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意識到自己沒被關注, 向繁洲撩起長腿快步攔到她面前,大手握住她的腰,臉一偏, 附在她耳邊:“叫我老公。”
何慕耳朵幾乎被他呼出的熱氣燙到, 耳根和心尖都在發癢, 戰栗着往旁邊躲。
下一秒向繁洲卻撫住她的脖頸,讓她無法脫逃。
九月初,嚴州街邊樹冠繁茂的銀杏樹仍然是大片翠綠,只葉片邊緣淡淡染着些黃,青黃相接,蕭索中帶着點獨行曠野中的浪漫意蘊。
樹下的兩人像在初秋的清晨被按下了暫停鍵。
半晌, 何慕推開向繁洲, 用頭發遮蓋耳際滾熱的紅, 轉身錯開他的視線:“我自己打車了。”
向繁洲拉住她的手, 看她臉頰的紅暈, 嘴角染着笑:“等會兒, 我去聯系,老婆。”
他戀戀不舍地松開何慕的手, 捧着她的臉親吻了她的嘴角後,才去打電話。
道路上一輛公交車穿行而過, 臨窗的乘客都止不住看熱鬧,繼而有人打開窗戶, 喝彩着, 掀起一陣起哄的嘩然。
“祝你們幸福!”領頭的是一個身着紅藍拼色校服的少年。
但沒一會兒,他就被身邊身着同款校服的女孩, 拽回了探着的頭。
“謝謝!”舉着手機通話的向繁洲,百忙中舉起左臂回應他, 語氣輕快,語調昂揚。
橙色的光越過樹蔭,落在他左半邊臉,在右臉面中留下柔和的三角形光斑,形成倫勃朗光,洋溢着不滅的少年氣。
公交車上的少年随着車輛遠去,卻仍隔着玻璃回望。
最終,喧鬧和少年的祝福,随着綠燈向着光一起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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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繁洲!”何慕氣得跺腳。
他電話剛挂,微挑着眉,彎着眼看她:“叫我幹嘛,我在呢。”
她某條隐匿的神經似乎被接上,無端覺得這話有點耳熟,電光火石間,記憶碎片被無形拼接。
附在心髒外層的玻璃殼子,像湖面冰推期随着暗流湧動逐漸斷裂,發出綿綿不絕的清脆聲響。
何慕不敢再看他了。
生病時真宛如個巧克力脆皮,但凡有點風吹草動便無盡動搖,又好似有驚人的勇氣,踽踽獨行在迢迢生命長河中,連彎折的浮木都想要先抱在懷中。
“吃點東西吧?”向繁洲提議。
她仍沒胃口,搖頭。
向繁洲卻不依,等車來的間隙,拉着她去了臨近的早餐店,盯着她喝小米粥。
何慕攪動着小勺,半晌都沒入口,仰着小臉看他。
“必須喝,”向繁洲不容置疑地說,“喝完。”
她自讨沒趣,舀着粥一口一口往嘴裏灌,喝了一半也沒能吃出有什麽味道。
看她開始乖乖吃飯,向繁洲終于也開始吃東西。
何慕昨天不舒服一天幾乎沒吃東西,他又何嘗不是,情緒一天都不好,什麽東西都難下肚。
今天胃口卻豁然恢複了。
也怪不得總有人說胃是情緒器官。
“真的喝不了了……”何慕再次仰起臉看他,面色蒼白,五官微微皺着對他說。
向繁洲看着她面前的碗,也就只剩下一兩口,哄小孩似的說:“乖,就兩口了。”
何慕聽這話心頭一顫,簡直想把自己的臉貼進碗裏,來阻擋旁邊桌客人的目光。喝完,還端起碗給他看:“這總可以了吧?”
“很好。”向繁洲滿意地遞紙巾給她。
她無端覺得這場面是詭異的。
誰能想到向繁洲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皮囊下,藏的是這般柔情。
黑色的奔馳glC43攀行在蜿蜒的盤山公路上,将遠處連綿的山脈、飄行的霧與低窪處民居的袅袅炊煙,一同棄在上一刻。
宛若時光中,無數個無法追憶的匆匆一瞥。
何慕抵着玻璃窗遠眺,思緒墜入五裏霧中。
向繁洲拉她的手,指節碰撞在一起,和緩地說:“你睡會兒吧,昨天肯定沒睡好。”
她回頭,猝不及防跌進盛着熾熱濃重愛意的眼睛,觸動着。
時至今日,她還是不得不承認,向繁洲是真的好看,尤其是眼睛,看向她時永遠有無盡深情,有讓她棄甲投戈的魔力。
她未答,卻瞬間被拉着肩膀往一邊倒,頭撞到他的肩膀,然後是他的前胸,再往下。
臉和耳朵和堅實的肌肉貼合時,她才醒悟過來向繁洲是想她枕着他的腿,但這姿勢着實太近了。
過分的親密。
以及此時這個不大的空間,甚至有第三個人在場。
她掙紮地想起身。
“你受着吧,”向繁洲按着她的肩膀,将後排放着的黑白印花羊絨毯子給她披上,頤指氣使地說,“保姆車空間大,你非不坐。”
前排的司機聽到這話,透着後視鏡露出笑意。
何慕甕聲甕氣地說:“我……不困……”
“你再不睡,等會兒沒時間睡了。”向繁洲慢條斯理地提醒。
她放棄掙紮了,不論真心假意,他們都結婚了,忸怩無益,然後開始肆無忌憚,蠕動着要翻身。
向繁洲怕她滾下去,甚至護了她一下。
她翻身後,聞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蠕動着抱着他的腰,繼而合眼。
這下換向繁洲想躲了,他下身滾燙,心中躁動着坐不住了。
“何慕……”
她輕聲“嗯”一聲,幾乎盡是鼻音,語調拉長跳躍,莫名顯得像撒嬌。
宛如頭骨中紮了根針,向繁洲更瘋了,耳緣浸透了紅。
他懷疑何慕是故意的。
昨晚為了守自己的承諾,他忍了一夜,此刻這人還如此撩撥他。
讓他如何自持……
但好像坑是他自己先挖的,也詞窮理極。
只能作繭自縛。
黑色SUV從盤桓的山路下來,行至人跡罕至的荒野,又落入縣城熙攘市井的煙火氣中,繼而又穿行回崎岖的山路中。
盡管汽車減震不錯,但經過低窪和高地交錯處時仍擺動着,輪胎經過處塵土四起,搖晃如漂浮在海面被洋流催動的孤舟。
何慕也在颠簸中驟醒,緩緩坐起來,雙眼迷離。
“還沒到?”
“估計還要有一會兒,”向繁洲瞥了眼前排導航上的地圖,然後看她,“你不舒服?”
她氣力不多,精神仍不好,搖着頭擺手,繼而往座椅靠背上倒。
向繁洲抓她的手指,摩挲着心裏發酸,扶着她的腦袋,讓她靠在他肩上,盡力給她點支撐,減緩她的不适。
她從小去新的地方都要經受長久的折磨,要褪層皮似的把能生的病都生一輪才好,才能穢土重生,安穩地在新環境生活,這點他是知悉的,但是沒想到她長大了,這毛病愈發嚴重了。
也不知道她剛去加拿大時,難受痛苦的時候有沒有人陪,有沒有人盯着她好好吃飯,有沒有偷偷在黑夜裏抹眼淚。
他痛心入骨,恨不能替她承受所有的苦痛。
何慕剛緩和會兒,又開始咳嗽,胸口和背部劇烈抖動,臉憋得通紅,就差把心肝脾肺腎都盡數咳出來了。
別說向繁洲,司機任師傅也都看不下去了,強忍了幾次才把“要不要掉頭回去”這句話咽下去。
到目的地時,何慕狀态比來的時候更差了,嘴唇都是蒼白的。下車時,若不是向繁洲扶了一把,幾乎要跌在地上。
向繁洲真的想把她抱回去躺着,但是又不能如此獨斷。她是要強的,責任心甚至大過自尊心,對工作極其負責,她風塵仆仆趕到這,罪都受了,此刻帶她回去豈不白受折磨?
甚至他也不該成為令她掣肘的人。
只是他實在心疼,也着實為難。他們是相似的人,所以他懂得何慕的堅持,這是個人行事準則,不容撼動;但身為戀人和親人,他絕不想她再遭此折磨。
還沒走到拍攝的學校,何慕在路邊将今晨好不容易吃進去的粥,又吐了出來。
向繁洲看不下去:“我們回去吧。”
“沒事,”何慕撫着胃部,“過兩天就好了,我到新地方常這樣。”
他重啓頓住的腳步,追上去攬她。
草鄰村的破舊尤甚他和何慕的想象,但草鄰村村小的現代化,又給他們極大的割裂感,仿若這裏圍牆的白和牆繪上的色彩,都不該出現在衆多土色的民居中。
但教育的重要性他們也懂得,只有掌握了知識,開拓了眼界,才會有人走出這裏,進而改變這裏的命運。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①
朗朗讀書聲入耳,何慕心中震顫,使命感油然而生。
她在這一刻真切地感知到,他們在做一個可能會影響這裏孩子和地區命運的重要項目。
“Cut,這條過了。”帶着鴨舌帽的導演吳成,舉着對講機說。
繼而,場務開始收道具。
剛才怕打擾拍攝,影響收音,何慕和向繁洲在門口站了許久,聽導演喊卡才往裏進,但還沒走兩步,一個中年男人走到何慕旁邊。
何慕勉強回憶出,她應該在政府會議上見過此人。
這個項目是嚴州政府和肅縣教育局共同負責的,中年男人應該是教育部門派出的負責對接的人。
但她卻腦如漿糊,沒能想起他的職稱。
趙禹先開了口:“聽說何總監生病了,有沒有好點,我還當你不過來了呢。”
男人是慈眉善目的,卻讓何慕聽出了隐約的責難。
當然也可能,只是她本就對來遲這件事抱有愧疚。
“抱歉來晚了。”何慕和向繁洲保持距離,左手疊到頸前壓着頭發,颔首表示歉意。
“要不要休息一下?”趙禹搬凳子遞給她。
“不用,謝謝。”她拒絕了,她姍姍來遲,哪還有到現場就休息的道理。
向繁洲是希望她同意的,卻沒說什麽,站在一旁等他們交談。
“何總監,別客氣,把這裏當自己家,”趙禹說,“你們都是大城市來的,比我們當地電視臺專業,能大老遠跑來幫我們肅縣,我們鄉親們都是很開心的。您帶團隊費心了,生病了休息休息是應該的。”
“謝謝。”不論這是不是場面話,何慕心裏都是暖的。
向繁洲一開始聽到男人話冒出的氣焰也壓了壓。
“我知道你們專業,但是我這有個建議,不知道能不能提一下?”趙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