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任雨晴忌日這天, 葉傾淩終于露出了幾分哀傷, 葉軍心裏感到兩分安慰,葉傾墨覺得自己這個弟弟越來越會惺惺作态了, 那情緒跟變戲法似的,說變就變。
夜晚,葉傾淩從白雲觀邸離開, 他提着一壺酒,獨自又來到那個簡陋的屋子, 這一次跟随在他身邊的人不是石岩,而是姜越。姜越看到葉傾淩看到自己時有兩分恍然,不由得深思, 在這一刻,三少是否會想起石岩?不過這都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事。
葉傾淩獨自進了屋子,沒有電燈, 他坐在有了灰的凳子上, 嘴角似笑非笑,舉着酒瓶, 直接往自己嘴裏灌酒。
“今天是那個女人的忌日,我那好父親, 會不會記得也是另一個女人的忌日?”他說得格外的諷刺。
如果可以, 他真的希望自己母親沒有選擇生下自己, 和她自己的愛人遠走高飛,遠離這俗世紅塵,他也不需要過這種自我厭惡的生活, 一切回到正軌,管它什麽葉家不葉家,他不過是那個多于的存在。
他忘不了,自己“死”的時候葉軍那冷漠的姿态,在他提出自己二哥的死有問題時,他是那麽的無動于衷,就仿佛自己的“死”那麽的無關緊要,這讓他有一種很痛快的感覺——葉軍,如果你知道死的不是你讨厭的那個兒子,而是你放在心尖尖上的那個兒子,你會是怎樣的表情?
只有仇恨,才能夠督促着他繼續前進,繼續奮鬥下去。
想來如此可悲,就算他未來成功了又能夠如何,母親死了,義父死了,他們誰都沒有獲得過幸福,他苦苦追尋的又是什麽?
他不懂,也不想懂,只有在這種特殊的時刻,他才容許自己軟弱,然後在第二天繼續當那個殺伐果斷的葉三少。
怎麽能夠忘記呢?當他小心翼翼的找來這裏,想和母親說說話聊聊天,那是他孤寂人生當中唯一的星光,唯一的溫暖。
他看到了什麽?他看到自己母親倒在床上,眼睛死死的盯着,看着門的方向,而她的脖子上,有青紫色的掐痕,她被活活的掐死了,被葉軍親手掐死了。他生命中的溫暖,就這麽熄滅了,多麽可悲可惡的事實,他的父親親手掐死了母親。
他是那個多于的人。
他才想起來,原來那天是任雨晴的忌日,于是父親掐死了母親,給任雨晴陪葬了,他不知道葉軍是一時失手還是喝醉了憤怒之下的行為,母親死了,劊子手是葉軍就夠,至于理由,他不需要知道。
那是一個多麽老套多麽豔俗的故事。
葉軍被年輕貌美性格飛揚跋扈的任雨晴所吸引,大概是上了年紀男人的通病,喜歡這種漂亮會撒嬌看起來又傻兮兮的姑娘,二人墜入愛河,一副真愛的模樣,至于他們之間的愛情是否會傷害到葉軍的原配妻子和兒子,誰在乎呢?
任雨晴的婚禮,聲勢浩大,她如願以償的讓葉軍用最宏大的方式娶她進門,可惜那是屬于任雨晴的悲劇,任雨晴喜不自勝,一個普通家庭的小姑娘,不僅成為葉司令的心上人,還為她所迷戀,那份自傲,那份自信,那份快樂,恨不得全天下的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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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雨晴的雙胞胎妹妹任雪晴,自然也得參加他們的婚禮。
然後呢?葉軍喝醉了酒,把任雪晴當做任雨晴奸、污了,堂堂葉司令,做出了這種事後,竟然在事後把責任推給人家小姑娘,說是任雪晴勾引了他這個姐夫,他喝醉酒了,陰差陽錯之下做出了這種錯事。
任雨晴瘋了一般怪罪自己妹妹,她前一刻活在天堂,下一刻就活在地獄,她完美的愛情,完美的婚禮,有了惡心的瑕疵,更加恐怖的是她離不開走不了,又沒有辦法不去介意這件事。
偏執了的任雨晴突然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折磨葉軍,折磨任雪晴,誰讓他們都對不起自己呢?她在葉軍面前作天作地,反正葉軍理虧,什麽都會順着她,至于任雪晴,她善良的給了任雪晴一席之地,表面上照顧這個無辜的妹妹,實際上卻是用這種方式破壞妹妹和其未婚夫,她自己的愛情被破壞了,別人怎麽能夠擁有美好的愛情?
等任雪晴被查出來懷孕後,任雨晴就更加瘋了。
任雨晴最終變得精神失常,身體羸弱,她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時,還那麽善良的讓葉軍好好照顧自己妹妹,畢竟妹妹的孩子也是葉軍的,要和自己兒子一樣撫養在他身邊。
任雨晴當然知道葉軍有多後悔做錯那件事,她讓葉傾庭養在葉軍面前,就是時時刻刻提醒他他犯下的錯,這樣他才會對淩兒愧疚,會對淩兒另眼相待,只有葉傾庭會被怎麽教養,關自己什麽事?
那是任雨晴為自己兒子做下的最後一件事,她深知男人的情愛算不了什麽,總會遇到更年輕漂亮的女子,可是她是在年輕漂亮時離開,就是葉軍心裏的白月光朱砂痣,葉軍會永遠愧疚她,然後把這一份愧疚換成愛,放在淩兒身上。
任雨晴的忌日,葉傾淩會為她哀傷嗎?
真正的葉傾淩當然會,可是他不是真正的葉傾淩。
任雨晴的忌日後,葉軍就私底下帶葉傾淩去同他一些“老朋友”打交道,拿出一張老臉來,親自拜托這些老朋友多照顧一下自己的這個兒子,大家都是聰明人,很清楚葉軍這是什麽意思,葉軍的态度從未改變,對這個兒子偏愛有加,唯一的改變是把這種态度放到了明面上。
衆人可以想象,這一次回到軍中,葉軍一定會出手,葉傾墨手上的兵權,一定會被削弱,葉傾墨也會被逐步邊緣化。
葉軍也不傻,都是私底下單獨帶着葉傾淩,沒有上門拜訪,而是選擇一些私人場所會面,秘密程度可以堪稱最高級。
……
夜半時分,林文築坐在矮床上看書,前方是幾個火爐子,她自己身上也抱着一個滾燙的湯婆子,硬是在這種冷飕飕的天氣裏感受到了溫暖,心情也好了不少,這讓她在心裏沒少誇獎明月不錯。
葉傾淩進來是,帶進了一室的冷風,林文築皺皺眉頭,歪着身子看他。
她這嫌棄的模樣,讓葉傾淩笑了笑,故意似的,用自己在冷風中穿過的臉貼在她臉上,她越是躲,他越是逼近。
“膽子越發大了啊,都敢躲了。”葉傾淩收斂了神色。
林文築把書放下來,故意似的嘆了一口氣:“沒辦法,死過幾次的人,就不把生死看得那麽重要了,生死都不在乎,膽子自然也就大了。”
“我還以為經歷生死的人會格外珍惜自己的小命。”
林文築睨他:“那是三少沒有死過。”
葉傾淩用冰冷的手去摸她的臉,這一次,她可是說錯了,他還真就死過,死得連自己是誰都變了。
她總覺得他的目光有異,暗自打量了片刻:“三少,你怎麽了?是出了什麽事?”
三少出了什麽事,三少早就出了事。
“這麽晚了,睡吧!”他把手收了回來。
林文築點點頭,正準備把被子從自己身上扯下,就被連同被子一起被他抱了起來,她低低驚呼了一聲,雙手纏在他脖子上,一擡頭看到他孤寂的眼眸,心瞬間就軟得厲害,什麽都忘記了。
男人女人,說穿了也就那麽回事,在孤冷的夜裏,除了被子能給予溫暖,身體也可以,互相嵌入彼此時,仿佛有了依靠一般,一切的痛苦悲傷,都有另一個人分擔,仿佛那些悲痛,真的就此減少了二分之一。
第二天,林文築就早早去了鳳舞天,理由是有新的歌舞需要練習,得早早趕去,實際上則是将消息交給柳如玉,至于柳如玉通過什麽樣的方式傳達給葉傾墨,就不關她的事了。
晚場時,林文築表演結束,休息時,葉傾墨就坐在她小小的更衣室裏。
林文築面上露出震驚的神色,心裏卻是心知肚明,她交出去的那兩個名單,對葉傾墨來說一定非常重要,否則他不會親自過來,而葉軍帶葉傾淩去見的那些人,也讓葉傾墨有了巨大危機。
大概連葉傾墨也沒有想到,葉軍會做得那麽絕,一絲一毫機會都不肯給自己,明明這些都是自己奮鬥所來。
“大少。”林文築表現得很恭敬。
葉傾墨的臉色很冷,心理素質不過硬的人很容易被他這氣場壓倒,顫抖面色發白,但林文築沒有。
“姓李姓陳的,這是什麽意思?”葉傾墨緊盯着她不放。
實在是葉傾墨也不敢置信,自己最信任的兩個人竟然會有別的心思,一定得親自走這一趟,否則無法做出決斷。
林文築輕聲開口:“這等重要的事,三少怎麽可能同我說?但他的心情很好,喝了不少酒,于是說了那麽一句話,說那姓陳的和姓李的那麽厲害,直接拒絕了葉司令,那幹脆就拒絕到底啊,私底下又來偷偷摸摸的主動聯系他……三少說得很不屑和揶揄。我想問他究竟怎麽回事,他看了我幾眼,怎麽都不再提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葉傾墨的手捏成了拳頭。
葉軍帶葉傾淩見的那些中,自然也有葉傾墨的人,不過他們都說得很清楚,葉司令邀請,不可能不給這個面子,但也就是走走過場,葉傾墨自然懂這個道理。
至于那姓陳姓李的人,為了表達衷心,竟然是真的拒絕了葉軍邀請,可是這時候明目張膽的拒絕,真的就是為了表達衷心?也或許是障眼法,否則這種表達衷心簡直愚不可及,表面上如此,私底下另有打算。
懷疑的種子一旦生起,到處都是可疑的地方。
如果林文築真從葉傾淩那裏打聽到前因後果,葉傾墨或許還會懷疑是葉傾淩故意的,可是葉傾淩就說了那麽一句話,那就是得意忘形的炫耀了,因為林文築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葉傾墨的人,葉傾淩在她面前炫耀,自然就可以算是在自己面前炫耀,可以獲得心理上的滿足。
林文築嘆一口氣:“自從我回到青山官邸,三少再未與我同食,我也找不到機會下藥……對不起,大少……如果我能……”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如果他不防着你,那才是怪事。”
“但大少,我不太明白,既然如此,三少為何要留着我?”
葉傾墨搖搖頭,心裏卻是知道,葉傾淩不過是向自己示威,有林文築又如何,照樣得不到什麽。
但葉傾淩恐怕也小看了林文築,這不是就得到了有用的消息。
林文築低眉順眼,那兩個人一定在葉傾墨那裏擔當重要的角色,如此忠心耿耿的人被懷疑,就不會寒了對方的心?一個寒了心,另一個呢,第三個呢……不得人心的人,有多少人會願意一直追随下去。
三天的時間匆匆而逝,很快就到了鄧清芸同林文築約定的這一天。
鄧清芸說會将所有一切都告訴自己,林文築很懷疑鄧清芸的話,但羅秀芸自殺的真相,似乎也只有鄧清芸會知情了。
林文築來到靜湖,鄧清芸已經早早的在此等候。
亭中一美人,一酒,頗有些詩情畫意,林文築無心欣賞。
“我來了,你可以告訴我,當時你對三少夫人說了什麽了。”林文築并不想同鄧清芸多言,她要的只是真相。
“哎,你怎麽就這麽着急呢?”
林文築皺皺眉頭,察覺到鄧清芸的不懷好意:“你又打算做什麽?”
“看來你是不相信我了,既然如此,何必來赴約?你可以現在就轉身離開,但我敢保證,除了我,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真相。”
林文築緊緊的抿着唇。
鄧清芸拿着手帕笑了,站起身走在前面:“別那麽緊張,我可不會傷害你,難道你就那麽怕我?”
林文築嗤笑一聲。
“其實我和羅秀芸感情挺不錯的,相處也很好啊,沒有争吵,也不會為了三少鬥得你死我活,她真的很适合當三少夫人,不會計較丈夫有沒有關心別的女人,也不會計較丈夫寵愛另一個女人生的兒子……你大概不知道,羅秀芸對恒兒很好呢,恒兒也挺喜歡她的。”
林文築還是不回答。
鄧清芸幽幽嘆氣:“哎,三少夫人在的時候,我也沒有那麽無聊,換了人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這不是你如願以償的事?”
“林文築,事到如今,你好覺得是我把羅秀芸害死的吧?”
鄧清芸臉上的表情那麽諷刺,她何等何能能害死三少夫人,林文築如此懷疑,那是在害怕,不敢把羅秀芸的死怪罪在三少身上。
“我只要真相。”
鄧清芸走到湖邊,跳上小舟:“上來吧!”
“你究竟要搞什麽鬼?”
“你不是要真相嗎?你上來了,我就讓你親眼看到真相。”
林文築狐疑了兩秒,她自己會游泳,所以不用擔心鄧清芸在湖水中做文章,猶豫了兩秒,還是上了小舟。
鄧清芸笑得那般得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遠處那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鄧清芸的表情都不再掩飾了,林文築的死期到了。
鄧清芸站在林文築的面前:“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其實并不會游泳。”
鄧清芸不會游泳,所以自然不可能救不會游泳的三少了。
鄧清芸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你要的真相我給你。”
自找死路,不可活。
在林文築懵住的瞬間,鄧清芸輕輕拉住她,她本能的退後并推了鄧清芸一把,這點力氣,根本不可能對鄧清芸造成傷害,但鄧清芸就那麽倒進了湖水中。
鄧清芸不會游泳,所以這是故意陷害自己?
當葉志恒在湖邊哭着大叫時,葉傾淩跳入水中時,林文築在電光火石之間,突然明白了。
鄧清芸不會游泳,所以不可能救三少,三少不會游泳,所以才會掉入水中被羅秀芸所救。
那麽這個跳入水中救鄧清芸的葉傾淩是誰?
葉三少啊,不會游泳,小時候嗆水過,對水有陰影,所以一直不會游泳。
羅秀芸為什麽會死呢?
因為她心心念念的想嫁給她愛慕着的那個男子,最終如願以償,然後在新婚之夜,鼓起勇氣說了自己的心思,得到的不是丈夫的愛憐和感動,而是丈夫去了另一間屋子入睡,她雖然失望和難過,卻在接受現狀,并自欺欺人的過一天是一天。
直到她和三少聊起在國外的見聞,老師說了的啊,地球是圓的,從一個地方走直路,最後會回到原點,可是三少怎麽就像不知道呢?
有越來越多的事,三少都不知道,是他上課的時候不專心聽課嗎?
直到她拿出了那張畫,用懷念的心态去看,去思念,去懷疑,猛然間想起了什麽。
暗戀一個人時,是最用心的時刻,會關注到他多久換一次衣服,多久洗一次頭,愛吃什麽食物,愛喝什麽水,細致入微觀察仔細,于是連他耳朵後面的那顆痣都觀察得如此清楚,并将它畫在了畫裏。
這個三少,他耳朵背後有痣嗎?
三少和二少是雙胞胎,他們長得一模一樣,二少啊,死了,得病死了。
羅秀芸的心上人,很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