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春日晴
第二十八章 春日晴
長安春日晴正好, 暖風習習。
公主府的南院名為“仙杏院”,顧名思義,正中就種着官家特令巴陵縣丞從江南移種過來的仙人杏,此杏樹珍奇, 平日裏照顧它的奴婢便有四五人。
奇異的五色六瓣杏種在小池旁, 半遮在山湖石鑄的塗胡影壁後邊, 只攀出數枝, 說是五色, 其實是赤白兩色, 只是紅有梅紅、缥紅等不同色等, 開在同株,奇異非常。
從南院出來走過水廊, 沿着岸邊小徑種了兩排胭脂萬點的花樹,花繁茂盛兩兩相接, 遮蓋天幕。
林間小道中,一個著着碧雲青紗衣的侍女哼着小曲兒穿行着, 圓臉細眉的模樣, 臂間挎着個藤花籃,腳步很是輕快。紅摟姝院
“盈月!”
青衫少女對自己的新名號還不甚熟悉, 聞聲頓了頓才回首望去, 來人行走匆匆, 著着緋紅的官服, 正是前幾日來溪谷村找她來公主府侍花的參事,薛玉娘。
盈月愛侍弄花草,這份差事每月還給二兩工錢, 她從未遇見過這樣的好事, 忙不疊丢下手裏的事兒就過來了。盈月特別感念薛參事, 她眼睛彎彎,“嗳”了一聲,端着花籃迎過去,“薛參事!您找我?快瞧!這是奴今晨在春江園摘來的花兒,都是最嫩最香的。”
薛玉娘心裏笑這鄉下來的小娘子心實,見了公主府的大管家既不畏懼,也不說兩句客套話,只管炫耀她這籃香花。
她“嗯”了一聲,看那花籃中的茉莉朵朵鮮豔,滿意點頭道,“做得可不錯,我瞧這上頭還沾着露珠呢,你去得挺早的吧,倒是個勤快的。”
盈月得了誇獎,也不知回些什麽話,只嘿嘿傻笑一聲,薛玉娘笑着搖搖頭,和這傻娘子講話省去多少客套功夫,倒也不累,“北院偏廂來了客人,公主吩咐,讓你去照顧,你即刻就過去吧,到了北院自有人給你引路。”
“照顧客人?”可她只是來侍花的,盈月眨眨眼,來公主府不過幾日,沒學着多少規矩,可她也明白主子的話不能不聽的道理。縱然疑惑,她還是點頭道,“是,奴曉得了,薛參事,可這花…?”
這花這樣新鮮,不馬上處理太可惜了,費了她一早晨的功夫呢。薛玉娘一笑,接過花籃,“你啊,真是個死心眼,能費公主金口将你從花司調進內院,多少人求不得的恩典,你竟還惦記着這幾朵花,行了,府裏侍花娘子何止你一個,你放心地去,這花我自會交給她人去制。”
“好!薛參事,太謝謝您啦!”盈月笑道,“這籃春日茉莉能為公主染香才不枉盛放一場,若是空碾作塵,那真真是白來這世上一遭呢!”
盈月一路往北走,穿了水廊假山和杏花林,一座巍峨的院子立在水邊,赤紅的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着“撷草苑”幾字。
好在兄長教會她識字,否則在這公主府,她還沒這樣大膽敢去推着沉重的朱色院門。
北院裏頭像她這樣的侍女可不少,一推門,小院裏就有三四個小娘子,其中一名個子頂高的像是得了吩咐的,見到盈月過來,笑容滿面,“盈月妹妹來了,我是鳴柳,薛參事正是交待我來引路,你且和我過來吧。”
兩人一邊走,鳴柳一邊與她說着,“這位客人身上帶着傷,已經請過大夫了,不過傷勢還不穩定,正燒着呢,要個人守着才行,你每過半個時辰就去給他換換帕子,夜裏值夜,咱們不比公主的青衣們能有休息的地方,屏風外邊搭着小榻,咱們不能躺,只能委屈你在那榻旁踩凳趴一會兒了。”
盈月仔細記下,待近到那門扉旁輕輕推開,裏邊一聲輕咳,聽着像是男子。她便開口問道,“郎君,盈月就在外間,您有什麽吩咐就盡管喊奴。”
“盈月?”客人的聲音沙啞低沉,好似還有些疑惑,“阿盈?是你麽?”
盈月徒然一愣,小手捏在腰間一條長長青色絲綢,猶豫着往裏邊走,嘀咕着,“阿兄…?”
——
星河低垂,燭火輕晃。
“世子。”
帶着帷帽的女郎轉進內間才掀開輕紗,她跪地禮畢昂首,露出俏生生的一張臉兒,星火映照下細看一眼,赫然就是宣寧公主青衣之一的飛虹。
梅隐四君案幾上點着苞燈,照得桌上攤放的一張藍紋紙,穿着燕居服的男子手持狼毫,于信尾落下一個“郢”字,勾筆揮灑。
“世子…”見他置若未聞,飛虹臉上的焦急更甚幾分,起身上前了幾步。
“不是說輕易別來我這裏麽,怎麽這樣不聽話?”楚郢聲線懶怠,拿起那信紙輕輕晃動兩下,藍紋紙簌簌作響,他眸子倏然冷凝,忽又将紙張捏攏于手心,揉作一團。
承江王府的請帖就在一旁,這次春日宴正是他身為準驸馬首次參席,是收攏人心,打造聲勢的好時機。
可江二郎不告而別,這下要他一時去哪裏尋找個文風相似的代筆,最可恨的是底下人卻傳話,沒能将江二郎滅口,就連他那個妹妹也失蹤了。
江二郎不過一介文生,圍攻之下竟讓他給跑了,想來他背後另有高人指點。
他目光下落,移到眼前的女子,面上微露厭倦之意,“說吧,什麽事兒?”
飛虹急道,“世子!常常跟在你身後的那個幕僚江照,你可知他如今在何處!?”
楚郢冷冷哼了一聲,“別打啞謎了,有什麽消息一股腦兒說了吧。”
飛虹一吞口水,也有些喏喏,“他此時就在宣寧公主府,還有他的妹妹江盈…也、也在。”
楚郢霍然起身,恨聲道,“江照——”
“前幾日,公主府新來了個侍花娘子,名叫盈月。府裏百廢待興,來些新奴稀松平常,奴便沒有太過注意,直到今日公主忽然傳話,讓這個盈月去北院伺候。公主何時能關心這些,奴留了個心眼,往北院去了一趟,在那養傷的正是江二郎!而那個盈月,奴親耳聽見她喊江二郎作‘阿兄’…”
半撐的窗牍忽然竄進一道長風,在倒着春寒的夜裏更添寒冷,案旁的少年忽然手一抖,那紙團跌落,一下滾進了青瓷甕裏。他的心髒像是被扔進了冬日臘月的深潭之中,結滿冷霜,停止跳動。
“她都知道了?”他喃喃道,“為何沒來找我…”
此奇恥大辱,以宣寧的脾氣,她怎能忍住不來與他當面對峙?或者她對他用情太深,現下正在傷心的時候?
他忙轉身在書架上翻找,前幾日他喊江二郎寫信哄她,宣寧收了信,隔日便給他回了,江二郎看了信只道公主已不再氣惱,他便沒放在心上,專心考慮着長平公主的建議。
現下想想,會不會是那日在醉仙樓與江二郎敘話被他人聽見,謠傳到宣寧耳中了?或者江二郎起了異心,已經投奔了公主?
宣寧的信一直都被江二郎按照順序小心存在空冊之中,楚郢很輕易就找到了,拿出厚厚的書冊翻開一瞧,空空如也:所有的回信都被江二郎帶走了。
骨縫裏沁出來的凜凜寒風,刮得他面上發紅。楚郢想到一種最不可思議的可能,他滾滾喉嚨,“江二郎在公主府上…公主把他關在哪裏?”
飛虹心裏“咯噔”一聲,忙低眉垂眼不敢看他,嘴上支吾着,“公主…公主…”
楚郢“呵”了一聲,放慢了聲音,“讓我猜猜,宣寧公主對他以禮相待,為他尋醫問藥,就連他那個妹妹,也在公主府風生水起,是也不是?”
若是她知曉了代筆之事,第一個打殺的必定就是江照。而她沒有,甚至救下他,把他留在了自己身邊。還有別的可能嗎?她愛重的是那個與她通信交心的人,而不是他楚郢。
信中那些他曾誇獎過、謄抄過的字句,忽然變成刺過來的冷刀,難言的酸澀漫上鼻尖眼角,他心中卻愈加沉郁。楚郢早知道自己不該沾染情愛,此生死攸關之際,他竟還忍不住去想,此時宣寧究竟和江二郎在做什麽?
她會不會也用那嬌縱的眉眼嗔江照,喊他江照哥哥?
真是可笑。
飛虹一看對面人沉沉的臉色,想了想,還是壯壯膽開了口,“公主對江二郎的确不同,今日晨起便喊了大夫過來,過問他的傷勢,聽聞他高熱難退,還親自去看望——”
“出去。”少年聲線顫抖,一手緊撐在桌角,指間攥緊。
“世子,既然宣寧公主根本無意于你,何不幹脆接受長平公主的好意?”飛虹喉間緊了緊,還是決定要為自己的主子說幾句,“長平公主那邊等不了太久了,機會難得,世子,請早下決斷吧。”
“三日。”
“什麽?”飛虹擡起頭,看見少年微紅的眼角,而後楚郢倏然轉過身去,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再等三日,三日後,我會給長平公主一個答複。”
身後門扉輕響,青衣腳步漸遠,楚郢深嘆一聲,抽出那張承江王府的金帖打開,滔天的權勢分明近在眼前,可他卻不知究竟是哪一步做錯了,他真的不甘心。
三月初七那日,她到底知道了什麽導致性情大變?
他閉了閉眼,滾燙的水珠落在整齊的墨跡,緩緩沁入紙張,暈出一個淡淡的墨圈。
【作者有話說】
過度章!今天留言紅包(嘿嘿
明天就是春日宴,宣寧和阿随的主場,會在8.16號晚上9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