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真相
三月十日,複海的一家蛋糕店裏,警察抓獲了鄭成明。
這段時間他混跡的地點是垃圾桶,廢品站,還有各色盲流和讨飯者聚集的橋下。他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拾荒者的樣子,衣服破爛,散發着并不好聞的氣息。
躲躲藏藏,終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來訂蛋糕的那一天,服務員覺得不對,細細看清楚了他的面容,他一走就報了警。服務員說,他沒留下聯系方式,只付了押金,說三月十日下午會來這裏取蛋糕。
警察說,那個蛋糕,你還照着他的要求做。
服務員不明所以,但還是答:好。
比起照片上的樣子,鄭成明瘦了很多,顴骨更為突出,面頰深陷,面色也更為黝黑。
他拿着精致的打着絲帶的蛋糕盒,這與現在的他相比,顯得很不相稱。
他剛走出蛋糕店,就被警察團團圍住了。他抱着蛋糕站了一會兒,把蛋糕盒輕輕放在地上,舉起了雙手,慢慢跪在地上。
見到警察的時候,鄭成明并不驚訝,似乎早就想到一切會在這一天終結。好像,這是他和女兒的一個約定,在這一刻終于得到了實現。
被铐上冰涼的手铐後,鄭成明只提了一個要求,把蛋糕送到雯雯那裏。
他的要求被準許了。
鄭成明咧開嘴笑,嘴唇幹裂,露出常年抽煙變得焦黃的牙齒。
終于結束了。
天光明朗。
芒芒把蛋糕送到了鄭雯雯那裏。鄭雯雯當天有課,下課後來到校門口和芒芒見面。她背着雙肩包,直着腰,擡着頭,乖巧、堅韌、從容。
Advertisement
芒芒同她說了許多話,包括抓捕鄭成明的詳細過程,包括鄭成明現在的情況,甚至包括揣測了下鄭成明的量刑,總之都是安慰。
鄭雯雯早就想過這些事情。但她還是耐心地站在那裏,聽着芒芒有點啰嗦地把一切說完。
“我知道,謝謝你。”她說。
回到宿舍的時候,鄭雯雯打開蛋糕盒。她抽去粉紅色的絲帶,小心地拆開紙盒子,露出一只奶油蛋糕來。和任何一只正常的生日蛋糕一樣,用淺紅色寫着“HappyBirthday”的字樣。盒子裏,還有一小包蠟燭,一小包餐具。
她伸手蘸了一點奶油放在嘴裏。濃厚的甜膩感,和之前的每個生日一樣。因為只有這個時間可以品嘗,所以她覺得珍貴,從不會覺得不好吃或吃夠了。
孟楠沒有回來。于是鄭雯雯自己切了一塊,用小的紙盤托着,大口地塞進嘴裏。蛋糕胚和奶油混做一團,被吞進有些餓了的胃,填充着那些空空如也。
鄭雯雯覺得又有些濕潤的東西要往眼睛裏湧。這一回,她沒有克制,也沒有哭。
她發了消息給舒昌:“你們有人要吃蛋糕嗎?”
“吃!!”回來的消息帶了好幾個感嘆號。
蛋糕被分給了一群熟悉的朋友。
晚上,兩個人到了學校沒人的路旁坐着,聊天。旁邊的路燈壞了,只有月色溫涼,落了一地。
聊的都是七七八八的閑話,無關緊要的那種,很輕松。
舒昌說:“一月份的時候,我跟你說過一句話。你記得嗎?”
鄭雯雯接着喝手上的果汁,吸管發出輕響。她搖搖頭,誠懇地說:“說過的話太多了。”
但女孩眼神裏分明是明知故答的狡黠。
少年不以為意,“那時我說,我喜歡你。”
他側過臉來,“我現在還是很喜歡你。所以,可不可以給我一個答案,能不能試着在一起。”
女孩淺色的瞳仁望着他看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
“好啊。那,我們試一試看。”
這一晚,黑夜的顏色,又成了孩童瞳仁的樣子。
一周後的深夜,複海市局的操作間。
高臨剛剛處理完一套屍檢報告,細細檢查過一遍,他想着總算能坐下來好好休息一會兒。他剛把屍體上的白布蓋好,準備轉過身去,身後的門被推開了,只見舒浩鵬走了進來。
舒浩鵬一眼就看見那屍體。他指了一下,問:“這什麽案子?”
“小初他們辦的,你不知道。”高臨把手套摘下來放好,站在水龍頭前用刷子刷着手。“搶劫,殺人,人抓着了,你不用管了。”
舒浩鵬最近一直把身心都撲在黃杉的那個大案子上,別的事都交給了下面幾個年輕人,确實了解不多。他點點頭,在旁邊找了個位置随便坐下。忙了半天後突然坐下來反而會覺得累,好像之前的那些疲憊全都返上來了一樣。
高臨洗完手,帶着淋漓的一手水走過去,只見舒浩鵬坐了屋子裏唯一的一把椅子。但他語氣上依舊風平浪靜:“你那面事情結束了?”
舒浩鵬把背往椅子後面一靠,“算是吧。基本都撂了。明天收個尾,又該忙新的事情了。”
高臨說:“講來聽聽。”
舒浩鵬說的簡略,“鄭成明抓到了,供認了殺害唐奕的動機和事實。黃杉助學金的事情被查出來了,涉及組織相關活動。連帶着拔出蘿蔔帶出泥,還牽扯出黃杉集團曾經資助夢裏花開的事情。剩下具體怎麽判,交給法院檢察院吧。”
高臨聽得出來,舒浩鵬略過了自己最感興趣的那個環節,故意在那兒吊着他胃口。高臨淡淡地說一聲“哦”,一副不動聲色的樣子,拿着一疊屍檢報告出去複印。
舒浩鵬也放下翹起的二郎腿,站起身跟了過去。
高臨晃了晃手裏那疊紙,慢悠悠地說:“我看你該給我配個助理。小朱是個女孩,家裏住得遠,我從不敢留她這麽晚,結構每回加班全靠我孤軍奮戰。”
舒浩鵬張望一下,走廊上都已經不剩下人了,自己手下那些也剛剛被自己打發走下班了。“得,我當你助理吧,我來印。”
舒浩鵬放了紙,熟練地按着鍵,把話題又帶回到開始的方向。“你記得我跟你說過的事嗎?我們收到過匿名信,還有李麗娟突然吐露了當年的實情。當時我們推測過,有人在暗中幫我們。”
高臨“嗯”了一聲,克制住自己不去多說話。他知道,對付舒浩鵬最管用的就是欲擒故縱那一套。不順着他的話走,舒浩鵬自然會把話題繞回來,說自己想說的事。要是像局裏那群小年輕一樣順杆爬着問,表現的心焦急切,反而會被吊上挺長時間。
“你知道,那股力量是誰嗎?”
“黃杉集團的對家?”高臨猜測。
舒浩鵬搖搖頭。“不太準确。其實,是黃杉的妻子。”
黃杉,是黃杉集團的老總。
這個回答有些出人意料。高臨愣了一下,把剛複印好的還發着熱的紙整理好,用訂書器訂上。“敢情這是內鬥啊。為什麽?”
“黃杉的妻子現在叫顏夏,原先是夢裏花開的花魁。她曾經的名字不叫這個,是個藝名,有紅這個字,我也記不确切了。後來被黃杉看上強娶,還有了個孩子。”
高臨大概明白了,他問:“所以,她在報複?”
“沒錯。沒過幾個月吧,黃杉對她就不好了。家暴,SM,找別的女人,都是常有的事。黃杉沒跟她離婚,說是看她聽話、懂事,不給自己找麻煩。從兩年前開始,顏夏利用自己的便利多方搜集資料和訊息,組織了一批曾因黃杉受害的人進行報複。”舒浩鵬輕輕嘆了口氣,“黃杉應該想不到吧,他投資夢裏花開為己所用,最後也栽在這裏面。”
高臨點評說:“絕大多數案子裏,大家都是自作自受。犯過什麽事,布下什麽局,自然也會被什麽給害了。”
高臨收拾好材料,往檔案櫃裏鎖住。他非常理所應當地說:“早上限號,我沒開車來,就搭你順風車回去吧。”
舒浩鵬:“……好。”
下樓的時候,舒浩鵬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對了,錢局今天給我打了個電話。不出意外的話,我們九月份會被調回到京城。回去後,你就該榮升技術指導了,可以享受一下坐鎮指揮小年輕、偶爾出馬來露一手的感覺。這挺像那個什麽,少林寺掃地僧的。”
高臨一笑,暢想了下未來的場景,“我該有獨立辦公室了?熬出頭真不容易。”
但,想象裏的一切好像也沒那麽美好的樣子。
坐進車裏,高臨開了半邊窗,慢慢說:“平時抱怨歸抱怨。真到要走的時候,我還挺舍不得這裏的,舍不得這些年的工作。突然讓我不去每天跑,碰那些屍體,我待着多沒意思。”
舒浩鵬只覺得副駕駛座上坐着一個違法犯罪的潛力股,為對方的退休生活感到一種隐隐的擔憂。高臨那家夥,上學的時候在公安大學醫學系便赫赫有名,因為他面對屍體從來都沒吐過。這不是他刻意忍着的結果,是他覺得這沒什麽好怕,反而看到了以後來了興致高興的很。沒想到二十多年過去了,這人興致不減,還每天想着東跑西跑。
過了午夜,萬家燈火也都成了寂寥。
風過耳畔,格外清涼。
了卻又一件大事,舒浩鵬忍不住輕輕吹了一聲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