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哎呀,爹——你總得給女兒我單獨了解這位大人的機會。”
“相國大人年紀輕輕便有了第一才子的贊譽,女兒有好多問題想問呢。”
一邊說,張好好一邊蹦蹦跳跳着扯着張稷的袖子,親昵地将他向外拉去。
張稷臉上露出的無可奈何中又帶着一絲寵溺,“沒大沒小的成何體統。爹在外面等你。”
接着踱着方步,不徐不疾地走到外面,将門掩上。
屋裏只剩下了三人。
張好好收起了剛才輕松的笑容,神色有些奇怪。
“好好姑娘,”沈祈安溫和地笑了笑,“若是要考慮這樁婚事,在下須得有幾件事情同你說清楚……”
“我不願意。”還沒等沈祈安将其中的利弊關系說完,張好好就一口回絕了,回絕得十分幹脆。
她盯着沈祈安,猶豫一會兒,開口安慰道:“不過你也不要因為我拒絕你而懷疑自己,你生得極好看,才華也極佳,人品據說也不錯。”
“我拒絕這樁婚事,願意不在你,而是我暫時有比嫁人更重要的時期要做,所以不能嫁給你。”
“而且……”張好好盯着沈祈安的臉,神色有些怪異,她瞟了瞟陸庚禮。
“好好姑娘,但說無妨。”
“而且,你好像活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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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陸庚禮“唰”地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比沈祈安的反應劇烈得多。
“哎——你別殺人滅口啊,這是我剛看出來的,我爹一點都不知情。”張好好似乎是被吓到了,連連後退。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于劇烈了,陸庚禮又讪讪地坐了回去,想了想,擺出了一個自認為很和藹的表情,輕聲開口道:“好好姑娘,恕陸某唐突了佳人,敢問好好姑娘是如何得知這件事情的?可有法子救他?”
這輩子頭一回見陸庚禮用這麽文绉绉的語氣說話,沈祈安雖然面上不變神色,但心裏覺得這件事情十分新鮮。
見方才還急切的人突然間變得輕聲細語了起來,張好好覺得怪異極了,又向後退了幾步。
“我剛一進門,看他的面色就不對,剛才握住了他的手腕,探了探脈息,更覺得不對了。”
“至于有沒有辦法救他——”
“好好姑娘,沈某有惑,不得解。”沈祈安打斷了二人的交談。
“好好姑娘是聰慧之人,明知看出我身體有恙會有被滅口的風險既是如此,好好姑娘為何不幹脆當做不知道這件事情,豈不更省事?”
“我見你有恙應該不是一天兩天了,朝堂上下卻沒聽過一點風聲,我爹肯定也不知道,所以你必定是想将這件事情瞞下來的,知道這件事情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于是我支開了我爹。”
一番分析下來陸庚禮連連點頭,涉世未深,能有如此眼光與格局,這姑娘當得上一句機敏。
“不必誇獎我,我自小便聰慧伶俐。”張好好頗有自覺地開口道
陸庚禮:“……”
“至于為什麽不幹脆将這件事情當作不知道……”張好好的眸子閃耀着奇異的光芒:“我是醫者,醫者仁心,我張好好,絕對不是見死不救之徒。”
沈祈安笑了笑,似乎并沒有将這個十五六歲的女子的話放在心上。
“好好姑娘,你有辦法治好他?”陸庚禮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急切。
“他這症狀是中毒。”張好好的言語中透露着自信。
“而且,我知道是中的什麽毒。”
……
翌日,沈祈安同陸庚禮一道用完午膳,就帶着小五去出門了。
嶺南一季的存糧不是小數目,不可能查不到蛛絲馬跡地憑空消失了。之前迫于饑荒而焦頭爛額,如今糧草之困已解,沈祈安終于可以騰出手來好好找一找這批“憑空消失”的糧草了。
确認沈祈安走遠之後,陸庚禮也悄悄出了門——身邊沒帶小厮。
他要去找張好好。
嶺南一場饑荒下來,民生凋敝,貧與病總是相伴而行的。張好好不常待在驿館,反而是支了個臨時的小攤,低價給人看病。
只不過百姓看她是個年輕的女大夫,沒什麽人過來找她看罷了。不過盡管沒什麽人,張好好依舊每日擺攤,一擺就是一整天。
荊釵布裙,張好好也不擺什麽小姐架子,有人找她看病她就盡心盡力地去開方子,沒人來她就一個人擺弄着奇形怪狀的草藥解悶兒。
“好好姑娘,”陸庚禮負手立于小攤兒前。
“陸大人?”似乎是沒想到陸庚禮會來,張好好白皙的小臉上閃過一抹驚訝之色,不過很快便恢複如常了,“喲,陸大人,你也有個頭疼腦熱的想叫本大夫來瞧瞧?”
“不是我,是那日……那日之事。”陸庚禮環望四周,街上人來人往,他實在不便開口。
“那日?那日是——啊!是那日!”張好好玲珑心思,一點就通。見周圍人來人往,便知道人多眼雜,陸庚禮不便開口。
她麻利地将臨時搭的小攤一收,将陸庚禮拉到一處陰涼無人處,道:“你說的可是沈大人身上的毒?”
陸庚禮點了點頭,正色道:“好好姑娘可知這是何毒?”
“知道”張好好點點頭,“這毒叫生死符。”
“确定嗎?”
“确定,‘生死符’這種毒藥不常見的,只是……”
“只是什麽?”
“你知道為什麽‘生死符’這種毒藥不常見嗎?”張好好顯然沒指望陸庚禮這個醫術不通的人回答上來,自問自答道:“因為這種毒藥幾乎就不可能下毒成功。”
“我還是頭一次見有人中這種毒,好生奇怪,沈大人怎麽會中這種毒呢……”張好好皺着眉頭喃喃道。
陸庚禮聽得一頭霧水,什麽叫“幾乎不可能下毒成功”?
“還請姑娘詳細說說是怎麽個奇怪法。”
見陸庚禮臉上浮出不解之色,張好好耐着性子向他一步一步解釋道:“吶,陸大人我問你,假如你給一個人下毒,你會選什麽毒藥?”
陸庚禮想了想,搖了搖頭,說:“陸某處世磊落,一般……不給人下毒。”
“我是說假如。”
“假如的話……”陸庚禮沉思片刻,道:“要是想置人于死地,陸某會選取一擊必中的烈性毒藥。”
張好好點點頭,“很好,那陸大人,如果你想下毒成功且不被人發覺,你會怎麽做呢?”
“不被人發覺——”陸庚禮沉吟了一會兒,道:“多是把毒藥混入飯菜或者是日常随身之物中為佳。”
張好好再次滿意的點了點頭,“即使如此,那麽是不是說明這毒藥至少要無色無味呢?”
“自然。”
“很好,市面上常見的毒藥,鶴頂紅砒霜之類的——都是一擊必中見血封喉的,緩慢至死的慢性毒藥——亦多是無色無味的。可是,”張好好頓了頓,“像‘生、死、符’這種毒藥,其一,比黃連還苦,尋常人根本不可能入口,其二——”
“其二,這種毒也不是見血封喉,它必須攝入一定的量才能致命,要想見效,必須三日不間斷的送服。”
“其三,就算三日不間斷的吃下這比黃連還苦的東西,這種毒也根本不能叫人立刻死亡,它只會——”
“等等,”陸庚禮出聲打斷道,“好好姑娘,‘不能叫人立刻死亡’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啊,”張好好解釋道,“這種毒的毒性十分奇怪,會慢慢蠶食掉中毒之人的心力,三年後,中毒的人會心力衰弱而死。”
“當然,這三年也是很難熬的。因為心力被慢慢蠶食,心絞痛是常有的事情,精神也會慢慢衰弱下來,人一旦沒了精神氣兒,疾病也會找上來,風寒啦、低熱啦……反正就是小病小災不斷。自己看着自己越來越虛弱,最後死掉……”
聽到“三年”的大限,陸庚禮感覺腦袋“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三……三年?”他緊緊攥着手心,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那他現在……還剩多少時間?姑娘可能救他?”
“時間麽?”張好好思索了一下,“我那日匆匆一把脈,也沒把得那麽仔細,所以也不能給出一個具體的卻數,後來我還想仔細看看,但沈大人總是百般借口推阻。至于能不能救……我不敢斷言。”
“對了,我在長安藏的醫書裏有記載這種毒藥,等嶺南事情了結了,我回長安對着醫書再仔細研究。興許會有轉機。”
陸庚禮心裏酸酸麻麻,說不上是什麽滋味,他像面前的人道了一聲“多謝。”便轉頭跑去。
一路上,沈祈安近日裏來的身體異常在他腦海裏閃過,他不顧一切的狂奔,似乎只要速度夠快,一切厄運就能被他甩在腦後。
他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奔跑着,不顧禮儀,不顧來來往往的人潮異樣的目光,他只有一個念頭——他想見沈祈安,他現在就要見沈祈安。
蠶食心力啊……沈祈安,你為什麽會中毒?你為什麽不同我說?
沈祈安,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衰弱下來,你會不會難過?
沈祈安,我後悔了,我不該出走漠北。
我後悔了!
少年不顧一切的狂奔着,奔向他少時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