他竟然還記得她,記得她那雙充滿了希冀的眼睛。
他給了她三次機會離開。
第一次在她借用那個鴿子試探時,他提出讓她離開,遠離這個複雜環境。
第二次在她要找采芸時,他想讓她主動離開,卻沒想到發生後來的事。
第三次他安排了最佳的離開方式,她卻用她的方式回來了。
聽說如果一個人離開三次都離不開,那麽永遠都離不開了,他不願意承認,就在這一刻,他突然不想她離開了。
爾虞我詐的道路太漫長太艱辛,一顆心孤寂得太久,也想要追逐那點溫暖。
林文築這一次是真的病了。
她躺在床上,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葉傾淩。
他笑看着她:“真病得不是時候,否則你就可以去欣賞鄧清芸現在的瘋狂了。”
鄧清芸算計了那麽多,想讓林文築發現真相,讓葉傾庭親自出手,結果林文築還是好好的活着。
林文築也反應了過來,自己還活着,就是對鄧清芸最大的報複。
她低低的咳嗽,擡起眼看他,真是個禍害,明明是那麽不得寵的二少爺啊,怎麽就奪走了這麽多女人的心,偏偏他無情得厲害,誰都不曾住進他的心裏。
“不喂我喝藥嗎?”
“是藥三分毒,你只能靠你自己。”他頓了頓,“你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