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夜色已深,彎月挂在樹梢,點點光暈從窗戶映出來,法式建築外牆染上暖色光斑。
室內,沙發上對坐的兩人正僵持着。
向繁洲坐在背對窗戶的一側,腿跷着,雙手交叉,正在等對面的人說話。何慕拘謹許多,她是端坐的,只坐了沙發的前三分之一。
卧室是有熏香的,淡淡的木質尾調,存在感不強,卻時而會被鼻腔感知,有點像雨後漫步在杉木林中的氣息。
何慕緩緩開口:“我覺得我簽合同簽得似乎有點草率……”
清亮的聲音落在稍顯空曠幽靜的空間中,像突然扔進來的定時炸彈,空氣都凝結了。
他眸色中的柔和褪去,染上陰郁的底色:“你想毀約?”
她沉吟一聲,捕捉到他眉心的愁意,身體舒展些,笑着搖頭:“向總放心,我暫時沒有這個想法。”
“那你什麽意思?”向繁洲仍未讀懂面前的人,包括她的猶疑和她的笑意。
“我們有太多的問題沒有聊明白……”
他沒等她說完:“股權變更需要點兒時間。”
向繁洲似乎沒想到自己到底哪裏做得還不夠好。
何慕垂頭低笑,繼而重新掀起眼皮:“你就覺得我這麽想要你的錢?”
向繁洲看她,眼神微眯,試圖判斷她開啓這段談話的用意。
“不是因為錢,”他接話,“那你是因為喜歡我才同意和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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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驚了一秒,又恢複平靜:“我是想說卡裏的錢暫時已經夠我花了,錢不是今天的重點。”
向繁洲:“所以?”
何慕提了口氣,方說:“關于私人空間以及……孩子。”
“你不會告訴我你懷了吧?”這是他意料之外的話題,難掩驚異,卻是笑着的,“我是有醫學常識的。”
這人每次抓到的重點真的是意想不到,按他這理解她豈不無腦透頂。
“對,”何慕反其道而行,深情地說,“我懷了前男友的孩子,你說怎麽辦吧?”
這話說完,她伸手撫撫自己肚子。
見何慕臉上挂着頹唐,向繁洲登時入戲,心中的火霎時就竄上來了,眼睛掃過她的小腹:“幾個月了?”
她見向繁洲反應,愈發覺得有意趣,煞有介事地說:“三個月,你說我要不要留?”
他眉頭擰在一起,神色凝重,手指止不住在沙發上敲打,良久身體往後靠了些,繼而又起身往窗邊去,留一個悲涼的背影給何慕。
卧室套間休閑區的窗簾此時只拉了內層的紗簾,濃稠的夜色像蒙着霧進入視線,向繁洲有想打開窗吹風的沖動。
半晌,他回頭:“你想留嗎?”
“聽你的吧。”何慕饒有興致地把主動權交出去。
“我去抽根煙。”最後,他只憋出了這一句。
聲音沉啞,像是被濃硫酸稀釋過。
何慕第一次意識到,其實向繁洲是抽煙的,但是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刻她從未見到過他抽煙,他身上甚至從未沾染過煙味。
她甚至以為他并不抽煙。
這點本來在她這是加分項,她一聞到煙味就不舒服,從小到大見到煙霧缭繞的人就躲,何衍是被她罵過的,所以從不在她面前抽煙。
而向繁洲大抵不知道她聞不了煙味,只是可能教養不錯,所以一直保持紳士的禮節。
畢竟也少有人抽煙前征詢身邊的人的意見。
她本只想開門見山把該聊的聊了,卻沒想到向繁洲語出驚人,便臨時起意故意逗他,意外發現這人愈發有趣,他好像不會真的生氣,盡管總是不合時宜地醋意大發,但也不過是鬧鬧她而已。
按照劇本,這種“喜當爹”的劇情,通常都會雞飛狗跳,人仰馬翻。她本以為他會因此暴跳如雷,勃然大怒,而此刻已經措手不及的向繁洲,卻仍然保持着風度。
她不忍再鬧,看向往門口走的人:“我開玩笑的。”
向繁洲腳步頓住,帶着不确定機械地回頭端詳沙發上扭頭看他的人,她嘴角還挂着笑,理直氣壯地收線。
他不知道她到底哪句話是真的了。
何慕看他眼中狐疑未消,起身跪在沙發上,向他展示自己的肚子:“你看,我這哪像懷了?”
她正垂頭摸肚子,頃刻被按在沙發上,神經如琴弦般頓時繃緊了。
向繁洲橫眉怒目,眼底冒火:“你到底想幹什麽?”
她的手腕被他扣得生疼,卻理屈詞窮,不敢與他對視。
她到底想幹什麽,其實自己也不知道,也許是想試探他的底線,也許是想證明些什麽,也許僅僅是心血來潮。
他對她越好,她越想知道他生氣是什麽樣的,她想撕碎他的面具,把裏面所有的破敗全部顯露出來,去看那顆心裏到底藏着什麽,從這個裂口去窺探住在他心底的人到底是何種樣貌,去判斷這個人于他是何等重要。
然後,狠狠鞭笞自己的心軟,讓自己從鏡花水月裏面清醒過來。
向繁洲扣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惹怒我很好玩嗎?”
他的眼角猩紅一片,漂亮的眼睛中藏着複雜的情緒,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她眼淚要下來,卻若無其事地笑着,故作輕松地用上揚語調“嗯”一聲,艱難點頭。
他難以抑制情緒,傾身去撕她的衣服,貼上她的嘴唇,然後啃咬,一直到出血,兩人不甘示弱,翻滾着摔到地面上,到鐵鏽味充斥對方的口腔才罷手。
理智盡失的兩人像兩頭在荒原上争鋒的野獸,立在自己的領地馳目遠眺,劍拔弩張。
何慕在他身上仰起上半身,不顧淩亂的頭發,垂眸看他:“我要說的話還沒說完呢。”
向繁洲一副“我看你還有什麽花樣”的神色:“你說。”
“我要在合約裏加一條,”何慕堅決地說,“婚姻存續期間,我不履行生育義務。”
他眼神描摹她說話時的堅忍模樣,想這人沒籌碼怎麽也能如此理直氣壯,喉結滾動,沉吟一聲:“你憑什麽跟我談條件?”
何慕明白向繁洲對她的耐心和興致完全來自那個她未曾謀面的女人,也許她眉目與這個人有三分近似,亦或者她們個性相似,這都不重要。她知曉無論如何她都無法比肩這個人在向繁洲心中的地位,她甚至是不值一提的。
可她能從相處的蛛絲馬跡中窺探出,向繁洲此時幾乎把她當這個人來看待,也就是說那個人她或許回不來了,或者他們之間的裂縫無法修複,所以他把所有的愛意撲在她身上。
這是她的優勢與籌碼。
但她也不可能曝露分毫,沒有博弈的人把底牌給對方看的道理。
“因為我不喜歡生孩子。”她有恃無恐地說。
向繁洲攬着她的腰重新把她壓在身下,用手指摩挲她的面頰,看她眼中不滅的傲氣,笑道:“好。”
她得寸進尺:“還有……”
“你要求未免太多了吧?”他促狹一笑。
“談不成算了。”何慕推開他坐起來。
向繁洲屈着一條腿,身體後仰,手肘彎曲撐着地面看她。
她背脊挺拔,有如傲骨寒松,整個人散發着凜然正義,讓他陡然生出愧意,心裏把從小到大做過不好的事情都過了一遍。
他好像也沒對不起過誰,平生最悔的也就那一件事,令他數年間輾轉反側,夜夜在噩夢中驚醒,但此時惶惶不可終日的情形已經離他遠去了,他這幾日睡得還不錯。
“你說吧,”向繁洲看她,“我先聽聽看。”
何慕得逞:“第一,不能随便看我的手機,當然我也不看你的手機,我們要保有适當的個人空間;第二,我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不要事事沖在我前面,我不喜歡別人把我當小孩一樣護着。”
向繁洲咂摸着這話,滿口答應:“可以,但我也有條件要說。”
“好,”她承認他反擊的合理性,“你說。”
“記得那天你問我結婚後需要你做什麽,我怎麽答的嗎?”他問。
何慕佯裝回憶,遲了許久才“嗯”了一聲。
“那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語文沒學好,”向繁洲說,“我并不覺你愛我。”
何慕嗤笑,這人不至于這麽幼稚吧?
成年人只會交易利益,怎麽可能交換愛意?
“你想我怎麽愛你?”她問。
向繁洲像是陷入沉思,垂眸組織措辭,繼而與她對視:“用你的一切暴烈地愛我,頭破血流也不止息。”①
何慕斂着笑,目光悠遠綿長地看面前的人,宛如他們之間橫亘着萬千溝壑與經年累月的道道傷疤,而她藏在崖壁盛開的荼蘼花根莖深處,為自己築起高牆,不願意現身。
恍惚中,她覺得這個人眼睛中糾纏的愛意似乎是熟悉的,至少他們曾經在夢境中見過,亦或者是上一世。
但她又覺得像第一天才認識向繁洲這個人。
他并不如他自我塑造的那般自持,那浩渺之境她不過窺得秋毫之末而已。
“我不會。”何慕斬釘截鐵地說。
向繁洲收回觀望的神色,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扔進懷抱,死死盯住那雙随時要溜走的黑亮眼睛,按住她的後腦勺,将交雜在心中的一切情感灌注進眼睛,将她包裹。
他吻她的脖頸,啃咬她的鎖骨,痛到她肩膀縮起,吻她的嘴唇,令她發不出任何的抵抗。
看她意亂情迷的眼神,看她為他而柔韌如水,聽她無可抑制的哼鳴,直至力竭,再次撲在他的懷裏。
他感受她每一次心跳的起伏,她混亂的呼吸,她身上屬于他的痕跡。
打破她高高在上的一切。
最後,不容置疑地說:“你必須愛我。”
“我不會……”她啞着嗓子負隅頑抗。
眼角滾過的液體與臉上的薄汗一同滑落,藏進發絲,銷聲匿跡。
向繁洲把她撈起來,把臉埋在她的肩窩:“那我教你如何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