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這一夜, 葉傾淩自是沒有離開。
林文築在床上蜷縮成一團, 葉傾淩把她拉進自己懷裏,摸摸她的臉, 手指輕輕的撥動她長長的睫毛,手指傳來微妙的觸感:“在想什麽?”
“你想讓李少他們做什麽?”
葉傾淩低低的哼笑了一聲:“怕我為難他們?那一頓馄饨真值得。”
“只是好奇。和李少他們一樣好奇。”
夜色中,葉傾淩眯了眯眼睛。這理由倒是能夠說得通, 在永寧城還有他無法做到,去要求別人做的事?
“太好奇了不好。”葉傾淩摸摸她的頭發, “睡吧!”
夜深人靜時分,鄧清芸還站在離斜雨軒不遠的地方,她站的位置不僅能夠看到斜雨軒, 還能夠看到斜雨軒到天行居的必經之路,那條路上沒有出現她想要見到的身影,他真的沒有從斜雨軒裏走出來。
聽別人的傳話和親眼所見, 是兩種心情, 親眼所見,無法再找理由來說服自己, 心口仿若被挖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冷風呼呼往裏灌, 她竟然沒有想要堵住這缺口的想法, 只能靠這寒冷麻木心口的疼痛。
葉傾淩, 葉三少。
她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被家人逼迫嫁給別人的時候,那時她已懷上恒兒, 滿心只有絕望,她向青雲官邸裏送了那麽多的消息,那邊無一回應,她只能嫁給家人安排的人。
留學海外,學成歸來,以為可以大展身手,然而這段經歷不過是父母給她的鍍金經歷,可以挑選一個條件不錯的夫婿,她的意見反對毫無意義,被關在房間裏。縱使她能夠逃脫,又能如何?大環境不穩定,她一個女人還懷着孩子,如何賺錢,如何安定?
只有認命。
但她永遠記得,當她穿上嫁衣認命站在婚禮現場時,那個人帶着軍隊威風凜凜的樣子,她墜落到谷底,他披荊斬棘前來救她來了。如果她身處漆黑不見日光的絕谷之地,他就是那個撕破黑暗,将光明帶給她的人。
從此以後,青山官邸便是她的居所,是個幸福的牢籠,她甘心永居于此,成為這裏獨一無二的女主人。
青山官邸裏,她鄧清芸才是那個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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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清芸閉了閉眼睛,她還有恒兒,有恒兒。
她才不會輸。
鄧清芸揉揉麻木腿,一步步回蘭亭軒。
那地方不能待,因為一閉眼睛就會去想他們在裏面做什麽,想象的畫面如同鋒利的刀子,在她心裏狠狠的紮。
鄧清芸幾乎是逃跑一般的回到葉志恒的房間,看到他乖乖的睡着,臉上浮現一抹滿足的笑容。
第二天。
葉傾淩沒有立刻走人,林文築難得的和他一同吃了一頓早餐,吃過早餐後,葉傾淩也沒有馬上離開,反而是拉着她一同在府內散步消食。
他的心情看起來很不錯。
林文築總覺得這場景很詭異,不自然的打量了她好幾次。
葉傾淩笑笑:“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我又不會笑你。”
“三少的心情不錯。”
“能擁有你這樣的美人,讓多少人只得不甘嫉妒,甚至只能夠以我之名邀請你出門,你說我心情該如何?”
林文築皺皺眉頭:“三少思量太多了。”
葉傾淩不置可否的看她。
答案究竟是什麽,他們也都心知肚明,李川揚真會因為那麽點事找上林文築,從而約葉傾淩出門?
林文築是不忍拒絕李川揚的相邀,至于葉傾淩,也是自有打算。
沉默了一會兒,前方就走來了人,鄧清芸帶着葉志恒。鄧清芸似乎有些意外,愣了半響,這才帶着葉志恒走了過來。
葉志恒不高興的看了林文築一眼,又興致勃勃的走到葉傾淩面前,伸出小手想讓葉傾淩抱他,并炫耀自己又背了多少古詩,老師教給了他什麽知識,都一點點講給葉傾淩聽。
父子二人一問一答,氣氛融洽且親密。
鄧清芸走到林文築面前,認真的打量了林文築的神色,見她既不嫉妒也不羨慕,不覺心裏咯噔了一下,林文築似乎和過去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樣,是不是因為林文築的這點特別,導致葉傾淩也對她特別起來?
“林小姐,一直想上門同你道歉,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因為我怕去斜雨軒找你,又會傳出些流言蜚語。”鄧清芸嘆一口氣,似乎對于上次去斜雨軒送早餐的事很愧疚。
“鄧小姐不必如此,能吃到鄧小姐的早餐是我的榮幸。更何況流言蜚語的作用無非是讓在意的人受傷,我卻屬于并不在意的那類人。”
鄧清芸挑了下眉:“但事情因我而起,都是我的錯。”
林文築笑笑。
鄧清芸并未停留多久,把不願從葉傾淩懷裏離開的葉志恒抱下來,送葉志恒去老師那裏。
鄧清芸滿腹疑問,林文築那話是偶然之意,還是嘲諷自己做的事對她毫無影響?如果是後者,林文築也是沖自己來的嗎?
想要當葉三少身邊最特別的那個人,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
林文築默默的注視着鄧清芸和葉志恒。
“看什麽?”
“我在想,小公子究竟是像鄧小姐多一點還是像三少多一點。”
“想出來了嗎?”
林文築搖搖頭:“三少希望小公子像你嗎?”
“我記得你以前說他很像我。”
“嗯,今天看着又覺得沒那麽像了。”
鄧清芸滿腹疑問,林文築也是滿腹疑問。
葉志恒作為葉傾淩唯一的兒子,按理來說葉傾淩應該非常重視才對。當然了,葉傾淩對葉志恒也非常好,但他們的相處,總讓林文築感到奇怪,她不相信葉傾淩沒有察覺到葉志恒作為一個小孩子的不對,可他為何吧理會?
是覺得無關緊要還是無暇過問?又或者他同鄧清芸有過約定,關于葉志恒的教育他不會插手?
想不明白,于是不再去想。
林文築坐上車,和葉傾淩一起去馬場,她表現得很乖巧,對葉傾淩陪了她一個上午,不僅一同吃早餐還一同吃午餐,沒有提出異議。
馬場在一處郊外,同青山官邸恰好處于兩個方向,因此在路上花費的時間有點多,他們的車在中間,前後各一輛車,裏面乘坐着護衛,一旦出現意外,這些人就會保護葉傾淩的安全。
林文築從車窗看出去,在街道上,過往行人紛紛避讓,神色中除了擔心受傷外,更多的是對乘坐這車的人的敬畏。
能開洋車的人,必定非富即貴,如果耽擱了他們,說不定有性命之憂。至于去警察局,嗯,那是保護富人的地方,普通人進去了,不死也得脫成皮。
對于有些人,人命如同蝼蟻。
林文築回過神來:“三少去過川陽嗎?”
“那窮鄉僻壤的地方我去做什麽?”葉傾淩不屑的出聲。
是了,川陽很窮,居住的人也是很繁雜,是不是因為這樣,當年流寇橫行燒殺搶掠時,才無人過問,導致當地居民死傷無數,一些村落無一生還。
“哦,那三少會用槍嗎?”
葉傾淩笑了:“你今天問題有點多。”
“我只是想,如果出現什麽意外的話,三少能不能保護我。”
“既然這麽好奇,哪天帶你玩玩。”
林文築點頭。
沒去過川陽,但是會用槍。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當年那個少年,為何一人騎着馬去到那麽危險的地方呢?想着想着,她都懷疑那畫面是自己的臆想,根本不曾出現過那個少年,那只是她在最絕望時幻想的騎士,将她帶離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刻。
終于到了馬場。
他們下車時,李川揚等人早已經等候多時。
葉傾淩走向他們:“讓你們久等了。”
“我們也剛到而已。”李川揚笑着回答。
李川揚沈蒙之韓文元都帶着一個女子,看起來不像風塵之地的女子,而是大家閨秀。
葉傾淩有一句沒一句的同他們寒暄,走進馬場,便由李川揚介紹馬場裏的一切。
馬場的環境非常好,地勢遼闊,一面靠山,一面靠林,很有點在山野之間騎馬縱橫之感。
林文築默默的站在葉傾淩身邊,在感到另外幾個女子對自己打量時,微笑的看過去。
幾個女子也微笑的同她點頭。
男人骨子裏都有一顆好鬥的心,在沈蒙之提出要和李川揚按照老規矩比賽時,也讓韓文元和葉傾淩加入,葉傾淩倒是沒有拒絕。
四個男人換上騎馬裝,跨上他們各自的馬,威風凜凜,英挺不凡,視覺效果相當震撼。有膽大的女人,這會兒已經尖叫了起來。
看戲的人不少,不止男人,還有女人,只是不知曉是李川揚邀請的還是無意來此,畢竟這馬場并非完全封閉。李川揚和葉傾淩不同,葉傾淩可以為了一時興趣勞民傷財僅供自己玩樂,李川揚卻是會考慮收益。
林文築站在離葉傾淩不遠的地方:“三少加油!”
葉傾淩瞥她一眼:“我只求李少高擡貴手別讓我輸得太難看。”
“三少未免太過謙虛了。”李川揚看了過來。
韓文元和沈蒙之這會兒也插科打诨的表示葉傾淩太謙虛。
葉傾淩笑笑:“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沒什麽不好承認的,李少的馬技可是連我父親都稱贊的。”
李川揚沒有看葉傾淩,人貴在有自知之明,這指的誰,誰又不承認了?
韓文元笑:“我承認,我馬技不怎麽樣,一定給你們墊底,你們可不許笑我。”
沈蒙之接過話:“那可得看我們心情。”
大家哈哈笑起來。
比賽開始,四人一同出發。
李川揚外表文質彬彬,一上馬整個人感覺都不一樣了,像一把拉滿弓的箭,飛竄而出,氣勢如虹。
緊随其後的是葉傾淩沈蒙之和韓文元。
林文築默默的看着他們,看看李川揚,又看看葉傾淩。
毫無疑問,李川揚獲得了第一名。
沈蒙之迅速向葉傾淩看過去,見他沒有不高興,這才松了一口氣。
葉傾淩感慨道:“上過戰場的果然不一樣。”
這話沒人接,葉傾淩自己也上過戰場的,但到底有多水,大家都心知肚明。至于李川揚,的确上過戰場,但他親哥哥在戰場火中犧牲,李家只剩下他一個繼承人,李仁自然不希望唯一的兒子受到傷害,葉軍也能理解,因此李川揚回到永寧城過上安寧的生活。
李川揚能夠在這種場合出風頭,未必沒有依靠,李家長子在戰場犧牲,李仁又是葉軍手下的一員猛将,憑借着這身份,李川揚對葉傾淩的态度自是和別人不同。
“三少謬贊了,我也只有這個稍微拿得出手了。”
韓文元瞪着李川揚:“這意思是我們連拿得出手的都沒有?”
沈蒙之大笑。
葉傾淩扯扯嘴角:“幸好沒有賭注,否則我們今天全都輸了。”
李川揚恍然大悟一般:“三少你為什麽要提醒我,失策失策。”
三言兩語之下,幾人的關系似乎就融洽親密起來。
比過一場後,男人們便選擇陪伴女人了。
馬場上不時傳來男男女女的說笑聲,大多是男人嫌棄女人笨,女人尖叫着害怕撒嬌。
葉傾淩走到林文築身邊:“你的見識一二就是躲在一邊看?”
林文築的眼睛亮了亮:“三少願意教我?”
“去換衣服。”
林文築欣喜的去換了騎馬裝,這副服裝也沒讓她多幾分英姿飒爽,依舊是氣質溫潤的美人,身材瘦弱,極具美感,像藝術品,而不是一個大美人。
葉傾淩親自教林文築騎馬,她學得不算快,當然也不算慢。
“三少,我一個人騎馬怕,你能先帶我跑一圈嗎?”林文築怯怯的提出要求。
葉傾淩探究的看着她,實在是她話裏的內容和此刻的表情,完全不像平時的她,很別扭,但從她臉上又看不出這個。
所以真的只是第一次接觸感到害怕?
葉傾淩沒有拒絕。
林文築又提出要求:“我坐後面。”
葉傾淩掃她一眼,仿佛在笑她要求多。
總歸葉傾淩上了馬,并伸出手,直接把她拉上了馬。
林文築的身體在不停的顫抖,女子上馬,大多都是踩在凳子上,至少別人是如此做的,他直接拉她上馬,是本能嗎?
“坐穩了。”葉傾淩囑咐她,然後扯着馬缰,飛奔而去。
林文築雙手緊抱着他。
是這種感覺嗎?
林文築把臉貼在他的後背上?
是這樣的嗎?
不等林文築多想,一圈已經跑完,葉傾淩徑直下馬,也把她從馬上抱下來:“現在得靠你自己了。”
林文築本能的點點頭。
葉傾淩教了她半天,林文築也沒能自己獨立騎馬,葉傾淩失去了興致:“好徒弟還是得依靠好老師才行。”
葉傾淩讓李川揚親自來教,李川揚推脫後,葉傾淩以之前的承諾為籌碼,讓李川揚把林文築給教出來。
韓文元和沈蒙之都愣了一下,一個承諾,葉傾淩竟然如此輕易的使用了?是葉傾淩太不把他們當一回事,還是真的那麽寵林文築。
葉傾淩嘆氣:“李少可得把她給教出來,我是教不出這麽笨的人。”
“三少對林小姐的要求可能有點高,我盡量不辜負你的期待。”
李川揚說這話也沒錯,畢竟別的女子,都是別人牽着馬騎馬……至于韓文元和沈蒙之,在他們試探之後,葉傾淩也幹脆利落,既然他們也想盡快把那承諾給使用了,那就替林文築打賞一二,讓她成為下月打賞榜的榜首,連續三月的榜首,在鳳舞天前無古人。
沈蒙之更是納罕于葉傾淩對林文築的重視。
韓文元則是想着要和自己老婆解釋解釋這事了。
葉傾淩坐在一邊悠閑的喝着茶,看向李川揚和林文築的方向,随後目光看向一邊的山,一邊的樹林。
這種地方最好藏人,山和樹林。
石岩站在葉傾淩面前,沖他搖搖頭。
這地方是別人的,他們不好大張旗鼓的查探。
葉傾淩點點頭,又繼續喝着杯子中的茶,看着李川揚和林文築。李川揚大概真的是一個好老師,竟然親自替她牽繩子,讓她适應了在馬上的感覺,這才自己騎着一匹馬,速度緩慢的帶着她騎馬,預防她騎在馬上有所不測……終于,林文築能夠自己一個人獨立騎馬了。
然後,李川揚和林文築一起騎着馬進了林中……葉傾淩捏着茶杯,嘴角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