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賣
被賣
多年以後,他還是記得那一天。
他記得,那是一個漆黑無月的夜晚,天空布滿了陰沉的雲,那時候它還只是一只脆弱無助的幼獸。空氣中彌漫着紊亂的氣流。
他清晰地記得自己蜷縮在一個狹小陰暗的角落裏,四周是密不透光的黑暗。
遠處是火光,整個世界似乎被吞噬在一片巨大的火海中,他能聽到人類和獸類的哭嚎,看到焦黑的身影在火中奔跑。
還有那個火光中的人。
他心中充滿了恐懼和不安,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來了。
那一刻,他心中的痛苦難以言表。
“......哥哥。”他喊出了那個名字,“求求你......”
他的一生中經歷了無數這樣的瞬間,不論是幼時被哥哥遺棄,還是在一個夜晚,即将被吞噬的時刻。
“我已經不再是過去的自己了。”他對自己說。
是的。
他再次重複一遍。
我已經變強了。
過去不會随着時間被遺忘,只是多年後想起,那些灰暗、痛苦和流血的記憶,并沒有給他帶來太多的激烈情緒,而是像水一樣平靜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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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夜。
幽藍色的月亮懸挂天際,周圍氤氲着薄霧,淡薄凄冷的月光在大地流淌。
一輛敞篷車碾過眼前長滿荒草的小道,耳邊傳來枯枝樹葉被折斷的微弱脆響。身材魁梧的男人架着槍站在貨車後面,目光警惕地環顧四周。
敞篷貨車後面除了堆積的貨物,還有無數生鏽的鐵籠。籠子裏關押的不是動物,而是一群昏迷的少年少女。
他們穿着破舊,身上有青紫的磕傷和污血,但那一張張被冷芒照亮的臉,卻大多清秀姣好。
“咱們運氣不錯,這些貨賣相都不錯,特別是那個,從荒野上撿來的時候都燒成焦炭了,結果居然還活着。”
“這次能換不少錢吧?”
“可惜了,落在那種地方,沒幾天估計就死了......”
......
或是粗犷或是尖銳的聲音,如潮水般湧來。時究只覺得自己仿佛坐在一葉孤舟之中,漂泊于無邊的海洋。
水波輕搖,他靜坐其中,任由流水緩緩向前。
身為洪荒的一只饕餮妖獸,以往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被天雷劈得重傷,渡劫後,會進入一種玄妙的狀态。
只是那時,他的神識并不會失去外界的聯系。
而這次,他就像斷了線的風筝,意識消失于廣袤天地間。
直至海潮驟然洶湧,巨浪翻滾,将他從迷茫中喚醒。
靜默片刻,時究緩緩睜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位灰撲撲的女孩,見他醒轉,便放下手中的水盆,眼含淚水,嘶啞着聲音說:“快逃,遲了就無路可走。”
“……這是什麽意思?”時究茫然四顧,發覺自己身處一間屋子內,四周同他一樣的少年少女蜷縮于牆角。
剛才用水喚醒他的女孩站起身,她身上布滿傷痕,臉上也是灰塵覆蓋,眼圈泛紅,但目光很堅定。
“逃不了的。”角落裏一位男孩冷漠回應:“你難道還沒察覺我們的處境嗎?外面都是他們的人,何況我們餓的餓,傷的傷,根本沒力氣跑多遠。”
“膽小鬼!”女孩憤然反駁。
“這裏是什麽地方你不知道麽?有多少人活着出去?”男孩輕蔑一笑。
“我們反抗也許會死,但不反抗一定會死!”
......
争執聲在身旁繼續,時究的思緒漸漸從混沌中清晰。
随着零星的談話聲漸漸湧入耳畔,他在捕捉着大量信息的同時,也意識到自己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而自己與這些少年少女共處一室……
是被販賣了?
将能力放大,他聽見隔牆傳來低微的啜泣尖叫聲,裏面還夾雜着隐約的舔舐低喘和男人的咒罵。
時究意識到什麽,略微挑眉。
除此之外,空氣中的靈力很是稀薄,或者說已經消失了。他體內的靈力也被抽空,如同幹涸枯萎被陽光蒸發掉最後一絲水分的花。
時究難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雙手。
渡劫失敗也就罷了,實力也直線倒退?
太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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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一般的光輝從上方的舊窗傾斜下來。
時究擡頭,從破舊的鐵窗望出去,眸中所及之處是浩渺的墨色蒼穹,中心懸挂一輪幽藍色的月,周圍萦繞暗紫色薄霧。淺藍色的碎光點綴其中,宛如冰晶鑲嵌,整顆月顯得更為透徹明清亮。
似乎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時究注視到那光芒的一瞬,好像被一種濕淋淋有如實質的東西所籠罩,與此同時,冰涼的刺痛感襲來。
他蹙眉,再次閉眼,好一會才逐漸适應了這種奇異的感覺。
之前出聲的女孩又說話了,似想到什麽,聲音哽咽:“我們必須想辦法逃出去,進這裏的人非死即傷,何況......”
剛剛與之争執的男孩也明白了她的未盡之言,本想再說什麽,看到少女微紅的眼眶,只好抿唇,不再言語。
牆壁兩側壁燈映散出橙黃色的光芒。
時究聽着他們談話,本想再問,但出于某種直覺,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角落裏的一個少年上。
那少年的五官是極其精致的,身材瘦弱,紅唇如櫻,肌膚蒼白。身上受了傷,鮮血如赤紅錦緞般垂落,但臉上并未露出痛苦神情
也許,是別人的血?
此刻,那雙黑黝黝的眼正閃爍着冰冷的光,仿佛有人透過這雙眼正凝視着眼前的一切。
時究目光一頓。
這個形容很奇怪。
準确的說,對方就像無機物,偏偏給他一種被窺視的感受。
少年的五官單拆分看起來很美,組合在一起也是,但美的并不獨特。所有的地方過于完美,反而令人心底生出某種怪異。
但時究發現,周圍似乎只有他,覺得少年奇怪,其他人并不覺得異常。
或許外貌精致獨特,甚至有幾個女孩與他交談,少年很自然地回應着。
于是時究想,也許是他多想了?
就在他猶豫着轉身,打算移開視線的那刻,少年感受到他目光,擡頭沖他笑了笑。
“有什麽事麽?”
“沒......随意看看。”
“這樣。”少年擡頭沖他友好笑道:“我叫阿瑟頓,你呢。”
時究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注視着他,心中充滿了警覺。
少年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時究最終選擇轉頭,将視線從他身上移開,裝作若無其事。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尴尬:“……”
時究無視對方有些尴尬的神情,看着窗外的月亮。
他的直覺很準,甚至有時候能夠洞察別人心中所想。此刻,他也确信自己這種感覺絕非空穴來風。
這人有問題。
實力倒退,陌生的地域,周圍一堆奇怪的人。
怎麽說呢。
還有點興奮。
......
“你說他為什麽不跟我的一號寶貝打招呼?這也太不禮貌了吧!”
此刻,遠在千裏之外,幽靜樹木掩映下的一間歐式別墅內,一個全身窩在沙發裏的男人忽然開口。
說話的人面容俊朗,有着一頭棕色的頭發,笑的時候嘴角會露出小截虎牙,眉宇間有種不羁的散漫。
他的前方是一塊透明浮空的彩色泡泡,邊緣閃爍着幽幽的光。裏面的場景,正是時究剛剛所在的房間。
窗邊還站着個人,微側的身影線條流暢講究。
那人平靜道:“你那人偶太假了,他發現了端倪。”
“你瞎說!明明這麽逼真!”
“白得病态的皮膚,過于精致的面容,以及那種僵硬的笑,你覺得逼真?”
沙發上的棕發男人像是被戳倒了痛點,他一下從沙發上蹦起,反駁道:“我說殿下,你能不能別雞蛋裏挑骨頭?上次我的人偶混進自由流浪聯盟都沒人認出來,而且現在我又改進了!如今這個是改進加強版人偶一號!而且我還在他的體內安裝了炸.彈,要是遇到什麽危急情況,我直接嘿嘿嘿......”
晶瑩璀璨的水晶垂吊燈折射出動人光芒。
龔玄站在窗邊,側影沐浴在月色下。
“特洛斯,不要傷到無辜的人。”
棕發男人一愣,随即冷哼道:“放心吧,這點我還是有數的,你以為我跟以前一樣?”
龔玄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擡頭,望着那輪似乎比往常更加濕潤、更加明亮的月亮,它在墨色中流淌着柔和的光芒。
在世界剛開始變化時,日月空氣水發生異變,原本溫和的動植物變得兇猛異常,無數人在這突如其來的災難中喪生。幸運的是,國家之間的合作很快帶來了轉機——一種能夠抵禦這些奇異力量的生命藥劑誕生了。
現在,無論是繁華的都城還是遙遠的荒野,人們都能以極低的代價獲得這種藥劑。與此同時,一群特殊的能力者應運而生,他們無需依賴生命藥劑也能适應這個變化後的世界,并覺醒了各自獨特的能力。
譬如像他們這類人。
透明的玻璃折射出男人的身影。
“解決這件事後,将這群孩子安全送走。”
“那就不該我管了,是其他部門該負責的事。”棕發男人薄唇輕撇,轉頭。
窗外的風起了。
長風勾起那人的衣角,他額前幾縷碎發被晚風拂起,近似鳶尾藍色澤的衣袍暗光浮動,整個人鮮明獨特,凸顯于身後的夜色。
可棕發男人看着他,忽然覺得有點寂寥。
半響,龔玄開口:“接下來我會去雲瀾城。”
“啊,為什麽?”
“我申請在那邊任職,順便接管那邊的騎士團。”
“......那位願意放你走?”
“他同意了,我們做了些交換。”
“成吧。”
交換的什麽?不過這也不是他該問的。棕發男人聳肩。
“除此之外,注意一下這個人。”龔玄走近,指了指幻屏裏的少年。
棕發男人認出這是剛剛不給自己一號打招呼那個。
“怎麽?”
“他是能力者。”
棕發男人看向前方,幻屏裏的少年衣衫破舊,笑得人畜無害。
房間潮濕肮髒,一只老鼠本想靠近他,瞬間被一股無形氣流擊飛到數十米遠的地方,緊接着,少年身上沾滿髒污血跡的衣服潔淨如新。
棕發男人來了興致:“行啊,這什麽異能。”
他整個人陷在沙發裏,明朗的眉目微挑。他精神操控着人偶,視野旋轉,眼前那少年的身影全方位出現了幻屏中。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視線,那少年目光投向他,眼神警惕。
“喲,還挺謹慎。”棕發男人随意說了句,轉頭看向龔玄。
對方站在窗邊,身影很靜。
今天他似乎格外沉默。
棕發男人想了想說:“老大,明天聚一聚?”
“不了。”
“為什麽?除了眼下這個小喽啰,不是沒新的任務麽,你去雲瀾城的調動也沒這麽快,上次我拍到一瓶酒,是聖洛基爾酒莊的特級白葡萄......”
棕發男人噼裏啪啦說了一堆,突然一頓。
他想起來了。
明天是他母後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