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得見舊友
第九章 得見舊友
烏發高束的俊朗少年伏低身子,湊到宣寧面前,看她臉色不愉,只好從随嚢中取出一物遞過去,說道,“我可沒有‘挑撥離間’啊,弓确實是送給陸子彥的,這個才是給你的。本想你及笄那日再送你,可這物什登不進昭陽殿,現下先給你吧,快拆了高興高興。”
宣寧公主目不斜視,他只好辔在一旁,絮絮叨叨,“看看嘛,你定會喜歡的。”
“若是我不喜歡呢?”宣寧嘟囔着,接過了綢布,裏邊包着的是一只小小的彩釉泥叫叫,似是牛骨所制,打磨得倒是光滑,只是工藝不盡人意,不算是個什麽寶物。
“喜歡嗎?”蕭且随歪着頭,仔細看她臉上顯而易見又生機靈動的嫌棄和不解。
她扭頭來看他,沒什麽好氣,提高聲調反問他,“就一個泥叫叫?”
“嗯,你吹吹看,聽聽音色!”蕭且随俯身擡眼,清眸泛着水光,期待地盯着她。
宣寧公主把那骨哨左手倒騰到到右手,很懷疑它還沒有那張包裹它的絲綢值錢。看蕭且随興致盎然的模樣,她便給了面子,湊到唇邊輕輕一吹。
哨聲尖銳,聽不出什麽可取之處,她正待說話,忽一陣輕快的蹄聲傳來,一只通體雪白的小馬駒昂首眯眼,得得地跑到了宣寧跟前,拱着那骨哨,親親熱熱。
它太漂亮了,膘肥體壯,一身白毛又順又滑,應是早晨剛刷過,靠近些能聞到白桃澡豆兒的香氣,頭頂上的鬃毛以紅色綢帶編了六個長辮,梳得整整齊齊。
宣寧驚奇地“啊”了一聲,眸光騰然亮了三分,任性天真的少女很快将不愉抛諸腦後,她最是喜愛小馬駒,一面下馬愛憐地給它順毛發,一面巧笑轉身問蕭且随,“這是哪兒來的馬駒呀?”
“大竺的變種,好似叫什麽‘勒雪骢’,多是棗色,壽命耐力都不錯,這白色的變種,十年只得此一匹。上月大竺貢到幽州的,你看着如何?”
“甚好!”宣寧敷衍一聲,頭也沒擡,一心一意都撲到馬駒身上,越看越覺得喜歡。禁中養馬場有一方馬廄專門是給宣寧公主使用的,裏邊已有七八匹馬,多是溫順足耐的名馬,不過這樣毛色純正雪白的還是少見。
“勒雪骢很聰慧,能辯東南,能聽哨音,泥叫叫拿來。”
他翻身下馬,接過骨哨,簡短地吹了一個一短一長,那馬兒長鳴一聲,發足狂奔而去,片刻就消失在小丘盡頭,蕭且随道,“一短一長為南方,一長一短為北方,短促一聲是喊它過來,長促一聲留在原地,連吹三短它會自己回家,這些它能做得很好。”
“它跑哪裏去了呀!”她昂首張望着。
“放心,它聽力絕佳,奔出數十裏也能聽見哨音。”
高昂的一聲短哨響起,一團白雲由遠而近,噴着熾熱的響鼻,宣寧揚着笑臉沖它揮手,馬兒卻繞過她,親切地膩在了少年身側。
宣寧嫌棄不已,問道,“它好像笨笨的,是只認這個骨哨麽?”
蕭且随将骨哨遞還,說道,“它只認它的主人和訓馬師,也就是你我,其他人吹哨,它不會理會。喜歡嗎?”
宣寧十分訝異,笑着說道,“也就是你了,把這樣好的馬駒當狗兒來訓。”
少年摸着鼻子,垂眼卻突然看見那骨哨上一抹紅痕,骨節分明的手指不自覺下觸唇角,他眼神飄忽,猛眨了幾下,壓低了聲音說道,“那不謝謝我啊?晌午請我去醉仙樓吃一頓?來點非皇親不可食的,你得帶我去啊。”
禮尚往來這個詞,在宣寧公主的意識裏根本不存在。日頭這樣盛,晌午時分她根本不願在外頭逗留,蕭且随愛吃的鯉魚和牛肉,都是魏律明言的禁食,宣寧暼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潑冷水。
“這算你賠我的,還用得着謝你麽,我那件衣裳三個宮廷繡娘趕了兩個月才制好,穿一次就被你毀了。若不是那日缺眠渾噩,非打死你的狗兒不可。”
蕭且随臉色一變,扔下一句“歹毒如斯”,拍着馬兒就跑。宣寧咬牙切齒,指了幾人去撕他的嘴,衛缺知他倆只在玩笑,點頭讓人遠遠地跟到靶場,衆長衛敷衍地那轉了兩圈,被陸業揮手驅走了。
“哼,就知道吃!”耕牛關乎春種,是民之根本,春日裏就吃牛肉,被有心之人知曉,即使如宣寧這般受寵,也難逃官家的責難。
倒是“李”魚她沒有忌諱,醉仙樓有道桂花鮮鯉羹不錯,下回閑時請他和業表哥去吃也不是不可以。
長安的春日暖涼不定,早晨出門時尚且要裹着披裘,這會兒烈日當頭,又跑了一會兒馬,夾衫浸濕,汗膩難忍。
少女一手遮眼望了一眼漸生的日頭,又低頭見到羊皮青靴和褲腿上的幹泥,她實在不願再呆,喊人牽回小馬駒,回首從随嚢中摸出個渾脫帽蓋在臉上,拍馬往樹蔭下的馬車更衣去了。
——
眼見半旬過去,李槐還是沒有回長安,楚郢的帖子李意如一概拒了,說是升笄禮在即,不願靠得太近讓人閑話,徒生事端。也就半月,楚郢雖有所疑惑,卻只能聽從。
這幾日倒是又往永安候府去了幾次,一是在陸業那兒打聽打聽消息,二是陸三娘辦宴,遍邀親友去陸府別院賞花飲酒,李意如要去見見舊友。
從前宣寧愛游樂,只覺得詩會枯燥無趣,大部分的詩會貼子都不願應,可李意如多年未見幾個好友,接了金帖甚有愉悅,當天提早幾刻便到了永安候府,與陸三娘一同往別院而去。
陸家三娘陸岑乃是永安候的嫡女、陸業的親妹子、及笄那年官家親封的昌平郡主,身份尊貴,她性喜詩書,經常辦宴,長安貴女無不趨之若鹜。
世家小娘子比不得公主能放浪形骸,她們背靠家族榮辱,多要博一個賢良淑德、腹有詩書的好名聲,以期攀附一段上好姻緣,為家族助力,另外這是她們得之不易能夠出游放松的好事。
而大魏公主名聲極壞,且不說前朝永樂公主叛亂之事,魏公主中強搶驸馬、豢養面首、君奪人夫者三百年來不計其數,更甚者還出過與庶兄不清不楚的奇聞…
總之對于尚主之事,長安青年才俊唯恐避之不及,要是聽到風聲說某個聚會上有公主駕到,甚至有托辭不肯前來的。
“也許人家真的臨了有事兒呢?”李意如無奈攤手。
陸三娘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她憤慨不已,廣袖一揮,手上數張回帖紛然落下,二兩一張的金泥紙沾污在青石板上,她猶不解氣,擡腳狠狠踩在其中一張上碾了又碾。
“我呸!這些殺才,當真以為是自己是什麽香馍馍不成!誰看得上他們!也不照照鏡子!這幾個名兒我都記住了,下次還想與宴,那是不能了!”
時辰差不多,外院已零星來了些客人,李意如笑了笑,挽着陸三娘的手臂往外邊走,親親熱熱地說,“好了,阿岑何必氣惱,臭男人不來便罷了,咱們去前頭看看阿念來了沒有!”
陸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好友今日竟一句損話都不說,要是平日裏,第一個生氣的就是她了。陸小娘子心思不多,只當公主今日心情好不願計較便也罷了。
禦史大夫之女崔念念與陸岑、宣寧公主是閨中密友,沾了她的光,崔府這回得了三張帖子,得以讓她帶着兩個庶妹一同過來,崔氏一向出美人,三個形容姝美的小娘子并行走到院前水廊,亭中幾個正在高談闊論的少年立即熄了聲音,兩個妹妹局促不安地垂了眼睛,崔念念則泰然自若,朝引路的侍從微微一笑,詢問宣寧公主是否到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崔念念不自禁地往裏邊張望,腳步也加快了幾分。她有個重大消息要告訴宣寧公主!
流水宴席設在一片桃林溪水之中,案幾沿着兩側幹岸錯落布置,并配以冰鑒,十分涼爽。幾個主案更是立着兩個七輪扇,轉得呼呼作響,桃花紛飛。
“阿念!”
崔念念剛安頓下兩個妹妹,轉頭一瞧,來得正是宣寧與陸岑,她倆梳着一樣的垂仙雙髻,手挽着手,好得像一人似的,崔念念卻梳着單髻,她摸摸自己的鬓發,臉上一黑,故作生氣地嗔過去一眼。
剛坐下的崔四娘和崔五娘又站起來,跟着崔念念一同行禮。
“殿下,郡主!”
陸岑親熱地挽住兩個好友,崔念念便在一衆小娘子豔羨的目光中在主案落座。都是頂熟的人,陸岑略做些開場白,女郎們便自行玩樂起來,一溪之隔坐着兒郎們,自有陸業在那邊看顧。
遠離了人群,崔念念也不那麽拘規矩,她眨了眨眼,看着陸岑發間那只紅玉瑪瑙簪子,問李意如道,“你倆背着我做了什麽好交易,阿意的心頭好怎麽戴到陸三娘頭上了,把我當外人了吧,那我可不把前幾日我在寒山寺遇見的事兒告訴你們了!”
這個句式下,顯然是大有乾坤,很是值得一問。李意如心中有事,立即凝神問道,“是什麽事,和我阿兄有關麽?”
“啊,沒有啊!怎會是承江王,不過你們肯定猜不到!”崔念念有些得意,攥緊了拳頭,只怕自己一溜嘴就全部說完,她可要吊足胃口才可以。
陸岑的心也吊起來了,她知道宣寧近來和那荊西世子走得近,這回宴會,公主卻又不讓她給楚郢發帖,莫非是他出了什麽問題?她只怕宣寧要傷心,急沖沖地催崔念念快說。
李意如呢,問出事情與她阿兄無關,她也就不怎麽感興趣了,不過與故友重逢的喜悅又讓她樂得與這兩個小娘子嘀咕。
三只腦袋挨在一起絮叨了半晌都沒猜中,陸岑忍不住錘了崔念念一記拳頭,憤然拿起桌上的糯團大咬一口,“不猜了!不許你告訴我,就爛在肚子裏吧,撐死你!”
“別啊!我要說!不然會憋死的!求求你們。”崔念念一急,向前傾了半寸,李意如和陸岑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捂住了耳朵。
“哎!你們幹嘛呀,我說便是了,讓我這樣幸災樂禍還能是誰呀,我就是遇見朝晖公主了,她好大的排場,初一那日正是人最多的時候,她為求個姻緣簽,把相近的幾個殿宇一并圈攔了,香客們都堵在天梯上,弄的怨聲載道的,而且呀——”
正要開說,忽聽見身後一記冷哼,一個神情冷淡的高挑女郎立在案旁,一眼不落地望着崔念念。
“是嗎?不過崔二娘子似乎并未上前來給本宮請安,不知是躲在哪裏窺探?”
崔念念猛地噎住,差點咬到了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