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幻覺
幻覺
家裏今天異常地安靜,沉默。
午飯時,沒有說話聲,只有餐具輕微磕碰的聲音。
而江時予恰好又不是一個習慣打破自己創造的沉默的人。
飯後,江時予起身收拾碗筷,被路枭按住了:“我來。”
江時予:“……好。”
仿佛回到了兩個星期前,氣氛奇異地壓抑。
他躺到沙發裏,無奈地閉上了眼睛,又一次聽着廚房裏洗碗的動靜。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幾分鐘後,廚房停了動靜。
路枭走到沙發邊上,只手撐在江時予臉旁,半條腿壓在沙發,俯下身輕柔地吻上江時予。
江時予沒睜眼,擡手摟住路枭的脖子,堪堪回應這一吻。
一開始路枭本來并沒打算深入這個吻。
但耐不住江時予實在實太能挑起火。
對于江時予的回應路枭并不意外,但他沒想到對方會在親上頭的時候忽然躲一下。
路枭立刻追上去,江時予回應幾秒又再次躲開,欲拒還迎。
路枭被江時予這麽逗幾次,火氣一下就上來了,掐住對方的下巴狠狠吻上。
江時予一邊親一邊笑。
他擡手順了順路枭的背。
像是真的被順了毛,路枭這一吻的力度輕了些,但強烈的侵占依然存在,江時予一口氣還沒喘上,路枭又接着親下。
神志不清間,路枭的手十分自然地滑到江時予的褲腰處。
“我幫你我幫你,”江時予趕緊推開他,一邊大喘氣一邊着急地說,“別那什麽,我今天下午還有事。”
路枭動作一頓,嗯了聲,但又接着拽江時予的褲子了。
江時予想掰走他的手,就瞬間被按住,他躺着又不好發力,輕松被對方挾住。
他深吸口氣,帶着怒氣喊:“路枭!”
“嗯,”路枭應着,壓上沙發,低頭親親他的唇,又蹭蹭他的脖子,低聲說,“就在這吧?”
“不行,”江時予眉頭緊鎖,屈膝頂開路枭的腹部,“我下午還有事。”
“是‘有事’不是‘有課’啊。”路枭笑了笑,就着江時予屈膝的小角形把他的腿擡了起來,又瞬間被掙開。
江時予另一條腿被路枭小腿壓着,想跑也跑不了,他自暴自棄道:“我要去療養院。”
說好聽點是療養院,說難聽點是精神病院。
路枭的動作猛地一頓,接着從江時予身上下來了。
“我去點根煙,等下聊會。”路枭抓起一根煙,邊說邊走向陽臺。
江時予嗯了聲,又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扭頭看向路枭的背影。
路枭看着樓下,站在陽臺的陰影處,身側一道斜着打去的光似乎成了路枭的襯托,只有一小束光輕輕擦過路枭的發絲,仿佛他自甘堕落。
但同時,也在救死扶傷。
一抹白煙在他面前升起,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根煙結束,他回了客廳,就看見江時予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好笑的內容,唇角一直微微揚着。
路枭湊近一看,發現居然是剛剛他抽煙的背影。
“這麽好看?”路枭笑着坐到江時予身側。
“當然。”江時予也笑,又接着說,“不過好看歸好看,以後要少抽點煙。”
路枭嗯了聲,回歸正題:“你今天下午是要去那幹什麽?”
“複查。”江時予放下手機,回答。
“我陪你去。”路枭說。
“你上你的課。”江時予拍拍路枭的手背,說。
“這幾天還回來嗎?”路枭回握住江時予的手,問。
“今天晚上就回。”江時予保證。
“但是今晚我在學校,可惡。”路枭不服氣地啧了聲。
“放心,我盡量早點回來,不過流程很多,最早也不會有多早,你做好見不到我的準備。”江時予半安撫地說。
“想和你一起去。”路枭偏頭用唇蹭了蹭江時予的臉。
“好好上課,我挂科了沒事,可以繼承我爸繼續生活,你說你要挂科了怎麽辦?”江時予彈了他一個腦瓜崩。
“你養我啊,”路枭笑着,又繼續說,“放心我不至于挂科。”
江時予無奈地笑,看了眼時間,說:“我走了啊。”
“暈車貼!”路枭蹦起來去翻暈車貼。
“知道。”江時予說。
“快快好起來!”路枭抽出一盒暈車貼,塞到江時予懷裏。
“好。”江時予扯着路枭的手,拉住他又親了會,才說,“走了。”
“好!”路枭笑着說,“我一會要去上課,就先不送你了。”
江時予嗯了一聲,起身出了門。
門關上後,路枭臉上的笑瞬間消失。
抑郁症去精神病院?
路枭冷冷地扯了扯唇,倒回沙發上,盯着落地窗外幹淨的天空。
過了會,他拿起手機,撥通了個電話。
“小路總?”電話那頭傳來一道溫和的女聲,似乎有些吃驚。
“你在哪家醫院工作?”路枭問。
那人回答:“河流三巷四號,私人療養中心。”
是S市最好的一家“療養院”。
為了不讓人覺得膈應,特別是精神病人,他們把原本的“精神療養院”,改成了“療養中心”。
畢竟療養可以有很多種,對于不願意和他人承認自己是精神病患者的患者,會有很大的安撫作用。
而別人問起時,他們也會說去療養院,更委婉。
“有叫江時予的患者嗎?”路枭淡淡問。
“是有叫這個名字的患者,但除名字以外我不能再透露更多,該患者确診第一天就表示過除非他本人自願,不得透露任何他的有關信息給別人,看您是小路總我才願意說這些的,一般人我可不告訴。”那人說。
最後那句話看似多餘,實則含有私人情感。
路枭沒心思理這些,他問:“那他什麽時候确診的?這個總可以說吧?”
“抱歉,這個我也不清楚,在我入職之前檔案上就一直有他的名字了。”那人略帶歉意地說。
“檔案沒有入院時間?”路枭又問。
“有,但那只是最近一次入院時間……最早入院時間在更高權限的人手裏,我這個小小職位是不能知道的,”那人嘆嘆道,“而且我們是電子檔案,每次來上面的數據都會根據複查結果變化。”
路枭沉默了一會,問:“最近一次什麽時候?”
“去年一月一日。”那人回答。
路枭又沉默了許久。
也就是說,江時予去年回來過,但沒有來找他,而是去了“療養院”。
“他是因為複查去的嗎?”路枭追問。
“也許吧。”對方給出了個模棱兩句的答案。
這意思就是不能告訴他了。
“好吧,謝謝。”他挂斷電話。
又點了根煙,莫名煩躁。
江時予去年在他生日當天回來複查……
不知想到了什麽,路枭的心莫名開始酸漲地疼,說不是激動還是心疼,跳動頻率也異常了起來。
不會是因為他吧?如果真的是因為他……
那……那……
江時予豈不是這輩子都離不開他了?
某種想法愈演愈烈,路枭抑制不住自己加重的呼吸,猛地吸了口煙。
他感覺自己多半也有點神經了。
這條路很破爛,巷子的盡頭是一座高聳潔白的建築,不破爛,相反的,很精致,與周圍的景象格格不入。
江時予推開療養院大門,立刻有人上來接待他。
“最近情緒狀态怎麽樣?”男人牽起他的手,帶着他走在潔白的走廊裏。
這裏很安靜,整條走廊都是封閉式的,隔幾十米才會有一扇窗。
沒有一處地方不透着壓抑、沉重。
走廊上幾十扇門,偶而會傳出哭聲,或是砸東西的動靜,但很快就會有醫生進去平息他們。
“失眠還是很嚴重,但最近又開始出現幻覺了,就比如……”江時予盯着男療養師的身側,說,“我看到我男朋友在瞪你……”
療養師:“……”你家幻覺醋勁還挺大。
不過他沒有因為這個幻覺而松開江時予的手,他繼續拉着對方往前走,溫聲問:“你一直都能分清現實和幻覺嗎?”
“大多數情況下可以,如果我知道這個人目前在哪,會不會有可能出現在我身邊,這種情況就可以,”江時予收回在幻覺身上的視線,“不過我上周有個不确定是不是幻覺。”
“什麽?”療養師問。
“周末晚上有人打電話和我說我爸喝醉回家了,”江時予輕聲說,“家裏确實有酒味,我爸也确實在家,但是我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沒找到那則通話記錄。”
“你爸在那之後有聯系過你嗎?”療養師問。
“沒有,我試過給他打電話,但一直都在通話中。”江時予無奈地說,垂下眸盯着地面。
“應該是幻覺,你那天晚上進房間之後客廳是不是就安靜了?”療養師停在了一扇門前,擰開門把手,推開。
江時予被他牽着踏進這間冰冷的辦公室。
“是他先進的房間,之後就沒有任何動靜了。”江時予回答。
療養師輕輕嘆了口氣。
江時予剛确診那段時間,是因為一直看見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對着空氣不知道在威脅誰。
那段時間江時予總是會在半夜或是一個人的時候莫名地哭喊、嚎叫。
後來做了點手術,讓他忘記了“病源”。
沒了那場命察的記憶,幻覺也就沒了素材,便不再出現。
但因為記憶的缺失,江時予又患上焦躁症,對一件事物怎麽也想不起來,總覺得腦子裏空缺了什麽,這使他抓耳撓腮。
進而轉化為抑郁。
接着他就去找心理醫生,醫生和療養師溝通過,她的建議是讓他想起來。
後來因為生活的各種變動,最終造就了這樣心理精神雙重交加的局面。
“你離開你男朋友之前,也就是兩年之前,有出現過幻覺嗎?”療養師讓江時予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
“有,不過很少,而且大都是一閃而過。”江時予回答。
“你恢複記憶那天就應該來找我們
了。”療養師暗暗嘆了嘆,倒了杯溫水放在江時予面前。
“是我的錯。”江時予拿起水喝了口。
“我應該給你爸打個電話問問他在哪。”療養師一邊說一邊拿起手機。
“可是他連我電話都不接。”江時予皺眉。
“這不是問題,或者說,”療養師頓了頓,放輕聲調,“你真的确定你每一通電話都打出去,每一條信息都被你真實發出去了嗎?”
“……我不知道。”江時予的手指輕微動了動,他現在卻沒有勇氣打開手機确認。
他太怕了,他怕一切都只是他幻想出來的東西,他害怕面對現實,他怕一切作為他精神支柱的支撐點會在一瞬間全被打破。
他無法飄在半空,是幻覺将他從低谷托了上來,當他意識到這些虛假,他就會再度降落。
如果飛得足夠高,那摔下來就足亦摔死人。
療養師拿起手機撥通了則號碼。
江時予膽怯地看着手機屏幕,希望他爸不要接通這則電話。
但現實總不盡人意。
“陳醫生?”江忠成的聲音真實地傳出,徹底擊碎了江時予的最後一點奢望。
對,這才是切實的聲音,那天晚上的江忠成太虛幻了,太奇怪了……
“時予在我這,他跟我說給你打了三個星期的電話你一直沒接。”療養師很平靜地陳述着這件事,也能看見江時予不動聲色的害怕。
“……他現在在你旁邊嗎?”江忠成問。
療養師看了眼江時予。
江時予很輕地點了下頭。
“在。”療養師回答。
“我想和他說幾句話。”江忠成說。
“好。”江時予低聲說。
“時予?”江忠成聽見江時予的聲音,不太确定地問。
“是我。”江時予控制着心中翻湧的情緒,用最平常的語氣和江時予說話。
“我這兩個月都沒在家,估計過幾天就回去。”江忠成也很平常,像是在和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報備行程,“之前你給我打過一次電話,沒接是因為我在開會,後來撥給你你沒接,好像是把我拉黑了,微信給你發信息……你把我拉黑了。”
江時予神情一頓,說:“知道了。”
“我以為你生氣了,就想着等過幾天回去了再哄哄你,考上S大了很厲害,好好和那小子過去吧,別委屈自己,有任何事情就給我打電話,”江忠成說完,打了個哈欠,似乎是很困,“好好吃飯,按時睡覺,按時按量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