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倥侗
倥侗
蘇醫生坐着沉默了很久。
“不能,對吧。”江時予扯了扯唇。
“這事只能你自己想起來,任何一種刺激你記憶的形式,都會對你的病情造成加重傷害。”蘇醫生十分官方地說。
“我不在乎。”江時予說。
“但是你爸在乎,你媽也在乎,任何一個知情者都不會像表現出來的那樣無所謂。”蘇醫生輕輕嘆了嘆。
“加重了就繼續治,我現在只想能快點好。”江時予說。
“快不了,心病這種東西,本來就是靠長期治療。”蘇醫生說。
江時予感覺幸好他是吃了藥才來的,不然就這幾句話,他都煩得想掀桌了。
“你有很多害怕的東西,”蘇醫生繼續說,“而且你總有一天會面對它們,逃不掉的,越是害怕,它們就越是會占據你的大腦,這些害怕如果不在日積月累中把它們消磨掉,積到同一天,它們同時爆發的那一刻,你會扛不住的。”
江時予沉默了。
“所以,借助你身邊的人和事,一切事際的東西,在遇到害怕這種情緒的時候不要躲着,面對它,”蘇醫生的語氣很穩,“一定要試着去面對它。”
江時予嗯了聲。
“你也別躲着你男朋友了,該談談就談吧。”蘇醫生笑了笑。
“好,謝謝,”江時予低頭看了眼表,然後站了起來,說,“先走了,辛苦你了,每周都來一次。”
“沒事。”蘇醫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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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回校的時候,江時予就站在路枭的單元門樓下,手裏拎着袋早餐,等路枭。
他五點就醒了,已經在這站了差不多半小時。
但因為天氣炎熱,早餐一直都保留有溫熱。
江時予一大早去的時候才剛出爐呢,這會溫的剛剛好。
又等了五分鐘,身後才終于傳來了腳步。
一開始的腳步聲很緩,之後頓了頓,接着急切了起來。
“江江江江江江……”路枭一邊跑到江時予身旁一邊說。
“将将将将~!”江時予笑着轉過身,把早餐遞向路枭。
路枭嘿嘿笑了兩聲,在江時予的唇上飛速地親了一下,才接過早餐。
江時予也笑了笑,餘光瞥見不遠處的柱子後繞過了一道人影。
他的心猛地縮了一下,立刻轉頭看向了那個牆柱,但那邊卻什麽也沒有了。
“怎麽了?”路枭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也是什麽也沒看見。
“沒。”江時予轉回頭,笑了笑,勾住路枭的肩,說,“去學校吧。”
路枭一邊走路一邊回頭盯着剛剛江時予看的方向。
“別看了,就一只貓,”江時予嘆了口氣,“天天在小區樓下讨吃的,挺怕人,你應該見過”
“哦!”路枭表情了然,心裏卻并不相信。
如果只是只貓,那一開始江時予為什麽會下意識地回答“沒”,而不是說那只貓?
路枭暗暗嘆了口氣,希望自己別總是這麽聰明。
如果他是真傻,而不是裝傻,也許這會就……不會那麽難受了。
一路上江時予都沒怎麽說話。
牆柱邊繞過去的人影,化成灰地都認得。
江忠成。
他看見了。
他絕對看見路枭親江時予了。
江時予感覺心口一陣一陣地發疼,一股煩躁的勁又沖了上來。
到學校後,江時予和路枭都先回了本班大本營。
“予哥!”張敏一蹦一蹦地跳上來,勾了勾江時予的肩,說,“林笙帶着小真負荊請罪來了。”
“負荊請罪是什麽意思?”江時予清了清嗓,問。
“就是認罪來了,你快去看看。”張敏指了指那邊角落的牆。
一個人壓着帽檐,朝江時予勾了勾手指。
江時予嘆了口氣,小跑到了牆角邊,又被林笙拽去了一個拐角。
本來大清早的學校就沒什麽人,這一拐過來,直接連別人的人影都沒人了。
小真正低着頭,雙手背在身後,一句話也不說。
“怎麽了啊?”江時予皺眉看着小真。
林笙在一邊嘆了口氣,摘下棒球帽,蓋到了小真頭上,說:“我來說吧。”
他擡眼,和江時予那不冷不熱的眼神對上了。
“他恐同。”林笙說。
“我知道啊。”江時予松開了眉頭,接下來的內容他基本能猜到了。
大不了就是把路枭給堵了而已。
反正路枭都是廠房那地盤的老大了,還能被這種好學生給傷着了嗎?
而且小真的家庭情況也……挺複雜的。
小真的小叔先是疑似和男人出軌,沒過幾天小真居然撞見他爸和男人出軌,之後小真撞見他小叔和另一個男的……
……江時予默默嘆了口氣。
“還是我說吧。”小真呼出口氣,把棒球帽蓋回了林笙頭上。
“說吧說吧,”江時予無所謂地往牆上一靠,掏出了根煙。
剛準備點上,一旁的林笙就尴尬地咳了兩聲。
江時予按打火機的手一頓,把煙從嘴上拿走,重新放回了口袋。
接着看向林笙,無奈地笑了笑,說:“真是……有個學生會的就是麻煩。”
“你出了學校我才不說你。”林笙壓了壓帽檐。
“行了說正事。”江時予看向小真。
“就、就……我打了……你的,你的……”小真吞吞吐吐地說着,似乎有幾個字很難以信齒。
“男朋友。”江時予嘆了口氣,幫他把後幾個字補上了。
“嗯,”小真刻別過了臉,覺得很別扭,“對不起。”
“道什麽歉啊,”江時予無奈地說,“你沒傷到哪吧?”
小真搖了搖頭:“沒怎麽動手,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罵,罵得也不怎麽好聽。”
“很……惡心吧?”江時予盯着地面。
小真輕輕嗯了聲。
林笙站在一旁也沒說話,幾個人就這麽沉默了一會。
“予哥,我想問……”小真突然說,“為什麽……男人……會喜歡上……男人啊?”
江時予安靜了一會,然後嘆了口氣,說:“有些人是天生的,有些人是……後天被掰的。”
小真看着江時予,似乎是想說什麽,張了張嘴卻又什麽也沒問。
“我是……天生的。”江時予說。
他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發現這事的了。
小學的時候?
也許吧,那一段時間就連他都覺得自己惡心。
他也花了好久才接受了自己是同性戀這個事實。
說起來……路枭是天生的吧?
看起來不像是被人掰了的。
“你家裏這種情況就絕對是後天的了,”林笙拍了拍小真的背,“小叔疑似出軌,父親被撞見出軌,我都懷疑是有人故意的了,你們沒有仇家什麽的吧?”
“有,”林笙自問自答地點了點頭,啧了聲,“還不少。”
小真嗯了聲。
江時予沒再說話,轉身離開了這個拐角。
林笙對小真……
江時予在心裏嘆了口氣。
估計是不太可能發生點什麽了。
就小真家裏那事,估計他半輩子也走不出來。
江時予回到大本營,一旁的張敏正在和文藝委聊天。
聊的什麽……聽不太清,不過好像是在說生日。
生日啊。
江時予愣了愣。
快到江忠成生日了啊。
十月十五,下周就是了。
不過今年江忠成的生日除了江時予,應該不會再有第三個人了。
看着天邊的太陽從東邊漸漸爬到上空,晚上只睡了一小時的江時予終于有了點睡意。
他閉上眼,眯了會,也不知道自己睡沒睡着,反正感覺還能聽到周圍吵吵鬧鬧的聲音,就是聽不清,也聽不真切。
睜開眼的時候,操場上已經沒什麽人了。
他一轉頭,就看見身旁坐着個人,在打游戲。
“你們這輔助怎麽和法師連體啊,”江時予盯着這人的手機屏幕,說,“看不見邊路麽?是我我直接罵了。”
在江時予身後坐着,正在玩法師的鄧實一下嗆了起來,咳了幾聲。
鄧實旁邊正在打鋪助的張敏無奈地笑着說:“我是鋪助。”
江時予猛地轉過頭看向他們。
“哦這還有兩啊。”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平靜了下來。
剛轉回頭,又猛地再次向後一轉,瞪向張敏:“你打鋪助?!”
路枭笑出了聲,說:“對啊,坑死我們了,你快來治治他,就被我們坑了兩瓶水,居然打擊報複我們呢。”
“那你們活該。”江時予吹了聲哨,掏出手機,也打算打幾局游戲。
剛一按亮屏幕,就看見好幾個未接來電,他神色怔了怔。
但他沒有把神情的變化搞得太明顯。
他站起身,說:“我去回個電話。”
幾個人正在低頭打游戲,頭也沒擡,就是應了幾聲。
江時予朝遠處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回拔了這通未接來電。
電話是劉晨歌打來的,聲音卻不是她的。
“時予?”是一道男聲,江時予一聽就聽出來是誰了。
“蕭凱安?”江時予沒好氣地說。
“是我,我……”蕭凱安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江時予給挂了。
挂了之後,他還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拉進黑名單。
想想又還是算了,要不然劉晨歌打不通他電話又得鬧。
好啊死基佬,竟敢拉黑我!
江時予差不多能想象到她那個神奇的語氣。
沒過幾秒,劉晨歌的電話就又打了進來。
江時予啧了聲,不耐煩地接起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是來找你道歉的,你……”蕭凱安說。
“不原諒,滾。”江時予打斷了他說話,然後把電話挂了。
不原諒,不可能原諒的。
他永遠記得那天,俱樂部那群人看他的眼神,說出來的話。
惡心嗎?
惡心死了。
他怎麽搶了別人的男朋友啊,他怎麽不去搶女的,惡心死了。
死男同……
他也永遠不會忘記,那天蕭凱安的“表白”。
“時予!我想對你說!”蕭凱安捏拿着話筒,笑眯咪地看着人群中的某個方向,“雖然我有女朋友了,但你這麽主動、這麽熱情、這麽開朗,還是吸引了我!我喜歡你!”
人群瞬間就沸騰了。
主動、熱情、開朗。
三個詞語,一下就把江時予推到了風口浪尖處。
他站在原地,沒有反駁,沒有說話,也沒有轉身觀離開,只是默默挪了挪腳,站得離身旁的魏離遠了點。
魏離看着江時予,眼裏五味雜陳。
“不用幫我罵。”江時予站在人群中,看着表完白就潇灑離去的蕭凱安,閉了閉眼。
說什麽人們都不會信的,還不如不說,不浪費精力了。
思緒移回當下,江時予把劉晨歌的號碼拉黑了。
就這樣吧,他不想再去處理這些事了,他自己已經夠亂的了。
江時予又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直到路枭的電話打進來。
“喂。”江時予莫名地有點想鬧情緒,這一開口,就滿滿的全是不耐煩。
路枭一愣,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你在哪?”
“在學校大門附近,你們直接過來吧。"江時予說完後,直接挂了電話,把手機揣兜裏後,走向了保安室。
“唉!又是你啊!”保安一看見他,立刻來了興致,“身體怎麽樣了?”
“謝謝叔關心,好多了,”江時予找了個位置坐下,“您女兒也還好吧?”
“好着呢,都好着呢!”保安樂呵呵地說。
又聽保安講了幾個“想當年”,路枭他們才到。
“叔我先走了!”江時予起身說。
“哦!”保安說。
“怎麽才來?”江時予啧了聲,“從操場走到大門走了十分鐘,老奶奶都比你們快。”
“怪鄧實去,瞪我幹什麽?”路枭無語地說。
“怪張敏去,怪我幹什麽?”鄧實無語地吹了聲哨。
“怪路枭去,怪我幹什麽。”張敏啧了聲。
“行行行行行,一群智障,”江時予搭上了路枭的肩,“吃飯去,餓死了我。”
去飯店的路上,鄧實和張敏在後頭聊游戲。
路枭和江時予在前頭……談戀愛?
“你剛剛和誰打電話了啊?”路枭問。
“劉晨歌,蕭凱安用她號碼打給我,想給我道歉,”江時予說,“不過他一句整話都沒說完,就都被我挂了,現在躺黑名單裏呢,我一聽他聲音就煩,想順着網線去揍他。”
“你這脾氣到現在都沒打他也真是奇跡了。”路枭說。
江時予頓了頓,然後說:“我當時想堵他來着,沒想到我先被劉晨歌的人給堵了。”
路枭抓了抓江時予的頭發,嘆了口氣。
“不過他應該活不長了。”江時予微微勾了勾唇。
“嗯?為什麽?”路枭愣了愣。
“我爸和路氏打算暫時放下前仇,去聯手整頓金融圈,”江時予笑道,“第一個開刀的就是他蕭凱安的公司。”
“我靠!”路枭眼裏滿是震驚,激動得拍了江時予的背一巴掌,“我靠!兩老狐貍合作!”
江時予愉悅地笑着,又說:“順帶一提,有幾個項目我會參與跟進,哎,真是想想就激動啊。”
路枭啧啧了兩聲,手指放到江時予心口處點了點,說:“心黑。”
江時予突然一把抓住了路枭的手。
“嗯?”路枭剛打算收回手,被這個動作弄得一愣。
“沒……”江時予松開了手,別過臉調整了一下呼吸。
剛剛路枭點他心口心時候,仿佛帶着一股細微的電流,接觸到的那一瞬間,從心處漫延開的酥酥麻麻的感覺席卷全身,腦袋莫名有點發暈,連呼吸都開始不順暢。
路枭笑了笑,突然湊到江時予的耳邊,小聲說:“哥哥?”
聲音很好聽,自然而平緩,沒有刻意的低沉。
像是在草原中放了一把火,把江時予燒得渾身血氣。
“你大爺……”江時予偏頭,捏住路枭的後腦勺,咬上了他的唇。
“嘶……”路枭立刻推開了江時予,用手背蹭了蹭唇。
草,破皮了。
“我操?”鄧實像是終于反應過來了什麽,蹦上來插到兩人之間,看向路枭,“枭哥你還好嗎!”
“好着呢。”江時予啧了聲。
“嗯。”路枭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條件反射地推開江時予。
他不知道江時予會不會介意,他有點怕這一個下意識的動作會讓江時予生氣。
不過江時予沒什麽感覺,他就覺得咬了路枭一口,還咬破皮了特別爽。
張敏嘆了口氣,走上前拉開了橫插在路枭和江時予之間的鄧實。
張敏拉着他走到了前頭,對他罵道:“你他媽是傻逼麽?”
“我操?”鄧實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你居然還會說粗話啊張大學霸。”
“傻逼。”張敏說。
“哥哥?”路枭偏頭喊了江時予一聲。
“哎。”江時予笑着應了一聲,聽起來心情還不錯。
路枭松了一口氣。
到飯店後,四人一邊吃一邊開黑打游戲。
令人震驚的是,一向文明有禮的好學生張敏在遇到游戲後居然……
張敏:“我操打野你他媽怎麽玩的,不會就把手機給我,我幫你打,一個跟頭他媽飛到對方塔裏還被控了,你的手是被放油鍋裏煎了嗎這麽不利索。”
打野江時予啧了聲:“你冷靜點,再罵一句我現在把你頭給你搖下來。”
鄧實笑着嘆了口氣,說:“我說張敏,你這堪比路怒症啊。”
“他路怒症比這還嚴重,”江時予冷笑一聲,“騎個小電瓶呢在那罵。”
“予哥你別擠兌我了,”張敏嘆了口氣,“這破習慣我也改不了。”
“我知道怎麽改,”江時予勾了勾唇,說,“讓楊莉往這一坐,你連聲都不敢吱。”
楊莉是他們班文藝委。
“楊莉都在兒了我還打什麽游戲啊。”張敏笑了笑。
路枭突然哎了聲,說:“你們還打不打了?擱泉水鬥地主呢?”
“別罵別罵,”鄧實立馬說,“這就來!”
江時予還沒複活,無語地瞥了眼路枭,說:“你覺得我能動?”
路枭突然笑了笑,湊到江時予耳邊,小聲說:“趴着吧,你不需要動。”
江時予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他“操”了聲,擡手抽在路枭的腿上。
“下手真狠。”路枭斜了江時予一眼。
“我求您想點正常的東西吧。”江時予無奈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