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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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到節前最後的工作日,辦公室難得人多。
所裏堆積不少月餅,謝霜溪按口味拆開,拿小刀分塊,擺滿了一大桌。搭配甜糕點,律所請了奶茶,一天熱鬧地度過。
舒言在給法院打電話,字正腔圓報了好幾遍法院大名,熱線裏的機械音牛頭不對馬嘴,通去遠在北京的法院。話費就是這麽耗出來的,她挂了電話重新打出去。
奶茶和糕點都是陳相晗提過來的,舒言摘半邊耳機,塞幾塊回她的盤子裏:“我吃不了那麽多,你給自己拿,不用管我。”
零零散散吃了一整天,舒言到晚上都毫無餓意,回家聞到滿屋子火鍋味,她在玄關愣了愣。
徐娅敏把解凍好的食材往外端,催舒言進門:“快拖鞋,洗個手來幫忙。早知道不裝碗裏邊了,好看有什麽用,麻煩死了。”
舒言包挂在門邊,進去端瀝水盆,剩半塊的火鍋底料倚在竈臺。徐娅敏擠過她,随手沖了沖兩人杯子,倒上冰可樂,歡快的氣泡直往外蹦。
“今天吃這麽豐盛啊。”舒言掃過餐桌,大的鍋小的蘸碟全翻出來了。
“你不看你帶回來的東西?好多是短保的,假期不吃,不知道剩到什麽時候,我只懂這個辦法。”徐娅敏舉高手機拍照,招呼舒言下菜:“冒泡了冒泡了,趕緊燙點進去。”
熱鍋滾得渾身鮮氣,吃完兩人開了全屋的窗子,風穿堂而來。徐娅敏把行李箱拖到客廳,開始飯後消食,收拾起東西。
她搭配了幾套,從卧室一路走出來,讓舒言評價。
舒言換了瓶裝可樂喝,處理幾條手機消息,剩餘時間昂着腦袋瞧:“你多帶點上衣過去吧,方便拍照,都好看的,你哪回買過醜衣服。”
“就愛聽你說話。”徐娅敏疊好換下的衣物,從行李箱一角開始放,她明早跟男友王松彙合,兩人要去鄰省的熱門城市玩,最後一天回來。
舒言睡得晚,早上賴會床,出來時徐娅敏已經走了。
她跟家裏打完視頻,順勢挨在沙發上,盯着茶幾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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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驚醒過來,時間跨了半個下午,陽光轉到另外的方向。舒言掀開筆電,繼續播沒看完的修法解讀,邊往分屏的文檔裏敲筆記。去年買的實務指南拿去墊熱水壺了,大牛律師寫的,她讀了兩章感覺像科幻小說,不知道人家在哪個星系當的律師,這錢就當買一沓廢紙了。
舒言還是出了一趟門,去對面商圈重新配了副眼鏡。度數往深了走,她草草浏覽驗光單,跟導購去挑鏡片。
收尾來得很快,徐娅敏大抵在回程路上,篩了照片發出來,讓舒言趕緊給她點贊。
舒言已經背着筆電到律所了,看完徐娅敏的照片,繼續整理節前材料。阿姨沒來上班,淨飲機裏的水不知道堵了多久,舒言啓動機器,換過水才敢喝。
無人的辦公室,效率比預想的高。
落日時分,舒言的工位會被曬到。橙黃的矩形框,一直延長到腳尖,覺不出冷暖,舒言頭也不擡地挪凳子角度,避開刺目的光線。
思緒來回,她想起欠陳正柯那頓飯。
熒光筆劃完最後一行,舒言立馬拿手機發消息。她問得委婉,不方便就拒絕的架勢,陳正柯直接堵死了她的後路:【今晚剛好有空,等你的請客很久了。】
舒言還在輸文字,頁面跳走了,陳正柯撥電話過來:“在哪裏?我去接你。”
“我在所裏加班,你不順路,”舒言拒絕,“喜歡日料嗎?或者吃點味道重的?你來挑。”
他笑一聲:“我也在公司呢。”
沿海一路開,二十分鐘後,陳正柯的車到了樓下。舒言早早候在大廳,觑見熟悉的車身,她扶了扶包帶往外走。
加班的還有保安大叔,他見到舒言也想起來這車:“喲,出去玩啊?”
“找好吃的工作餐嘗嘗,”舒言朝他颔首,“您節日快樂,我先走了。”
坐上車,舒言往屏幕輸入地址,餘光分人一眼:“路上一點不堵?”
“海邊堵,我繞城區的路,”陳正柯側靠在椅背,閑閑看她動作,“剪頭發了?”
“修了一下,不敢剪太短太碎,怕紮不起來。”舒言碰碰發尾。
剛輸了行字進去,網絡稍卡頓,給彈回主界面。舒言舉了手指要再來一遍,陳正柯伸手幫她扯安全帶,叫她坐好:“行了,我知道是哪,到附近你指位置就行。”
餐館上個月來過,季餘新跟舒言在路鳴區的訴服中心辦事,就前邊拐個彎的建築物。季餘新喜歡這種精致的餐館,裝裱好看食欲都能好一半,跟舒言久違地出來,他請了客。
假期人很多,舒言打完電話便定了座,見到門外隊伍暗暗松了口氣。
坐到暖黃的燈光下,舒言才正眼打量陳正柯,她小心問:“你怎麽……黑了。”
“很多久不見的朋友都這樣說。”陳正柯手背搓了搓臉頰,似乎不太習慣舒言的直視。
“海南好玩嗎?隔有些久了吧。”服務員上了前菜,舒言催陳正柯拿起筷子:“我還沒去海南開過庭。”
留在辦公室的椰子糖早被分光了,舒言工作起來,無意識往身體補充糖分,陳相晗說工作肥就是這樣來的,壓力需要什麽來消解,人給自己找的理由。
陳正柯對海南并沒有什麽好感,一來項目地離市區遠,酒店公司兩頭跑,對具體的城市毫無概念,二來空氣實在潮熱,轉場打車才暴露給日光,短暫幾分鐘都讓他如被浪打,兜頭的悶。
日料上得慢,幾乎來一道吃一道,陳正柯去了趟洗手間,舒言趁這會結賬。陳正柯站回她身邊時,收銀在推銷當季的充值禮包,舒言沒來得及搖頭,陳正柯打斷問:“現在走?”
“對,稍等我一下。”舒言拿上包,同陳正柯步行去停車點。
路上有些沉默,陳正柯偏開眼瞧舒言:“你吃飯的時候就在想這事吧。”她沿着人行道的磚塊走,跟他隔着中間一道。
舒言不知道他意下所指:“想什麽?”
“請客,或者說結賬,”陳正柯垂眼,學她打量腳下的路,“要是你很在意那種禮物,以後我不會送了。”
舒言停下來,又幾步跟到他身邊:“你确實破費了,我沒法視而不見,該有的禮貌還是得有的。”
斑馬線的信號燈打紅,兩人停在一處,被後邊來的老夫妻擋住。
路口寬,不是非得站得擠。陳正柯胳膊往舒言面前攔了攔,她循着動靜瞥他,随他往後退。
她裝傻,他裝自在,挺可笑的相處方式,沒人定性,話永遠說不清楚。可能有父母的原因,但熟人社會這套很早就褪色了,兩人往遙遠的楊城跑,足夠佐證了。還有別的原因,人的原因,不用心所以不在意。
“你假期都不出去玩嗎。”視線對上,舒言揚起笑。
暖意的夜晚,風微涼,吹不走兩人間那絲僵感。陳正柯微眯眼打量,舒言的笑臉比風暖很多,回絕好像不會出現在她的詞典裏。
發絲間的光轉成亮調,陳正柯視回前方,知道她的坦誠都是幻覺:“走了。”
回程,海邊的燈亮了,銀河似的一條路。陳正柯放慢速度,任由舒言半扒住副駕車窗,仰高腦袋感嘆。她上下班從來沒路過這兒,真的是久不見。
陳正柯笑起來,覺得自己的緊繃毫無必要,兩人話比吃飯時還多。他談起去游樂場玩的朋友,問舒言感不感興趣。
舒言從窗邊回身,拂走面上頭發:“我不喜歡排隊的地方。”
假期過去,郵箱塞滿了待處理,舒言給日程本又劃又添,還是正向增長。
舒言找杭啓法彙報網申材料,那頭的工作人員來了電話,說要補充信息,客戶沒發過來。
杭啓法跟客戶打完電話,直接在他電腦上傳,充電線塞進背包:“你一會有事嗎。”
“在改質證意見,昨天給您看過的那份。”
“下周再說,”杭啓法掂起鑰匙,朝她一揮手,“跟我去看個活動,好玩的活動。”
杭啓法路上接到那客戶的電話,對方追過來詢問案件,話都是車轱辘,一直到雙月園才挂斷。
他往入口遞了邀請函,禮賓驗過碼,告知了還空閑的停車位。算起來,杭啓法做律師将近二十五年,跳槽到希和當高夥後創收沒掉出前三,手裏很多來頭不小的企業客戶,成果為王,比起伏大的個人客戶穩定很多。
雙月今天開園,走高端養老路線,社區占了很大一塊地,比起養老院更像個微型大學。
彙報廳裏頭燈光敞亮,大多數人還在聊天,離開幕式有些時間。座椅上放有節目單,杭啓法瞧見京大教授的名字,點給舒言看:“猜猜人怎麽給請過來的。”
“來上價值?”舒言随他的手瞧,教授是來做主題演講的,頭銜列得很齊:“開業典禮,肯定要請大咖。”
杭啓法往後翻冊子,搖頭:“猜猜給那教授多大的保險禮包?退了休直接能住進來,根本不用排隊。”
開業典禮的尾聲,一行高管在外面橫幅拍照,西裝革履的,杭啓法遠遠跟杭城分公司的總經理打個招呼。雙月園是保險公司投資的大項目,財險公司的訴訟風險堪比蘿蔔坑,多且必發,賠付争議多,争議到最後訴的也多,作為客戶倒是好的案源。
于經理今日肯定忙碌,但人都來了,是個寒暄的機會。杭啓法讓舒言進園區逛,蹭個導覽員的講解,他找客戶排隊聊天。
參觀園區的人很多,舒言往活動中心繞了圈,幫忙撿幾個乒乓球,腳走得累。
中庭屋頂用的采光棚,陽光一步一落,像個巨大的玻璃房,她回到主樓來,找了花廳坐下休息。
約莫二十分鐘,杭啓法給她撥了電話:“你在哪兒呢。”
室內景觀栽的大型綠植,應了花廳的名字,舒言覺得自己像只無頭蒼蠅。她原地轉幾圈,找到牆上的指向牌:“我就在彙報廳這棟,一樓坐着。”
“那正好,你在下邊等一等,客戶有事情找你咨詢,聊完你看時間,差不多的話直接回家吧。”
于經理是大客戶,舒言成天跟他們公司的材料打交道,見過他身份證複印件,比舒帆大點的年紀,沒見過他本尊。
事情都是杭啓法跟他談,舒言覺得莫名其妙,不好問緣由:“好的杭律,我知道了。”
掐掉電話,舒言嘆一口氣,坐回位置,對面的單人沙發多了個身影。
兩人都轉頭望向對方,孟骞翻折頁的手頓在空中。
“好久不見,孟總。”舒言沒坐穩當,站起來朝人問好。
折頁翻過一面,孟骞分心看她,覺得她假得隆重:“叫我孟骞行了。”
舒言露出意外的表情,聲音卻利落:“好,孟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