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何慕顧不得許多, 沖上前去,汪琴身體失控,加速下墜, 她的心也跟着下墜, 最後幾乎當了肉墊, 兩人同時栽倒在地。
接近地面時,她的手肘下意識去找支撐,卻避閃不急,直接貼着地面向後滑擦了好一段距離,尖銳的痛感轟然襲來。
“醫生!”許寄程崩潰着抱汪琴起來,沖到穿白大褂的醫生面前, 也沒管醫生到底是哪個科室的, 乞求道, “求求您, 救救我母親。”
壓在身上的重量減輕後, 何慕感覺自己也被拽起來, 向繁洲神色憂慮着拉她去急診。
她最怕失重感,心有餘悸, 腦中不斷重複着汪琴黑瘦、布滿皺紋、疲憊的臉,像無法承載那一刻的驚吓, 大腦空白了一秒,耳鳴接連而至, 下意識縮胳膊。
正幫她包紮的實習醫生被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到, 身子後仰着,擡頭看她一眼。
“怎麽了?”向繁洲也緊張起來, 蹲下來查看她的狀态。
何慕腦中跟調頻失誤似的,跳出些不連貫的畫面, 像來自遙遠的夢境。
“沒事。”她艱難搖了搖頭,又把手臂遞給醫生,急診科的工作耽誤不得。
包紮結束,何慕堅持要去查看汪琴的狀況,向繁洲拉住她的腕骨。
“我知道有時候情緒是最沒用的,甚至濫用同理心真的很糟糕,但是此時此刻,我就是覺得他們兩人挺可憐的,想幫幫他們。”她望一眼向繁洲。
向繁洲目光深邃:“何慕,你真的沒事嗎?”
“我……”何慕心緒混亂,尤其被他這麽一盯,愈發沒底氣,嘴張開了又閉上,始終沒能反駁。
在凝視中,何慕想調整一下呼吸,卻更加難控,聲音幾乎顫抖:“向繁洲,我好像想起了點什麽……”
“是不好的記憶嗎?”他說着要抱她。
“不知道,有點模糊,”她吸一口氣,搖搖頭,仰頭看向繁洲,“但是我的第六感告訴我,汪琴和許寄程應該是好人。”
剛才那個模糊的記憶閃回中,她看到的是急促催着她離開的面孔,一個面目模糊的女人,還有一個焦灼着要返回的少年。
即使面目都不清晰,可她卻沒來由覺得就是當時她被綁架的場景。
這很像她之前做過的那場夢中的肅殺,陰沉如墨的色調,彌漫着恐怖氣息與濕冷味道。
那院中布局亦很像開州時窺過一眼的那處荒廢院落。
“他們應該是救我的人……”得出這個結論,何慕情緒有點難控,渾身都跟着戰栗起來。
就算許寄程真的行了偷竊之舉,她也不想要追究了。
多年前,那一樁恩情,她已還不清。
如果真相果真如此,他們還要把許寄程送上法庭,她心中恐難再安。
她真的後悔,一開始沒提前和向繁洲商量不要先報警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退不回去了。
“別怕,我在。”向繁洲一手抱住她,一手撫她的頭發。
何慕努力恢複神智:“真的不能撤案了嗎?”
“如果當年真的是他們救了你,我也會很感謝他們,但救你和偷竊是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向繁洲冷靜分析,“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因為接受治療,狀态很不穩定,但你仔細想想,這兩件事都不是你的錯,做對事的人應該被念及恩情,但做錯事的人也應該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代價,你不必有任何的愧疚與自責。”
仿若巨大的情緒氣泡被戳破,何慕忍了半天的眼淚,倏爾從眼角滑落,順着下颌線流到脖頸。
走廊上,人來人往,醫護人員匆匆經過,病人和家屬手中捏着挂號單和報告東張西望确認科室名字。
何慕側身面向牆壁,企圖掩蓋此時情緒的潰敗不堪。
忽而,身後像是增加了防禦層,多了些安全區域,她回頭,向繁洲正拉開一側的衣服,替她遮擋,另一只手遞紙巾給她。
她接過紙巾,心中平靜了一秒,意識到自己此時的情緒實在太不合時宜,也不知道最近怎麽就如此敏感,從前她最能控制情緒了。
許是向繁洲所說的那般,被自我封印的記憶和情緒的豁口被打開,壓抑的情緒便随之往外冒了。
“哭一會兒沒事的,”向繁洲注意到她突然止住的哭泣,“我們都要接受自己會有承受不了的時刻,嗯?”
被說中心事,何慕心中觸動,整理着情緒,緩緩“嗯”一聲。
“汪琴的病到了這種地步,已經無法挽回了,但是臨終關懷我一定會管到底,”向繁洲說,“至于許寄程,他是該接受法律的懲罰,但律師也該竭力為他争取最大的權益,我會幫他介紹最好的律師。”
“我這幾天情緒起伏确實大,難為你了,”何慕心安了,“也謝謝你想這麽周到。”
妥善處理汪琴和許寄程,一定程度上講其實是在拯救她心中的愧意。這一刻,她有點慶幸自己身側的人是向繁洲,即使她無法将心緒訴說,他也能及時處理好一切。
好的伴侶就是有如此令人安定的魔力。
當晚是聖誕節前夜,向繁洲本想要和何慕去市中心吃一家法餐廳,白日經歷了這一番,已然沒有心情再去慶祝。
他更改了計劃,決定帶何慕去安靜的地方散心。
“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何慕接過向繁洲遞過來的超大束玫瑰花,簡直要把她淹沒,勉強露出臉,“去哪兒?”
向繁洲:“到了你就知道了。”
冬意漸深,室內外溫差漸大,上車被熱氣包裹後,何慕感覺整個人都是幸福的,頹意也被沖散了。
只從公司出來這不到三分鐘的路,冷風已然将她的手吹得發紅了。
“也不知道你在堅持什麽,我要是把車開到地庫,你直接從樓上下來,就不用受這個凍了。”向繁洲看她上車後在搓手,忍不住說。
何慕:“地庫出口那條路實在太堵了,不好出去。”
握着方向盤的向繁洲啞口,那條路确實常堵車,他之前接何慕走那邊不怎麽堵,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她下班太晚了,生生把高峰期給熬過去了。
現在不僅是高峰時段,甚至是節日,想必比平日還要堵上幾倍,不走那邊确實是個更好的選擇。
“要不我來開車吧?”她轉頭看駕駛位的額向繁洲。
“你暈車了?”向繁洲推測,畢竟暈車的人開車是不暈車的。
她沒懂他怎麽會得出這個結論,愣了一秒:“沒,怕你太累了。”
向繁洲暗暗低笑。
“笑什麽?”
“你把我當瓷娃娃嗎?”向繁洲仍笑着說,“我還不至于這麽嬌氣。”
她也被這形容逗笑,半天才嚴肅起來:“雖然今天醫生說你恢複的不錯,但是你還是得時刻注意着,昨天大半夜還在那偷偷摸摸開國際會議,別以為我不知道。”
他意識到自己被抓包,喉頭幹澀得說不出話,喉結滾動了下。
半晌才問:“我吵到你了嗎?”
何慕其實是想順水推舟給他個警告的,思索後卻放棄了,向繁洲這善于反省的性子,估計又要自責了。
“沒,我起來上衛生間。”
“那就好。”他放下心來。
“向繁洲,你怎麽回事,”何慕聽着話音不對,“你這話意思是知道了,以後還犯是不是?”
“你這就冤枉我了不是,昨天晚上那實屬意外,會議是臨時來的,你知道的,和外國客戶打交道,時差這事沒辦法解決。”向繁洲求饒的語氣。
何慕也常常要和外國客戶接觸,怎麽會不知道,看他不像撒謊的樣子,先放過了他:“最近幾天好好吃飯沒?”
“嗯。”向繁洲發現她松口了,心裏也松一口氣,語氣昂揚,“不信你去問李璟,最近幾天我都按時按點吃飯了的。”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此時的場面實在太像幼兒園的小朋友回家之後被質問了,尤其是向繁洲這莫名其妙驕傲的語氣。
“那你的意思是以前從來都不按時按點吃飯?”她抽絲剝繭得出結論。
“您是在這詐口供嗎?”向繁洲無奈地幹笑,“何慕,我發現你不去當警察真的是屈才了。”
“你倒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何慕順杆子往上爬。
向繁洲:“你當真以為在誇你?”
“那你不是真心誇我的嗎?”她繼續挖坑。
“成,”等紅燈時,向繁洲看她,加重每一個字音強調,“我們慕慕是真的有當警察的潛質。”
“得了吧你,”何慕卻不再跟他玩了,“淨在這編排我。”
“合着我怎麽說都不對,是吧?”
她看向繁洲急了,反而停手,漾着笑“嗯”一聲:“向繁洲,以後每次吃飯都要給我彙報,拍圖片發微信給我,我得檢查。”
“用……得着這樣嗎,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向繁洲想起辦公室裏被李璟提醒要休息吃飯的時候,威脅他不準亂說話的場面,陡然有點心虛。
“你确實不是三歲小孩,”何慕先抑後揚,在向繁洲準備接腔的時候,轉而說,“正因為如此,我才要這樣。我還不知道你,你那駭人的眼神給李璟一個,他都不敢說話了。”
向繁洲暗自腹诽了一陣:這小子是不知道工資是誰給發的嗎?
“你別為難人李璟,他什麽都沒說。”何慕說。
“老婆大人,您不會是會讀心術吧?”
她仍逗他:“對。”
實際上,是她經過上午的那些刺激,忽然記起了些東西,下午回公司處理工作時,總是有些記憶片段在腦海中閃回。
她記起了一些久遠的關于她和向繁洲的故事。
時間比他們走散時更早。
甚至發生在小學時期。
準确的說,那應該是他們初次相遇吧。
當時,他們是同學,但是不怎麽熟,畢竟向繁洲這種跟她一樣天生臭臉的人,自帶技能就是拒人于千裏之外,幾乎也不會主動社交。
她正在行俠仗義,教育欺負女同學的男生,但那些男生仗着自己的力氣大絕不示弱,反而要動手推擋在女同學前面的她。
眼看她要招架不住,路過的向繁洲出手趕走了那些讨人厭的小男生。
他們也因此結識。
但是如果沒有這件事,也許他們也不會有其他的交集。
她最早注意到向繁洲的時候,雖然沒有大多數人判斷的那樣覺得這個人多麽不好惹,但也沒有好到哪兒去,他小時候确實比現在看上去更陰鸷。
現在柔和多了。
也許僅僅只是對她柔和。
畢竟向繁洲身邊的下屬确實還是怕他,包括她身邊接觸過向繁洲的同事,每次和他相處也都是提心吊膽的。
向繁洲沒同意讓她開車,堅持說她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兒,何慕說可以導航,他卻神神秘秘不肯說,最後她只能作罷了。
車內的玻璃上暈着層薄薄的哈氣,将窗外的景象隔離,隐隐可以看到鮮亮的燈光色彩,像是被相機虛化的背景。
何慕用手指輕輕抹了兩下,哈氣被帶走一部分,窗戶便如同被畫筆随意塗了一筆的一張畫布,露出外面世界的瑰麗。
廣場上有商場适應節日氛圍豎起的巨大聖誕樹,樹上亮着點點燈光,有人停留拍照,也有人從便利店出來只是縮着脖子經過,根本沒回頭看一眼。
車內此時播放的音樂是王菲的《夢中人》,隐隐有木質調混合果香的味道傳來。
何慕望着窗外,看着不斷遠離的形形色色的人群、高樓大廈、斑斓燈光,忽然恍惚了,茫然回頭看了眼向繁洲。
仿佛自己置身在夢裏,一切都不怎麽真切,包括此時身邊的人。
她盯着向繁洲看了好一會兒,盯得向繁洲都不自在了。
“怎麽了?”
她不答,仍看他,似乎從面前人的身上看到了些過去的影子,和那些模糊的分辨不清的夢境糅合在一起,大腦跟着混亂起來。
“沒事,”她不想影響他開車,如實說,“好像要記起什麽,卻又好像沒記起什麽。”
“總會想起來的。”向繁洲安慰道。
從市區開車将近三個小時才到目的地,包涵堵車的時間,前半程何慕還精神抖擻,後半程直接在副駕駛睡着了。
再醒的時候,車已經停下了,副駕駛的座椅被放倒了,駕駛位沒有人。
她艱難起身,惺忪着睡眼看到眼前的景象。
米白色的巨大帳篷,透着暖黃色的光,有點透明質感。
周圍是暗色的,顯得這裏的光源愈發惹眼。
何慕打開車門下來,車燈開着,前面的路被照亮,光束中灰塵恣意飛舞,她循着光亮往前走走,忽然停住腳步。
她發覺燈光的位置比往常高一些,回了頭,看到高大的車身,這才意識到今天向繁洲開的是G63。
越野車。
不自覺哂笑了下,笑自己眯了會兒眯糊塗了,向繁洲來接她的時候怕她找不到,提前告訴了她今天開的車的型號和車牌號。
她竟然到現在才發覺。
向繁洲平時不常開越野車,更喜歡開跑車,當時就應該想到向繁洲想要帶她來戶外的。
不過,冬天露營确實少見,論誰也很難一下子想到。
走近之後,何慕才發現帳篷前面立着個陌生的大家夥。
向繁洲正在研究,旁邊的小桌上甚至放着電腦。
她悄聲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