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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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解員沒有法槌,他拍着桌子,站起身呵斥:“幹什麽!都冷靜一下!”方才對方人沒到時,舒言跟調解員單獨聊了幾句,他冷漠而強勢的語調,老油條才能有的架勢,該是處理過許許多多離婚案件。
冷淡的态度能避免很多麻煩,講故事的當事人,求情的弱勢方,擺擺手便當聽不進。打破這樣的僵局,為自己尋求一個豁口,需要更強勢的錘擊,以硬碰硬。
包打在臉上,申納川半側過去,發絲因為力度被帶出弧度,散在臉頰邊,舒言看不出他的表情。李律師坐他身旁的位置,拎着公文包站起來,退了幾步:“于女士,你冷靜一點。”
委托人同自己并不是完全的利益共同體,尤其在情緒上,舒言同李律師都明白這點,兩人沒插手,饒是李律師有隐隐的憤怒與無奈。
申納川說了最後的話:“今天這調解還是算了。”他眼尾微吊的眸子,掃到舒言這裏:“麻煩,下次商量好了再來。”
調解員留于沁卓和舒言說了幾句,勸與威脅并存,擾亂法庭紀律是可以罰錢的,別以為什麽後果都沒有,想想為何來調解,走到訴訟對自己有沒有好處。調解員看着年長許多,舒言跟人道歉,說還是有希望調解的,同對方律師溝通好再來聯系。
臨出門,舒言去撿于沁卓掉在牆壁前的包,于沁卓平淡地跟她說:“不要了。”
舒言還是拎起包帶,沒用上的談話提綱擺在桌上,她卷起塞進自己的背包:“于總,走吧。”
梯廳旁邊有幾扇窗,地磚上投下幾道重疊的人影,那些人還沒離開。
“我們走樓梯。”舒言跟于沁卓擡手,帶她去走廊另一頭的樓梯間,幫忙拉開厚重的門扇。
樓梯間回響明顯,唯獨二人的喘氣與腳步聲,舒言走在前面,不管于沁卓在不在聽,平靜啓唇:“于總,申先生一定比我們更着急離婚,這是我們能坐下來調解的原因。”她緩了語調,讓自己聽起來不像調解員那樣生硬:“理智示弱,博取調解員的傾向,但不能跨出界限,您需要這些技巧,我們手裏的證據壓他們一頭,還有機會。”
梯間欄杆綁着防護網袋,梯口處的稍微擋路,舒言繞開幾步,提前瞧門外有沒有人,帶着于沁卓走出法院。
往前走一個路口,舒言蹲在下水道,擰開自己的水瓶把水倒出來。
于沁卓站在她身邊,居高臨下地抱起手臂:“舒律師,你實話實話有那麽難嗎,還是你案子都是這樣談的。”
律師通道免去安檢,舒言手裏這瓶水,是于沁卓下飛機之後塞過來的,舒言堂而皇之地捧着水走進法院,調解一路發展不順,她忘卻了口渴,也好險沒入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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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往裏面加什麽了。”舒言甩甩瓶口,空塑料瓶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辣椒精,”于沁卓笑笑,“一滴還是兩滴,我知道你不會喝,也會攔你的。”
舒言沉默幾秒,思考為自己打人身傷害官司的可能性,以及下回離婚案件,跟季餘新合作案件的必要性。
“你說的我聽進去了,”于沁卓轉開身子,迎着風吹過來的方向,落葉從二人腳邊滾過,“不論你是在笑話我,還是怎樣,後續進展要跟佳欣聯系,我的律師費還沒付。”
“我知道,”舒言站起來,松了松微酸的膝蓋,“您很爽快嗎。”
長發被吹開,于沁卓仰頭,甩開煩人的發絲:“我不要求效果,活一秒是一秒,現在不爽快也沒關系。”
她像是從渾身的負擔中抽脫,輕快如樹上的葉,和着風聲舒展搖晃。舒言同她對視幾秒,對方仿佛透過她,聚焦到遙遠的地方,舒言嘆氣,拎起她的腋下包:“真不帶回去了。”這包不便宜,如果是她會交給二奢處理,于沁卓不需要。
“扔了吧。”于沁卓接過來,包帶疊幾下,塞進垃圾桶。
二人出來比預定的早,司機從停車點過來晚了幾分鐘。舒言在副駕,靜靜滑着手機,給杭啓法發消息:【打起來了。】
【調解失敗?】
舒言:【跟調解員求情,看看能不能二次調解。】
【你沒受傷吧。】
舒言:【沒有,小打小鬧,能預料到。】
【沒關系,不是你的問題,回來再說。】
如若趕不上下午的航班,于沁卓事先預定了酒店。車上,于沁卓讓助理幫忙取消,兩人到達機場時還早了些。
杭城的VIP候機廳比楊城的更大,舒言正把證件往包的小口袋塞,聽見于沁卓跟人打招呼:“孟骞?來這裏做什麽。”
舒言也看到他了,兩人遠遠點個頭當打招呼。他穿西裝,顯得人更清瘦,于沁卓自然而然坐去他對面的空沙發,孟骞的助理便到隔壁桌坐下了,舒言跟着助理走,被于沁卓喊回去:“過來坐啊。”
孟骞從杭城飛江城,手上的項目沒忙完。商業化還是得落地,先深耕再想着規模化,B端市場對資質要求高,頭兩年萬間都夠不着門檻,談判是陪跑的角色。
他們珍惜入場的資格,起先跟手機廠商打交道得多,最近在搶文旅、商業空間的市占率,算是向外試水。跟江城商業中心的合作,要構建一個空間管理平臺,為辦公樓、停車場提供智能的通行與服務。
在舒适區呆久了,也有代價,本能有所退化,所以要不斷尋求突破口。年後開工的時候,杭啓法跟舒言說過類似的話,她撐着下巴點頭,盯着孟骞看。
他突然轉過來,用稍壓低的眉梢示意她說話,舒言當作發呆,默默挪眼望着機場的大片玻璃幕牆。
他的影子映在雲和地坪的交界裏,聽人說話的樣子很認真,這是他的優勢。
“我不說你真的不問啊。”于沁卓聊得累,朝後窩進沙發,叫人上溫水給她。她同舒言的組合,出現在杭城,沒有什麽難猜的謎底。
她笑得不懷好意,因為知道申納川跟孟骞的關系,申納川從沒把孟骞放在眼裏,他不掩飾,直言他的偏頗也沒有影響,随心情決定便好,肯定是沒想到現在。孟骞不覺得冒犯,雙手抱在膝上,跟老朋友問好:“他過得怎麽樣?”
“這種話,你自己跟他問吧,”于沁卓收起笑,“有得見的。”
“你狀态很好,尤其是今天,”孟骞握着水杯,淺淺抿一口,“我煩不到他,也沒空聯系他,你放心。”
舒言覺得餓,借口起身,繞去後邊的餐區叫東西。她趴在吧臺跟工作人員說話,捧着紙杯無聊地喝,看滾動的航班信息屏幕,孟骞的助理不一會兒走到她旁邊來了,問她:“舒律師,您想吃什麽?”
舒言指指在忙的工作人員:“我自己點就行,謝謝。”
沒到自助餐食的時間,只能挑一些面食,舒言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消磨時間,半天沒點單。
孟骞過來的時候,她還是那副霜打茄子的萎靡樣,跟于沁卓的春風得意不在一張畫幅上。他挪開她身邊的椅子,跟着坐下:“躲這邊吃飯?單子不點?”
舒言坐直身體:“今天,是我職業生涯值得紀念的又一天。”剛開始工作的時候,每天能犯八百個錯誤,讓自己心跳加速,意識到自己有多廢物,時間久了就發現,任何工作的作用因素都極多,她收斂了錯誤,不代表沒有別的變量,平穩心态更可貴。
孟骞撐着鼻梁,不動聲色打量她:“案子輸這麽慘。”
“慘的不是我,”舒言擠個笑,“是你們的老朋友。”
“哦,”他猜到了,舒言很厲害,于沁卓也不會放過申納川,“确實是值得紀念的一天,看開點,你做的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