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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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這個時間點很堵,舒言打的車離紅綠燈還有一段,她推門下車,從過街通道步行。
到酒吧門外,舒言想起自己忘跟于沁卓問位置。在一樓散座繞了圈,沒見到熟面孔,樓上要預約,多半在那,她給于沁卓撥了電話。
“舒律師,你等着啊。”于沁卓說完,挂了線。
舒言抱着手臂站在門邊,同店裏的姑娘聊天,聽了會兒餐品,木樓梯那邊下來個年輕男生,走到跟前才喊她,幾分不确定:“舒律師?”
舒言轉過身子,跟來人颔首。對方皮膚嫩得找不出皺紋,卧蠶明顯,額發燙了細卷,看起來厚重,但挺襯這張臉的。
兩人一道去樓上包廂,舒言聽他介紹,他是常新沛那邊的親戚,跟于沁卓關系不算近,去年到楊城念大學,他閑得只剩時間,想過所謂自由自在的日子。于沁卓玩法多,叫起人他幾乎沒拒絕過。
舒言進包廂的時候,剛好幾盤披薩端上來,一股濃厚的烤香味。有人在吧臺唱歌,分不清是駐唱還是自己人,聲音很悅耳。
樓上視野好些,遠遠望見海面幾束燈光,浮标像沉默的山脈,黑夜裏厚重。于沁卓坐在靠窗的沙發,跟旁邊人說話,視線向着窗外。
舒言從餐桌繞過去,跟于沁卓打招呼:“宋佳欣來了嗎。”授權書要用雙月的模板,說是宋佳欣會來吃飯,蓋好章一齊帶上。
“她還要一會,才從辦公室出來,不着急,”于沁卓塞了幹淨盤子給舒言,“舒律師餓了吧,剛點的菜都是熱的,想吃什麽別跟大家客氣,一會被搶完了。”
幾位朋友轉了視線來瞧舒言,于沁卓拍拍舒言胳膊,跟幾人笑着介紹過。
燈打得清晰,唯獨吧臺頂上一盞暗調光束。大多數人在聊天,舉着酒杯湊在一起,熱乎的餐食味道溢滿整間包廂,大家各有各的事幹,沒人真為了吃飽肚子來赴宴。
舒言取了刀叉,聽人唱歌,小口吃着東西。不是常見的快餐口味,餅底薄,帶點硬脆口感,上頭有生嫩的綠葉菜,嚼起來一股微微的苦味。
方才給舒言帶路的男生坐到她旁邊,遞了菜單過來:“舒律師喝什麽。”
舒言在等文件,喝酒不合适,她也沒打算多留,目光往菜單浏覽一遍,想起幾天前,孟骞幹淨修長的手指,劃在同樣的紙質菜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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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常崇遠,”見舒言不說話,常崇遠跟人講自己名字,笑得很大男孩。
“跟美女聊天呢,難怪喊着要來。”常崇遠的頭被輕拍一下,座椅旁的人拿走菜單,手腕表盤折出光,有些刺眼,舒言稍稍偏開頭。
“展銘哥,”常崇遠跟來人打招呼,語調興奮,“你飯不去吃了啊。”
于展銘微彎腰站着,店裏就幾樣餐品,菜單将将填滿一頁,他随手翻着,掃過這位弟弟嶄新的發色:“不是說周五要交論文。”
“找人幫我寫了,公選課不怕的,分還能高點。”
有挑選的餘地,可以放棄不需要的東西,他學位證不拿也沒關系。于展銘沒理他,繞過舒言低垂的面頰,朝包廂掃視。
常崇遠拽了于展銘胳膊,把人徹底拉低下來,湊着耳朵說話:“我被罵過了,樣子也要做好,我真的認真了,這學期重修那幾門我肯定過。”他聲音更小:“沁卓姐這樣多久了?她上周才發消息,喊人來聚,我覺得不可能,她挺能憋啊。”
于展銘找見于沁卓的影子,她窩在沙發轉角,面上妝容完整,潤澤的唇咧開笑着。他收回視線,又敲常崇遠腦袋:“沒事,有人送她。”成天來這兒的人,不止于沁卓。
話回正題,常崇遠摟他的肩膀:“展銘哥,喝什麽。”常崇遠給于展銘點完,回頭來找舒言:“舒律師,您也跟着點了吧。”
隔半個包廂,于沁卓也瞧見于展銘,她叫也叫不動的親哥。于沁卓繞過整條沙發,見幾人還在點單,推了桌上的沙拉到舒言手邊,拿走常崇遠的叉子:“叫你照顧好客人,聽沒聽懂啊。”
舒言擺手拒絕,說自己吃飽了,問于沁卓:“我有個好消息,跟案子有關的,您現在想聽嗎。”旁邊常崇遠瞄她一眼,舒言昂頭瞧着于沁卓,當沒注意到他的警示。
“還能有好消息。”于沁卓挨着舒言坐下來,用幹淨勺子舀了土豆泥吃。
常崇遠識趣地走了,音樂聲換了更有節奏的調,舒言沉聲靜氣,跟于沁卓聊案件進度,還有同李律師的溝通情況:“很多當事人不走到訴訟,不會選擇調解,案子有訴前調,無論成功失敗,您不用緊張,訴訟是另一種路徑,對方嫌時間多的話,我們不介意找更多想要的東西。”
于沁卓表情不見好,撐着下巴,虛虛盯着牆壁:“還會走二次起訴嗎。”
“二次起訴前,說不清會發生什麽,”舒言捏着刀叉,用力劃斷脆邊,“時間一到,我們也會第一時間遞起訴材料。”
杭啓法處理過的離婚案件,基本都對過錯、財産狀況有争議,一次沒判離的,杭啓法逢年過節跟客戶打招呼,要帶上起訴倒計時。
提醒當事人是一方面,讓當事人明白,再忍幾個月便過去了,也沒那麽倒人胃口。
于展銘手臂搭在沙發椅背,靠牆站着,輕輕笑起來:“舒律師打家事官司的?”給申納川下的絆子,說得一派雲淡風輕,理直氣壯。
舒言轉過去,沖他揚唇,給他介紹團隊的業務方向。杭啓法的代表客戶廣泛,從初創公司到商業巨頭,婚姻家事類案件算特殊的,當事人一天一變,情緒化的産物,耐心損耗最多。
“這裏這裏。”于沁卓打斷舒言的話,服務員把她叫的龍井精釀放到桌邊,她示意舒言嘗嘗看,開起玩笑:“不要把情緒帶到下班以後,你說是不是,舒律師?”
舒言盯着玻璃杯外滑落的水珠,掌心捂上去:“于總喜歡這杯?”
“我喝不出味了,給你嘗嘗。”
舒言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熟悉的澀味鑽進喉嚨:“好喝。”她說得多了些:“茶味混在裏面,很香。”
“有眼光。”于沁卓眼底泛着層水光,她迅速眨掉,像是光影下的錯覺。
于沁卓不想多聊的意思明顯,端着杯子走開,湊去其他桌,彎着眼跟人笑談。常崇遠從吧臺下來,溜回原位:“好吧,沁卓姐還是能勸自己開心的,喝多了也沒關系,睡得好就行。”
他坐回舒言身邊,拈炸熱的薯條吃。旁邊于展銘的影子動了動,經過兩人跟前時,他掀眼看舒言:“舒律師,還想喝什麽自己點,你的酒我來請。”
“我呢?沁卓姐呢?”常崇遠探腦袋問。
于展銘走到桌邊,舒言要仰了頭瞧人,他身影颀長,穿休閑的衛衣,外套順手放去門邊,回答常崇遠的話:“你真是欠的。回去,好好賺你的學分。”
宋佳欣推門而入時,于沁卓立在落地窗邊,在講電話,遠遠沖她打了個手勢。順着方向,宋佳欣找到悶頭喝酒的舒言。
“舒律師,”宋佳欣把薄薄的文件袋遞過去,“不好意思,我先從別的地方過來,耽誤了一下。”
舒言道過謝,給宋佳欣讓位置,起身找于沁卓告別。對方還在通話,朝她疑惑地颔首,撇開手機道:“怎麽了。”
舒言給她看手裏的牛皮袋:“我吃飽了,今天打擾您。”
“佳欣!”于沁卓擡擡下巴:“給舒律師叫個車。”
耳朵貼回通話頁,于沁卓問那頭的人:“到哪兒了,話放一晚上了,就是見不到人影是吧。”
孟骞沉默幾秒,問她:“你們喝多久了。”
于沁卓身子轉回窗,望着外頭寧靜的海:“你管那麽多幹什麽。”影子投在窗面,她撫了撫耳後的頭發:“今天擺什麽脾氣。”
回答她的是忙音,拿開手機看,通話被孟骞挂掉了。
“靠。”于沁卓盯着屏幕罵一句,窗裏有影子靠近,于展銘走到她旁邊,手搭上護欄:“怎麽着,外公又找他下棋?還是讓你招待他吃飯。”
“算了,我說的話能有用嗎。”于沁卓對着倒影裏的自己仔細看,壞心情一晚上都占據她。
于展銘另一只手攀上來,慢慢說:“出錢的是爹,你找自己問題做什麽。怎麽相處,該由你來選,他心裏向着什麽,是他自己的事情。”
認識的這些年,孟骞沒怎麽變化。
領導力能從實踐學習,當一個壞的領導也并不難,有些東西卻長在骨子裏。環境對人的影響往往內生,對比之下才知道水土不服,孟骞是他們的棋,哪怕他早給自己布好棋局,他占不到發號施令的位置。
司機有加班補貼,于沁卓連續在酒吧消磨一個多月,深更半夜,不打司機電話,打給孟骞。真誠也是種聰明,很多時候,孟骞沒有說話的機會,用眼睛看透的東西反而多,他挑能說的話說。陪于沁卓在店裏,他樓都不上,端着電腦在卡座開會。回家的路上,每天放不同的唱片給她聽,音響開到最大,別墅區樓間距寬,他耐心送到樓下,目送她走進屋內。
玄關的燈自動亮起來,橙黃暖色,照不到孟骞臉上。他沉在晦暗裏,于沁卓扶着門把,很想問他一句,你是不是很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