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往事·小兵]
登記完名字，氣急敗壞的趙肅一把将“趙譽”拽出人群。
他扔人的架勢像要謀殺，“趙譽”的臉差點兒撞到樹身上，才站穩了，甫回得身，下腹即重重挨上了一拳。
“你敢騙我？你連名字都騙我？”趙肅扭住對方的衣領，兇惡得如同一頭小山豹，“說，你到底是什麽人！究竟在圖謀什麽！”
“趙譽”疼得眼泛淚花，立刻并指朝天道：“這回是真的，司徒譽是真名，我發誓！”
“還有呢？跟着我想做什麽？”
“天地良心，我絕無害你之心啊！”
怒不可遏的趙肅直接再次膝擊他小腹：“少廢話！”
“哎喲！你、你大爺！”
司徒譽疼得龇牙咧嘴，跪倒撲地，但他急忙忍痛爬起一些，連連擺手解釋：“不是，不是罵你！罵我、罵我自己！趙肅，有話好說……真的真的，求你別動手動腳的了……”
“還不快說！”
“說說說，我說！”
沒人的樹底下，司徒譽捂着屢遭重擊的腹部，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
“名字呢，我是騙了你……不，也不是，五五開嘛，我是不姓趙，但我的确單名一個‘譽’字。你也說了，防人之心不可無，我給你東西吃你還讓我試毒呢，我留這點心思不為過吧？”
“還有跟着你、想圖謀不軌什麽的，我是真冤枉！”
他覺得自己身體上承受了痛，心上也很受創，裏裏外外全是委屈：“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一個沒爹沒娘的人，随便到哪裏都一樣，能活就行，跟着你報名從軍，指不定還能混口飽飯吃，多好啊！我的想法如此直白純粹，你怎麽就是不信我呢？”
趙肅冷哼：“‘十個士兵九個死’，你自己說的，難道你不怕死嗎？”
“一開始是怕，怕得要死。不過，看你一根豆芽菜都這麽無所畏懼，我要再怕，豈不是很沒面子？”
“喂！”
趙肅的一只手又扭住了他的衣領。
“我正告閣下，”瘦小的少年面色不善，牙齒咬得咯吱作響，一下一下戳着司徒譽的胸口警告道，“不準再說我是豆、芽、菜！”
趙肅站在擁擠的人堆裏等着過第二輪篩選。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
司徒譽又厚顏無恥挨近了來，他湊到趙肅的身邊：“嘿，趙肅，我聽說鎮遠将軍麾下有一支虎狼營……”
趙肅不想聽他啰嗦，轉頭冷橫了他一眼，司徒譽這多話精倒是頗為識相，立刻就閉上了嘴。
“司徒譽！”
“在！”
司徒譽連忙扒拉開左右的人，興沖沖站到了最前頭。
按冊叫名的是個年輕武官，在他旁邊坐着一位四十許上下、端着一杯茶慢慢品的中年将領。品茶的将領惬意非常，懶懶地擡起眼皮子，瞅瞅司徒譽，繼而點頭，武官便在司徒譽名字後頭打上一個勾。
司徒譽歡喜抱拳：“多謝将軍。”
他自覺站到過了關的一堆人裏去了。
“下一個，趙肅！”
“在！”
趙肅低頭理理衣裝，跨出兩步，站上前。
誰知，中年将領看他兩眼，忍不住發起笑來。大概是報名從軍的人數衆多，眼光随之也高了，悠閑端着茶的中年将領不太瞧得上趙肅單瘦的模樣：“丁緒是眼瞎嗎？你這樣的，也給過？”
趙肅蹙眉，略有怒意，但他将心中怒氣隐忍下，恭敬抱拳說道：“大人，不是塊頭大就一定厲害的，行兵打仗，腦子也很重要。”
“喲，嘴皮子挺溜。”
那将領冷笑着站起身，傲慢姿态畢顯，幾乎用鼻孔看人：“明白告訴你吧，軍爺我呢，是看不上你的。像你這樣瘦雞子似的人，進到軍營裏來，恐怕只會浪費糧食。不過，既然你嘴強，說塊頭大的人不一定厲害，那軍爺就發發善心給你個機會，省得你不服，說軍爺欺負了你。”
說罷便往左側過關的人中掃視了一圈，手擡起，手指不偏不倚指中了司徒譽：“你跟他打，只要打贏，軍爺就錄你名姓。”
司徒譽吓得不輕，左看右看，很不确定地指着自己問：“将軍說我？”
一個士兵把司徒譽揪出隊列，推到了将領面前。
将領笑裏藏刀，手勁重重地拍了拍司徒譽的肩膀：“小子，看你筋骨強健，下盤穩重，武功應該不賴吧？別故意放水，否則，你就跟他一起滾蛋！”
趙肅烏黑的一雙眸子望定司徒譽，直叫司徒譽掙紮為難。
正絞盡腦汁欲措辭婉拒，趙肅卻起手擺好了準備對打的姿勢：“請。”
司徒譽依舊傻站着不動。
趙肅說：“別耽誤工夫了。”
語畢，淩厲的掌風即沖着司徒譽的面門劈來。
司徒譽暗暗叫苦不疊，幸而反應及時，偏身躲過了那一掌。
趙肅見他身法矯捷，駐步沉穩，知道他是故意沒亮出真本事。再次錯肩時，趙肅嘴角勾笑，近語道：“藏着一身好功夫不使，是想叫我進不了軍營？不必讓我。”
場邊的将領也看出了端倪，在與旁人高聲調笑：“我瞧這小子放水放得忒厲害！”
司徒譽努力定了定神。
“唉……死就死！”
——大不了趙肅輸了，我也不從軍了，陪着他到別處謀生去！
決定好了退路，司徒譽就不再藏着掖着光防躲了，見招拆招之餘，也進而轉守為攻，如此一來，更顯露出一身的好本事。
趙肅見他武功不俗，七分驚訝三分惱怒：原來，之前嬉皮賴臉沒個正形，被打罵欺負從不還手，竟都是刻意而為的忍讓？他又在騙人！
三分惱怒飛快升作十分惱怒。
趙肅出手更重了，招招疾烈，一絲情面不留，他恨不得立刻将司徒譽撂倒在地，狠狠踩上一百腳，踩他個面目全非！
“喂喂喂，悠着！你悠着些！”
“司徒譽，去死吧！”
……
趙肅打人真的很兇。
司徒譽卻覺得不必這樣搏命，他打得不耐煩了，扣住趙肅臂膀，順手将他推開，接下來的一瞬，趙肅腳下沒站穩，踉跄着退了一丈多遠，形容頗是狼狽，饒是早已想好退路的司徒譽不禁跟着臉上一陣驚白。
“哈哈哈哈！”
一旁觀戰的将領拍手大笑：“瘦猴小子可瞧仔細了，這可不是軍爺不給你機會吧？去去去，趕緊歸家耍玩去！”
趙肅咬牙，不甘心地捏緊了拳頭。
“慢着！”
一道沉穩的聲音傳來，嘈雜的人群忽而一靜。
甲胄莊嚴的一位大将從東南角走了過來。
“将軍？”
方才奚落驅逐趙肅的将領立就換上了一副讨好的嘴臉，笑臉迎上前：“将軍怎麽在此？可是有羅修能為将軍效勞的地方？”
大将按住腰上懸着的一柄長劍，緩步過來，他雖眉眼和善，氣度卻很是不凡，身後還跟着兩員年輕副将。
副将們高大威猛，像兩座冷面門神，他們看也不看中年将領羅修，只管跟着大将徑直停落衆人眼前。大将打量了趙肅與司徒譽，最後目光又落回到趙肅身上，他說：“留下他。”
“這……”羅修面露難色，“将軍，不是末将不留他，實在是這小子的功夫不到火候呀！想必方才您也瞧見，他輸給了……”
“羅都尉。”大将瞥他一眼，笑笑，“本将不是瞎子，方才的情形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你說這小子的功夫不到火候？好——”
大将轉目往周遭巡視了一圈，指左側那堆選拔過關的新兵：“羅都尉，你不妨随便挑一個出來，跟另外的那小子打，看誰能在他手底下過三十招。”
羅修擺明了是存心挑剔趙肅，大将寥寥數語點破，羅修漲紅了臉，不敢再有辯駁之言。
事情忽逢轉機，趙肅驚喜交加：“多謝将軍！”
大将走近幾步，再仔細端詳他一番，鼓勵地按按他瘦削的肩：“嗯，是瘦了些，但是底子很好。小夥子，軍中食物粗粝，切不可挑食。”
趙肅很激動，即刻挺直了腰背回答道：“是！”
大将想了想，又再對他說道：“我名鄧浣，字化微，是軍中的衛将軍。你若是表現出色，或許有一日能到我的身邊來為将，我希望你好生珍重，能給我這樣的驚喜。”
一陣暖流湧上心頭，趙肅目不轉睛望着大将，眼底忽生紅熱，他一時說不出別的話，但非常鄭重地點了頭：“嗯！”
目送衛将軍走遠了。
負責名冊勾選的武官在旁請示。
羅修哼道：“趙肅，配至火頭軍。”
司徒譽怒從心起，欲與之争辯，被趙肅攔下。
武官端着冊子呆住，尴尬扯着嘴角提醒道：“都尉，趙肅他……是衛将軍……”
羅修不理會，仿似未聽見，他直接問趙肅：“你可聽清了？”
趙肅答道：“是，聽清了，都尉大人。”
“是否有不服？”
“沒有，火頭軍很好，我願意去，謝謝都尉大人。”
“算你識相。”羅修輕蔑掃他一眼，翻眼冷笑，“鎮遠将軍親出征兵令，近日營中兵士人數将大增，火頭軍每日備食忙碌，亟需同袍分擔，你便先去火頭軍裏歷練歷練吧！”
趙肅乖順低頭：“是。”
羅修滿意地轉身回座，繼續一邊喝茶一邊篩選新兵。
“趙肅你是不是傻？”
司徒譽憤然将趙肅拉到了避人處，他快氣死了：“那是火頭軍！做飯炒菜的火頭軍！”
“怎麽了？”
“你到那裏去，整日跟油鹽菜面打交道，火頭軍是軍中最次的兵，說白了，連小雜役都不如！你圖個什麽啊？依我看，我們兩個不如甩甩袖子跑了算了。”
趙肅擡眼，無情回他六字：“我樂意，你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