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讨厭?
讨厭?
“看到了......我麽?”
随着這句話的落下,時究怔了一下,一瞬間大腦空白。
他看着眼前的人,此刻在他的眼中,對方站在漫天紛飛的紫紅色樹葉下。
他看得見他金色碎光下的睫翼,以及那雙疏離眸中倒映的萬千景色,自己的身影融在其中。
無數只有他看得見的樹葉落在他修挺的肩上,緋紅的色澤折射着碎光,映照着他昳麗的眉目,相得益彰。
時究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帶着電流的血液在身上亂竄......
但與此同時,一種強烈的不安跟着湧上來——他意識到自己一直擔憂的失控已經在他不知覺間到來。
這很危險。
就像自己小時候追逐着哥哥的倒影一樣。他無數次嘶吼着哭着問“哥哥你什麽時候回來”對方卻一直沒有回頭那樣。
就像他無數次被哥哥追殺,到最後,毫不在意地笑着說“哥哥你又來殺了我啊。”
暴露自己的同時,也會給別人傷害的權利。
時究努力将那種令人後怕的感覺壓下去。
他發現最近自己奇怪的狀态越來越多。
不過沒事,這只是個開端,還沒有到難以挽回的地步。
他垂下眸,後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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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龔玄微微愣了下。
時究再次開口時已經語氣已經帶上冷淡,他面無表情:“劍借我。”
在明麗流轉的陽光下,他意識到對方沉默了很久。
然後,龔玄将身邊的劍扔給了他。
“咻。”
長劍在空中翻滾,時究接住了,他垂眸拔劍出鞘,間身映照着他的眸,劍光如水。
時究轉身,直接朝這顆蠱惑人心的妖樹砍去。
“砰砰!”
他想,他并不需要這種失控,他只是想做一只縱情自由的風。
沒有将柔軟的地方袒露,也避免自己被一劍貫穿的可能。
半空中,一只翩飛的羽毛微微閃着光,環繞于他身邊。
......
湛藍的蒼穹間是綠色蒼茫的山,白雲被長風溫和地吹着,腳步聲在搖晃的草地裏響動。
這是距離雲瀾城不遠的雲松山間,從這裏完全可以眺望到下方雲瀾城的景色。耳邊是不知名鳥雀的鳴叫,山鷹在空中盤旋,化為流影。
一個男人站在其中,看着手中顯示屏裏的場景。
他穿着黑色的衣衫,身形高大挺拔,頸脖上的項鏈在光芒下閃爍。
他的旁邊還有一個人,是一個帶着太陽眼鏡身材窈窕的長發女人。
“我說米爾修殿下,什麽時候走?”卡瑞莎目光掠過他,語氣有些不耐。
米爾修顯示屏裏的場景是“羽毛監測儀”裏看到的,此刻雲瀾城上方漂浮着無數紛飛的羽毛,或是地面的一塊石頭,一個樹樁,記錄了雲瀾城此時的情況。
米爾修擡頭,在陽光下露出一個俊朗的笑,他晃了晃手中的望遠鏡,開口道 :“卡瑞莎,你最好也來看看,現在這個空中舞劍的人,就是你們以後的王妃。”
卡瑞莎挑眉。
她早就習慣了三殿下的風格,他永遠光芒閃爍,永遠游戲人間。她不得不承認他各方面條件很優越,所以木之國很多小姑娘還是吃他那一套。
畢竟多金帥氣溫柔體貼的王子殿下擁有令人羨豔的權利財富,而大多數人總是慕強。與此同時,他永遠深情又時而抽離的狀态也很讓人着迷。
不過,這次好像又有什麽不一樣。
才來龍之國沒多久,對方已經無數次在他們面前提到那個名字。
據說米爾修殿下還給家裏人寄信,鄭重地介紹了下自己目前的心動對象。他的母後勸他把人帶回來看看,而她的妹妹則回信說“哥哥你這次喜歡的又是那種菟絲子一樣的人的話我會直接把對方打哭的哦。”
其實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卡瑞莎懷疑殿下不過是在單相思。
有些時候真的很巧,在對方的一再強調下,她也注意到米爾修殿下喜歡的那人,竟是曾經來她店內吃飯的少年。
當時引起她注意的,不過是對方敏銳的直覺和誇張的食量。
但還有個令人注意的點,對方是天灼團的人。
看對方樣子,也不像屬意的樣子。
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在一起?
她擡頭,看着眼前的人,心想,米爾修殿下永遠都這麽自信。
他這一生太順遂了。
想起之前皇後殿下對她的囑咐,卡瑞莎輕嘆一口氣,打開手中的顯示屏。
少年此刻半飛于空中,手中的劍如同黑色的流光,正不斷砍着眼前的虛無的空氣。
從外表身手各方面來說,是挺不錯的。
......王妃麽?
米爾修在旁邊自豪道:“他可以感受到能量波,也能吞噬它,當初紫心蘭種子上面的精神詛咒就是他喚醒的。”
卡瑞莎蹙眉:“那這樣的話,紫心蘭種子可能會受他控制。”
“那又怎麽樣。”米爾修聳肩:“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了,這原本就是我送給他的禮物。”
卡瑞莎:“那邊已經得手了麽?”
米爾修:“對。”
卡瑞莎想了想道:“說真的殿下,你真的相信畫師?他的來歷以及目的根本沒有給我們交代清楚,并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人。”
米爾修:“沒有永遠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而且他那邊也有流浪者聯盟的人,能夠給龍之國制造一些麻煩,何樂不為?”
卡瑞莎剛要說話,但顯示屏裏面忽然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對方襯托于身後碧色的藍天中,一雙平淡的目光投落。
看到他的一瞬間,卡瑞莎心中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一道強大的力量襲來,這一刻,頓時所有空中的“羽毛監測儀”灰飛煙滅,顯示屏頓時一黑。
“啪。”
米爾修摔碎了顯示屏,濃密的眉揚起,冷笑:“龔玄,又是你......”
......
時究揮舞着手中的劍,不知是不是龔玄的劍有奇異之處,對着紫紅色的巨樹攻擊,能夠産生實質的效果。
此刻他的眼前木屑紛飛,紛紛樹葉降落。
盡管每次受傷後眼前的樹木形态能量波都能以極快的速度恢複,但在時究一次次攻擊下,樹木的身形已經小了一圈。
時究圍着樹木砍動,每一次揮劍眼前眼前都會掠過絢爛的光,空中傳來湍急的劍流之聲,以他為中心風聲大作。
這的确是一把好劍,盡管時究并不擅長用劍,但他還是感受到了——洶湧的力量從劍中奔湧而出,砍掉了樹木的枝幹,數不盡的紅色樹葉在空中飛舞。連樹木下那些被精神影響的人,眼底都出現了一瞬間的迷茫。
“......媽媽不要殺我。”直到呢喃般的細聲出現在時究耳旁邊,他稍微愣了下。
眼前的紫色的樹木害怕得簌簌,甚至稍微後移了些。
時究看着它:“誰是你媽媽?”
“......是你。”那聲音有些瑟縮,輕輕道:“是你把我喚醒的,只是媽媽你忘了......”
時究:“我沒見過你。”
紫樹:“在很久之前,雲夜鎮,你忘記了麽媽媽?”
這一刻時究腦中一晃而過當時的場景。
那是米爾修遞過來的一顆紫色的種子,它的邊緣是淺淡的青色,上面有零星枯萎的綠葉。
紫樹悄悄道:“你還記得我麽,我當時還給你打了招呼的。”
時究:“......”
匪夷所思。
其實當時過程也是有些玄幻的,他那時懷着警惕之心看着那位忽然冒出的神秘男人,也是完全在未知的狀态下讓種子發芽。
等後知後覺,才意識到,或許,自己當時是吞噬了那顆種子上萦繞的精神技能?
這就是喚醒它的方式?
時究:“既然我喚醒了你,那你還這麽對我?”
紫樹:“......媽媽,我沒有呀。”
時究:“剛剛的幻境。”
紫樹怔愣了下,随即道:“可是......媽媽難道不喜歡麽?”
時究冷笑:“我會喜歡?”
紫樹喃喃:“因為我感受到了媽媽很喜歡他。”
時究愣住了 ,随即道:“不可能。”
紫樹在長風中微微晃蕩,它輕輕道:“媽媽,我從人類的情緒中感知,與自己喜歡的人結合是一種別樣的升華,我當時感覺到你其實并不反感,就像現在地面上那些處于幻夢中的人,他們能夠跟自己理想中喜歡的人在一起,大部分人都......啊,媽媽別打我。”
時究追着它砍過去,紫樹的葉子簌簌落下。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跟這顆種子廢話。
時究:“你的本體在哪裏,能不能收了技能?”
紫樹:“我不太會。”
時究:“......”
要你何用。
紫樹輕輕道:“我能夠感受愛欲轉化為力量,下面的人越多,我的力量越強。媽媽把下面的人群分散,把我打得半死不活,應該就可以了吧?”
時究:......說得像虐待兒童一樣。
但眼下這是唯一的辦法,盡管不情願,他還是看向遠處的龔玄。
龔玄站在長風中,衣服和碎發被風揚起。
他指尖掠過一道光,一只在空中緩緩漂浮的羽毛監測儀化為焦炭,灑落于地。
時究抿了下唇,還是說:“勞煩過來下,幫我把人群引開?”
龔玄落了光的眸掠過他,語氣平淡:“我不敢靠近你,我害怕你直接臉紅爆炸。”
時究惱羞成怒:“你閉嘴成麽?”
對方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把他情緒勾起。
龔玄輕笑,語氣清淡:“成,越來越兇了,你是不是忘了誰才是你的領導,我記得你這個月工資獎金還沒領吧?”
“你一定要這麽過分麽?”時究怒道。
“對,我就是這麽過分。”龔玄重複了他的話。
時究看着疏離昳麗的眸,胸口起伏。
他覺得自己很生氣,但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生氣。他在他面前總是啞口無言,總是情緒失控,他不想這樣。
現在對方還想克扣他的工資。
這個人真的很讨厭。
沉默片刻。
龔玄注意到他眸中的晦澀,幾不可聞地嘆氣,
他漂浮于半空中,俯視着下方螞蟻般的人潮,眼底掠過光澤。
這一瞬間,地面上的所有人,忽然望向他。
“都跟我來。”龔玄衣角被風吹起,聲音平靜:“你們所幻想的人其實并不屬于你們,最終還是要走向真實殘酷的生活......”
時究忽然看他,他看到他身上迸發出絢爛的能量波動,暴雨一般落在下方的人群中。在漫天紛湧的紫色落葉裏,他雙目微垂,像個神祇。
底下處于美好幻夢中的人神情浮現出肉眼可見的動搖,痛苦與掙紮沖擊着他們的精神,已經有好些人緩緩離開了紫樹覆蓋的區域。
但他們的神情是掙紮痛苦的,他們一邊離開,眼淚一邊落下,像是與心愛的人死別。
“為什麽要這樣呢......”
“我不想離開你......我愛你啊......”
人群中一個男人突然崩潰,他跪在地面,怒吼道:“我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你啊蕙蕙!這些年我以為你死了,好不容易才見到你,好不容易才見到你——”
他話說道一半,卻愣住了。
因為一枚粉色的花瓣落在他身上。
他看到了在風中搖晃的裙擺,在光芒下閃爍着光澤。
花覓月走到他面前,溫和道:“走吧。”
男人鼻尖滿是馥郁的芬芳,他眼底癡迷,身體沉重地站了起來,眼底淌着淚。
這樣的情形不止一次發生,花覓月和特洛斯也加入進來。
如果遇到過于反抗的人,花覓月會将魅惑花瓣灑落于他身上,特洛斯的人偶則粗暴些,直接将對方打暈離開。
随着無數人的遠離,眼前的紫色樹木面積變小了些,它的身形逐漸縮小了一半,或者更多。
紫樹在風中簌簌,輕輕道:“媽媽,我好暈。”
時究說:“我不是你媽媽。”
他看着眼前樹木被他砍斷的枝幹,以及不斷灑下的落葉,眼底流露出一絲不忍。
他問:“只有這個辦法麽?”
紫樹:“應該是吧,我還不會控制自己的力量。”
時究:“我把你砍斷後,你會死麽?”
紫樹輕柔地拂動枝葉:“媽媽,你在關心我麽?”
它似乎雀躍了些,悄悄伸出一截枝丫觸碰了下時究,緩緩道:“我不會死的,我只會沉睡,但媽媽可以喚醒我。”
時究望着下方崩潰失控的人們,看了眼遠處的龔玄。
他的面容在暖色陽光下有些蒼白。
也是,這樣強度的能力施展,也許特別消耗體力。
這麽想着,時究看着眼前的紫樹:“那只能這樣,你忍忍。”
紫樹輕輕搖擺,開口:“媽媽,你把我砍斷之後,可以将我的能量波吞噬,這樣對你有好處的......”
時究:“好。”
可紫心蘭說到一半突然有些迷惑。
它想起來,自己似乎是吸收愛欲轉化為的力量,如果媽媽吞噬掉它的能量波,雖然會提升精神技能,但這樣會不會有些壞處呢?
應該也不是特別重要的事吧。
......
随着時間的流逝,周圍附近的能量數值也越來越低。
特洛斯看着半空中的時究,開口:“居然還有這樣的方法。”
在某一瞬間,他們也隐約看到上方那棵樹的幻影,當然沒有時究這麽清晰,一切都很朦胧,像一副褪色的畫。
花覓月看着時究手中的劍,眼底掠過饒有趣味的光,語氣微妙:“他們倆,什麽時候的事?”
特洛斯一臉懵愣:“什麽?”
花覓月看着上方少年的身影,說:“你什麽時候見首領把自己的劍給別人用過了。”
特洛斯眼底掠過奇異的光,他語氣有些遲疑,解釋道:“也不一定吧,公司裏有一些謠言,但......他們似乎并不熟,也經常吵架。”
這是時究告訴他的。
而且剛剛他們的争執,在下方的他們都聽見了。
花覓月搖搖頭:“你不懂,我直覺很準的。”
她撩了下頭發,略微笑了下:“有時候人會表現出和真實情緒相反的行為和情感。內心抗拒厭惡,反而會表現出熱情,而在心理喜歡一個人,卻表現得反感冷淡。”
特洛斯難以理解:“我覺得你多想了吧,我從沒這樣過。”
花覓月悠悠道:“人和人是不同的,對于內心沒有安全感的人來說,‘不在乎’是一個強大的保護色,很有可能是因為小時候一些痛苦和不滿足導致的。”
特洛斯看了眼她:“花姐,你似乎很懂。”
花覓月輕柔道:“怎麽能不懂呢,畢竟以前我也是這樣的人啊......在加入天灼團之前,我出生于一個貧困的家庭,當時鎮上有個黑市,母親恨不得将我拿去賣五千龍幣,父親只愛我的弟弟......他們一個懶惰,一個好賭。相似之處是,都不愛我。那時候我特別喜歡吃夕陽百合的花餅,但家裏人買不起,有的話也只給弟弟吃,我只好裝作不愛吃。”
特洛斯第一次聽到花覓月說起從前,他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說:“花姐,這真看不出來,你平時表現的一切都游刃有餘。”
“當然看不出來。”花覓月微笑:“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也早就擺脫了以前的自己,從父母把我賣掉那天起。”
特洛斯看了眼她神情,發現她的笑容很淡。
他轉移話題:“一切都過去了,說起來這些年也這麽多人對你示好過,裏面也不少龍之帝國的高層貴族,你就沒心動的?”
花覓月将發撩到耳後:“有啊。”
特洛斯一下被哽住了,震驚地看向她。
花覓月眼底露出恍惚的神色:“你知道我加入天灼團并不是最早的那一批,我剛進來那會兒,也曾喜歡過一個人,但我總覺得配不上他,所以也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特洛斯:“花姐,你這就妄自菲薄了,你還有配不上的人?你直接告訴我他是誰,別說話只說一半,遮遮掩掩的......”
他話一落,突然覺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他心想不會吧不會吧,難道花姐暗戀的人是我?這麽讓人驚恐的麽?他真的只把她當姐啊。
花覓月看到特洛斯驚恐的神情,意識到什麽,說:“想什麽呢。”
特洛斯聲音顫抖:“不會是我吧?”
花覓月冷哼一聲:“你倒是想得多。”
這麽多年朋友了,特洛斯聽到她語氣就知道不是,頓時放下心。
不然還真的尴尬。
特洛斯:“那我認識麽?”
花覓月:“認識。”
特洛斯:“誰?”
空氣沉默了。
特洛斯看着她眼底唏噓的眼神,心中又一個想法浮了起來。
他心想不會是首領吧?也只有他的能力外表和家世能夠讓人覺得配不上了,頓時又一個驚恐的眼神飄過去——
花覓月無語地看他一眼,說:“你又想到什麽了。”
特洛斯:“......沒什麽。”
花覓月輕嘆氣:“我直說了吧,免得你瞎想,司蒼,你還記得麽?”
特洛斯心中略微放心,但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突然意識到什麽。
司蒼......
這人是天灼團的老成員了,因為平日裏都待在不同城市的管轄區域,因此他們交集并不多。
不過,對方似乎在前幾年探索名為“海妖小鎮"的特級變異區時,失去了蹤跡。
因為前去調查的成員通通失去聯系,因此這件事也被定義為死亡事件,他們所探索的區域也被定性為S級異變區。
他跟對方并不熟,因此知道這件事時,只是略微惋惜。
特洛斯想到這裏,略微轉頭,看花覓月此刻的神色。
她仍舊是帶着笑的,但笑容好像要消隐在光輝中。
“如果是重來一次,那我肯定不會為了掩飾自己表現出厭惡他的樣子。”花覓月平靜道。
她那時候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麽自信,等過往那些打鬧争吵的日子流水般掠過,突然才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麽。
但很多事沒有重來,她那時的觸動也後知後覺,愛一個人就要冒着掉眼淚的風險。如果她知道這種遺憾,知道多年後自己會忘不掉他,即使把自己脆弱的心展露出來,即使可能會被傷害,還是會選擇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