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向默岑一息凝滞, 她知道向繁洲向來不是逆來順受的個性,卻也沒想到他會如此反叛。
更讓她意想不到的是,向繁洲将一切和盤托出了。不過, 故事她倒是聽得清楚明白, 合着她這弟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情種。
“嬸嬸那邊, 你怎麽說的?”向默岑問。
向繁洲默然,半晌說:“她也沒太當真,就臭罵我一頓呗,我就受着。”
向默岑想象了一下他滿臉傲氣,卻低頭挨罵的模樣,笑出聲:“你這終究不是個辦法。”
“快結束了。”向繁洲眉宇堅定。
“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他本要搖頭, 又停頓, 思索着, 心事重重地問:“她這種狀況能治愈嗎?”
向默岑因兩人的故事起了恻隐之心, 卻不能違背醫者本性:“醫療手段可以介入, 但我們并不能保證一定會有好的結果。”
這答案, 向繁洲早預想過,表示理解卻也難全然接受。他舒展了一下雙腿, 向前躬身,雙臂屈起擱在膝蓋上, 撮了下臉,繼而雙手交疊着抵在額頭上, 閉着眼睛靜心。
車內安靜着, 隐隐有好聞的檀香味傳來。
“改天帶她見見我吧。”向默岑拍拍向繁洲的肩膀,不似之前在四合院的玩笑感, 是鄭重的,帶着些年長者的沉穩和醫者的篤定。
向繁洲看她一眼。
“普通吃頓飯的場合就行, ”向默岑說,“不會驚動她的,放心。”
他自然明白向默岑是有分寸的,只是自己承受這個結果太多年了,突然有信任的人能承接他的情緒,仿佛密閉的黑暗中開了個氣口,松快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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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感懷的:“謝謝。”
“跟我有什麽好謝的,”向默岑明白他的意思,卻笑說,“這幾年不怎麽見,你可變了不少。”
向繁洲怔了怔,想到向默岑去舊金山讀書,又留在那創業,其間回國次數寥寥,這幾年兩人确實也沒什麽接觸,但他心裏卻總覺得,向家人中向默岑是最值得信任的。
或許是他們在某種性情上是近似的,對自己相信的東西有近乎虔誠的執着。向默岑又性情直爽,沒那麽多彎彎繞,相處時,他們誰都不必扮演什麽角色,兩個人都是輕松的。
“你打算回國發展了?”向繁洲忽然想起,他邀請向默岑來參加party,她卻沒來,剛才她卻提到聽到了孟女士知道他的事的反應,也就是那幾日她便已經回國了,猜想向默岑應當是要處理工作。
向默岑“嗯”一聲,繼續說:“其實也不完全是,就是要在國內開分公司,目前國內心理咨詢這塊市場還算空白,想試試看。”
說完,卻發現不對:“你怎麽知道?”
“不然,你這麽早回國,總不能是跑回來給我過生日吧?”
“诶,你別說,還真的是,”向默岑戲谑道,“我真算着日子,想這幾天回來剛好碰上你生日,順便給你過了,誰知道你跑地中海開派對去了。”
向繁洲半信半疑,笑了笑。
“你不在家過生日這事,嬸嬸和奶奶可都是不怎麽高興的,”向默岑像是在打預防針,“你還搞出這檔子事,等會可小心着點。”
晚餐定在周氏集團旗下的百年老字號——泰興樓。
包廂內,向啓淞已然到場,衆人叽叽喳喳,寒暄不停。向繁洲卻心不在焉,低頭奮力打字。
[Sander:睡醒沒?]
五分鐘沒有收到回複。
十分鐘也沒有收到回複,但包廂內的戰火業已燒到他身上。
孟玉臻幾次都欲要跟他說話,卻遲遲沒有說什麽,倒是飯桌上讓馮芮吟點着了,笑眯眯地問向啓淞:“繁玿婚期已經定了,什麽時候請我們吃洲兒的喜酒,也不好讓人家姑娘委屈不是?”
登時,包廂內的目光都聚集了。
明了緣由的人都在看向繁洲,而向啓淞先看了眼身旁的孟玉臻,眼神複雜着又挪到了向繁洲臉上。
“江家那姑娘?”林稚秋覺得向繁洲這孫子向來和她親近,婚事沒瞞着她的道理。
“奶奶,洲兒喜歡的可不是那位,”向繁玿不再隔岸觀火,而是開始澆油,“他那位恐怕你們都不認識,加籍,自小國外長大的。”
“那姑娘确實長得漂亮。”舒迦竟也開始搭腔。
林稚秋品味這話,她這孫子後半句的重音,話裏話外意思都像是說向繁洲離經叛道,甚至要逃到外面去似的。
向啓淞和孟玉臻臉上皆閃過一絲複雜的情愫,這兩兄弟向來不算和睦,什麽時候這種事先讓他知道了。
向繁洲下意識和旁邊的向默岑對視了一眼。
“保重……”向默岑不動聲色地從唇齒間溢出這句話,對向繁洲表示同情。
良久,向繁洲眼神微眯着,睨一眼向繁玿和神色得意的馮芮吟,開始措辭。
與此同時,何慕也正在經歷一個不同尋常的飯局。
并且是她本不想應的飯局。
花店的工作人員跟着她把花送到家之後,她想起來這沒準備什麽生活用品,又下了樓,不想卻在小區迷了路,迎面碰上了許寄程和梁嘉穗二人。
她本就不想和二人有過多的接觸,正要轉身,卻被認出來,被迫打了招呼,但梁嘉穗卻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她,說要請她一同吃晚飯。
推拒不下,她才坐在這——漫雲小區內頂級私人會所,漫府會中的餐廳,漫雲宴。
梁嘉穗翻着手機,滑動确認後,推到她這邊:“何小姐,你看,上次的熱點發酵得不錯,讨論度已經幾個億了,你要是考慮加入我的公司,上了新戲,一定會有更好的成績。”
那是社交平臺讨論度的圖表,包括搜索指數和帖子閱讀量,熱搜數據等等。
何慕怔愣着,看面前滿身高定,保養極佳的女人淡然的笑。怎麽這茬還沒結束,她本來都要以為是許寄程的惡作劇了,怎麽看梁嘉穗的架勢,倒似乎是真的。
她目光在許寄程身上停一秒,這人聳聳肩,笑着看她,眼神中的意思大抵是:我說過是真的,你不信,現在總信了吧?
何慕哂笑:“梁小姐,莫要再拿我尋開心了,我吃不吃得了這碗飯,自己心裏面還是有數的。”
“怎麽會?”梁嘉穗後仰着,倚着靠背,下巴輕挑,無意間流露出一種操控慣了人心的傲世輕物,“我在圈子裏少說也混了一二十年了,也算是閱人無數,何小姐這般皮相骨相都俱佳的确實少見,你這臉蛋是天生的電影臉,我最喜歡你這雙眼睛,能講故事是圈裏大導演最喜歡的特質,你入圈不愁戲拍。”
饒是何慕這般聽慣了誇獎的人,也被梁嘉穗這番直白的誇贊,激得面上一熱。但她知道這事不簡單,端詳着面前的人,推測其中深意,眉毛微挑:“您有話不妨直說。”
梁嘉穗笑,她喜歡聰明人:“既然如此,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最近票房第一的那部好萊塢電影,現在觀衆對續集呼聲很高,出品公司可是你父親何岱雲投資的,你要是搭上這班快車,回來的時候,這波人不都得給你讓位置。”
她說着,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白色包裝香煙和一只銀色打火機,兩指夾住香煙,另一只手撥動砂輪,在跳動的火光中引燃香煙,放到唇邊。
繼而,藍色的輕煙袅袅顯現,遮蓋了女人大半的面龐,煙草的味道也開始彌漫。
何慕下意識往後躲,生怕被那味道追上似的,卻還是聞到了,即刻開始輕咳。
許寄程見了,看一眼梁嘉穗,梁嘉穗唇間溢着笑,半晌才将煙按滅:“對不起,不知道何小姐聞不了這味。”
何慕看着那煙灰缸中的殘煙,想結束這個飯局,她心下已十分了然這鴻門宴的用意,梁嘉穗顯然不是想讓她搭上這班快車,是自己想搭這班快車。
她恍惚想起開州那些碰到許寄程的節點,以及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爆料,忖度裏面的戲劇性,判斷這是不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仿佛她僅僅是一枚任人灌塑的棋子。
“抱歉,我還沒有離開廣告行業的想法。”何慕保持最後的禮貌,起身。
身後傳來一聲女人的嗤笑。
許寄程沉寂一晚,終于開口:“買賣不成仁義在,吃完飯再走吧,何總監。”
“不必了。”何慕沒半分留戀。
她看透了梁嘉穗的唯利是圖,卻難看懂許寄程這人分毫。但結果一致,她不喜歡和城府太深的人打交道。
泰興樓的包廂內,暗流一波又一波,終于到了散場時刻。
向繁洲先一步被孟玉臻拉住,尋了個還算安靜的、能說話的角落。
“你剛那話什麽意思?”
“哪句?”向繁洲裝迷糊。
“你是我兒子,”孟玉臻提點,“你的話,哪句真哪句假,我會不知道?”
他知道孟玉臻說的是那句——“我确有心儀之人,但卻不是其上二位之一”,因為當時她眉目漾動了一刻。
必須要承認,他這人确實不擅長說謊,所以否認完,心中便充了個氣球似的,呼吸不那麽利落了,讓孟玉臻瞧出端倪也正常。
只是孟玉臻大抵沒能猜到,後面那一句——“不勞大伯母和大哥費心,我若是成婚少不了你們的喜酒”,也是假的。
不過是,他想演都演了,還不如放開一點,所以後面的表情自然了一些。當然,他确實也不想偷戶口本這件事敗露,太不正人君子了。
向繁洲露出點笑看孟玉臻,卻不提重點:“您可是拿過金獅獎的,明察秋毫,我是演不過您。”
“少在這賣乖,”孟玉臻知道他在繞彎子,“那姑娘到底怎麽回事?”
向繁洲撫撫脖子:“還能怎麽樣,我喜歡人家呗。”
孟玉臻少有見到她兒子如此活潑,一怔,想到剛才向繁玿借着各種由頭灌他酒,他又沒避着,這會臉上隐隐透着些紅,大抵是酒精作用,放他走了。
但向繁洲卻沒能脫逃,因為向啓淞上車前,鎖着眉頭,厲聲囑咐他:“你,跟我們一起回去。”
孟玉臻想要護佑,說:“天色晚了,你讓兒子回去休息吧,有話改天再說。”
“你少給這小子打掩護。”向啓淞說。
礙于那話中的威嚴,向繁洲露了怯,腦子混沌着,讓司機改換了目的地。
本來他們回去并不順路,所以向默岑沒法坐向繁洲的車,猶豫着要坐孟玉臻的邁巴赫,還是向繁玿的奧迪RS8。
來的時候是孟玉臻與奶奶共乘一輛,向繁玿、舒迦、馮芮吟一輛,她想選前者,但是這般似乎過分刻意了,艱難地選了相反的答案。
結果送奶奶回住處,和保姆齊姐交代完畢,衆人回程時,孟玉臻上了向啓淞的賓利,空出來一輛車,所以向默岑優哉游哉借口要睡覺,脫離了那空間。
但她的舉動,并沒有使這招搖的景觀低調半分。
黑色勞斯萊斯跟着賓利,後面跟着奧迪RS8與邁巴赫,跟車隊似的排成一列,從繁華的市區穿行,一路駛向中央別墅區,在一幢燈火明亮的別墅前停了車。
向繁洲車上眯了會兒,卻更迷糊了,進家門時腳下不穩,趔趄了一下,身後的向默岑扶了他一把。
“向繁玿灌你酒,顯然想看你漏出破綻,你找個借口躲了不就完了,”向默岑與他咬耳朵,“何必作踐自己。”
他迷蒙着眼,遲鈍地說:“不太會說假話,編不出來東西了,喝點酒至少把嘴堵上。”
向默岑笑了,看向繁洲說話還有邏輯,想他确實不算醉,判斷他飯桌後半場的醉态大概是裝的。
他看了眼手腕上的勞力士表盤,靜靜神,确認時間,沉聲說:“我去打個電話。”
現在已經十點多了,怎麽着也該吃點東西了。
他撥了電話給何慕。
轉身後,卻聽到身後馮芮吟責難的聲音:“你怎麽回事,跟自己的弟弟都不怎麽親近,怎麽跟個外人倒像是穿一條褲子的?”
他眉頭鎖着,再回頭時,聲音和人影都不見了。
“電話打完來書房,我等着你。”向啓淞聲音卻驟然出現。
向繁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他感覺向啓淞是突然出現的,心頭緊了一刻。
夜色中,他恍惚覺得門口那剪影像座山,威嚴恢弘,恭敬颔首着回應。
那人卻沒再跟他客氣,轉身走了。
耳邊聽筒的“嘟”聲還在響,他的心跳下意識要對上這節奏,卻遍尋不得法,太陽穴突突跳。
在通話即将自動挂斷的關頭,電話接通了。
“喂。”對面的聲音慵懶低沉,帶了點空曠的回音。
向繁洲仰頭看了眼天空,此時不見星,又不見月,莫名滋生出無限想念,突然想抱抱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情緒愈發外放。
“吃飯沒有?”他聲音是柔的。
對方先是出了個氣聲,然後有些窸窣的響動,似乎正坐起來,半晌說:“吃了。”
他聽着何慕聲音中隐約的拖音,推測她剛剛在睡覺,只是不知道是一直沒醒,還是醒了又睡了。
何慕從漫雲宴回來,接到了團隊的求助,又跟着開了幾個小時的視頻會議,結束後,不知道怎麽的就睡着了。睡夢中隐約聽到手機鈴聲,像來自另一個世界,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勁,撈了手機接聽。
此時,她睡眼惺忪,大腦空蕩蕩的,聽着向繁洲的聲音卻莫名心靜了一刻,無端想起他身上幹淨的味道,想起他抱着她時候,常常會弓着身子,把下巴埋在她的肩窩。
又想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嘴邊動了動,卻沒說話。
“我可能要晚點回去。”向繁洲語氣帶了些松懈的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