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往事·探望]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章興王蕭執祿之幼子率殘部卷土重來,重創了江北大營。
趙肅得知鎮遠軍出動八千精騎北上突襲的時候,司徒譽已經走了小半日了。
蕭執祿的小兒子,那就是個瘋子,為了報仇無所不用其極,什麽險招都敢用。趙肅知道鎮遠軍出擊是去直面那個瘋子,頓時擔憂得沒有胃口,她去營房打飯,恍惚的心神簡直寫在了臉上。
杜飛英趁着遞饅頭給趙肅,在她的碗底塞了一張折得小小的紙條。
“保重 。”
再簡單不過的兩個字,是司徒譽的筆跡。
瞧着紙上的字和點點墨跡,趙肅心間莫名更緊張:他只來得及寫這兩個字嗎?墨跡還沒完全幹透就折起來,他居然走得那樣匆忙嗎?
旁邊座位陸續有人來坐。
趙肅收好紙條,假裝尋常閑聊,向人問起北邊的情況。
坐在她對面的人慶幸地笑,感嘆道:“我真是好在這一番沒被選上精騎。烏罕盯大齊這塊肥肉盯得緊,姓蕭的說是殘部,誰不曉得那其實是一支集結了七萬人的大軍。”
有人接話:“所以大将軍才從虎狼營調人,出去一小半呢。虎狼營不打先鋒,誰敢去?不純送命嗎?”
“虎狼營是怎麽選人的?我聽說那個很厲害的辛校尉就沒去。”
“人家為什麽叫虎狼營?如虎如狼,悍将如雲,那邊都是自己自願報名,根本煩勞不上大将軍點人。辛校尉他婆娘快生了,你說他想不想留下來看他兒子出生?”
“你就知道是兒子?!”
“閨女也行,反正他婆娘長得不賴,差不了。”
“辛校尉家又不是生第一個了,我說,他是不是慫了?江北大營損兵折将得厲害,主力軍所剩無幾,別部馳援太慢的話,我們八千鎮遠軍恐怕是兇多吉少……”
……
衆人壓低聲,七嘴八舌讨論得熱烈,十之七八不看好此戰結局,提前替八千北上的兄弟們惋惜。
聽了那些消極的言論,趙肅更覺得食之無味了。
六合槍法照舊是每日都要抽空練的。
杜飛英看趙肅練了幾天槍。前兩天還行,沒什麽異樣,到第三天,他見她招法頓停,一個人在淡淡夜色裏站了會兒,之後便扔開了手中那條當作長槍來使的長棍。
杜飛英繼續擦洗幾口大鍋,等他把自己的活幹完,其他人早走了。
天色已如潑墨。
杜飛英再檢查完了竈間的火,見趙肅住的那間屋有燈沒人,外面倒還傳來水聲,他走到外面,看見趙肅在洗一大盆蘿蔔。
“誰叫你幹活的?”杜飛英倚在門前問。
“沒誰,我沒事幹,閑着也是閑着。”
“閑着可以早睡。”
“太早了,睡不着。”
杜飛英瞧瞧內外,火頭軍确實只剩着他了。他嘆了口氣,走去木盆邊蹲下,跟她一起洗蘿蔔。
趙肅說:“我自己洗就行了,洗完會找東西蓋住,明天你們要用,只清水沖一遍就好。”
杜飛英卻不理她說的這些,單是突兀問她道:“你怎麽不練六合槍了?”
“……練過了。”
“以往你總練很久。”
“今日乏累。”
“乏累不去睡?這些蘿蔔不急用,明日洗不遲。”
趙肅撈了只濕漉漉的泥蘿蔔在手上,她停住,看了杜飛英一眼,心知他是故意多管閑事來的:“你有話想對我說?”
杜飛英遲疑了會兒:“聶小王爺可以帶你走嗎?”
趙肅驚色:“你在說什麽?”
“他如果喜歡你,願意娶你,你就是世子妃,那還不是輕而易舉就能離開行伍嗎?大将軍也不能怎麽辦的。”
“我什麽時候說過要……”
“難道做貴婦人不好嗎?在王府裏養尊處優,還比不上在鎮遠軍裏做騎督?”
趙肅生氣:“杜飛英,你在發瘋嗎?”
杜飛英說:“我是看你心煩意亂,六合槍練得不專心了。小王爺能保你,但他憑什麽保你?你要麽練好槍法投其所好,要麽去嫁給他做他的人,除了這兩條路,我看暫時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話糙理不糙,他說的俱是實情,趙肅明白。
遂安王府未遭鄭太後猜忌,安然無虞,聶家在京都有根基,聶雲青确是回京捷徑,她曾經也有過見不得光的盤算,想在聶雲青身上下苦功。要男人喜歡一個女人,很多法子可以實現,她能學會他鐘愛的槍法,她能迎合他的性情與嗜好,她甚至還有美色可以出賣,聶雲青喜歡婉柔的也好、喜歡英氣的也好,她都能依樣做到……可是……
趙肅心亂如麻:“我若選了他,就要和他過一輩子……”
杜飛英說:“有什麽不好嗎?一輩子榮華富貴。”
她澀然一笑——
可如果,她要的不是榮華富貴呢?
杜飛英心知肚明得很,司徒譽一走趙肅就怪怪的,他們二人同來的鎮遠軍,又在一起住了那麽久,哪能真不生一星半點的情呢?但是,司徒校尉是真比不過聶小王爺,人往高處走,古往今來都是這個理兒。
他是發自肺腑為趙肅着想,一個姑娘家家整日混在軍營裏不行的,能走就要走,所以他勸得很刻意也很直接:“還是你們做姑娘的更看重有情無情?兩個人在一起久了,感情自然會變多的,何況人家聶小王爺要樣貌有樣貌,要身段有身段,你跟了他不吃虧。”
趙肅的沉默比夜色還重。
杜飛英再洗幹淨一個泥蘿蔔,他站起身道:“我知道你聰明,會自己拿主意的,我不多說了,你自己想吧。”
幾日後,趙肅在南山別院受了傷。
傷于手臂,聶雲青失手刺到導致的,血流了不少,萬幸沒傷着筋骨。聶小王爺非常自責,在別院包紮過後,親自送趙肅回的軍營。
往後很長一段時日,趙肅沒再去過南山別院。
一日,火頭軍在附近村裏收了滿滿一車菜,回去的時候陷了車,杜飛英、小金等幾個人吭哧吭哧使了半天力,好不容易才叫車輪子出了爛泥坑。
小金說,那坑留那兒不好。
他們就停下來,四處找些石塊、稻草來填坑。
正忙着,杜飛英忽一擡頭,看見聶小王爺馭馬而來。聶小王爺騎在馬背上,不悅地苛責身邊的随侍道:“……就說你是個蠢東西,怎麽會屢次三番見不到她?那我怎麽知道她的傷好了沒有?你辦事真不利落。”
随侍說,他确實在營中問過、找過,當真是見不到趙騎督。
杜飛英聽見言談,急忙追上去,問聶小王爺是不是去營裏找趙肅。
聶雲青看着馬下兵卒:“你是鎮遠軍的人?你認識趙肅?”
“不止認識,還很相熟呢!”杜飛英笑臉大大的,“趙肅手上有傷,大概是在住處養傷,不如我們借一位兄弟給小王爺領路吧?”
聶雲青說,也好。
杜飛英就借了頂老實的楊阿牛給他們。
楊阿牛上了随侍的馬,杜飛英叮囑楊阿牛:“你就帶小王爺去趙肅的住處找她,營裏不在,便是在住處的,右将軍興許允了她多休養。”
等聶雲青一行走遠了,忍耐再三的小金說道:“你當右将軍是菩薩?他有那麽好心嗎?還休養,他能想着趙肅是個傷患,不叫她幹重活就不錯了!”
杜飛英道:“你不懂我良苦用心。”
他又似乎自說自話,神情快活地走回拉菜的牛車旁邊去:“果然是聰明人……她這招挺奏效的,傷得值了。”
聶雲青沒在趙肅的住處找着她。
堂堂聶小王爺到了火房,動了大氣,他沒想到威名赫赫的鎮遠軍,連個像樣的住處都不給趙肅安排。
偏巧,到營裏尋,趙肅還在幹活,她在給右将軍刷馬。
聶雲青當即讓趙肅什麽也別幹了,拽着她去找了大将軍陳旭。他要鎮遠軍給趙肅安排新的住處,還說她的手受傷了,近來不能叫她幹活。
大将軍訝異,叫來右将軍詢問,得知聶小王爺所說皆屬實,他不由得斥責了右将軍不懂體恤下屬,更親歷親為,給趙肅安排了一個單獨的營帳。
聶雲青說:“還有她的手臂,是我弄傷的,不能沾水、不能持重物,鎮遠軍裏能養傷嗎?不行的話,我帶她回別院。”
趙肅微有驚吓:“不用,我……”
“怎麽不能?”大将軍和然笑笑,“本将親允趙騎督休養半月,需每日前往軍醫處看診,這傷定會好的,小王爺勿要挂心了。”
“那就有勞大将軍操心,多謝。”
聶雲青對此番處理表示滿意,謝過大将軍,又轉頭對趙肅說:“我明日再來看你,給你帶些吃用之物,你且好好養傷。”
一牛車的新鮮菜卸在了火房。
大家都知道趙肅從火房搬走了,雖然她沒什麽東西,但大将軍還是叫兩個小兵來幫她,一趟就把趙肅所有家當取走了。
小金總算咂摸出味來,偷摸誇杜飛英說:“我發現你鬼點子是多!”
杜飛英嘿嘿直笑:“善意的陰謀詭計自然是善舉,我杜飛英乃鎮遠軍裏第一大善人是也!”
“那你說,聶小王爺能娶趙肅嗎?”
“趙肅身家清白,怎麽不能娶?”
小金噘嘴:“可人家是王爺府世子,她只是個兵丁,背後沒家世,能當世子夫人嗎?”
杜飛英想了想:“做妾也行。良妾、愛妾,全好過在這裏苦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