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個吻
一個吻
親完談心,虞千景覺得自己真的要炸了。
都說眼皮是人體最脆弱的皮膚,虞千景吻在談心的眼睛上,像是吻到了他的心。溫熱的,跳動的,像一只小鳥的胸脯。
談心微微擡頭望着他,眼裏水光潋滟。
虞千景暈暈乎乎的,忘了怎麽和談心出的攝影暗房。他只記得從電影學院出來的時候,夜色正好,晚風撩撥人心,似有六月的醉意。
虞千景不由自主地揉捏着眉心。關于六月的記憶,虞千景能想起來的只有漫長的雨季,似乎連那些記憶都是潮濕的,茵綠的。
那天,虞千景照例從琴房練琴出來,穿過桃李園的石子小路,他聽到整棟高三教學樓發出陣陣狂歡聲。他們扯着嗓子嘶吼,往窗外扔下試卷紙,碎紙像冬日裏的雪花一樣紛紛揚揚。虞千景駐足捏了捏挎在肩上的背帶,腳尖卻不由自主地往高三樓走去。
談心的教室在四樓第四個教室,虞千景在心裏數了很多次,以至于他走在走廊時一點也不覺得陌生,好像他已經走過千百次。有幾個晚走的男生嬉笑打鬧着在走廊上瘋跑,笑聲遠了,模糊在暮色裏。
虞千景走得很慢,他很怕再遇到談心。但是,他不可否認,他又很想再見到他,哪怕他再說一次他不記得他了。
高三七班的教室空空蕩蕩的,風扇還在呼呼地轉着。虞千景抿着嘴唇走了進去,課桌上的書堆放得七扭八歪,書頁蜷着邊。虞千景随手翻開一本書,龍飛鳳舞的筆跡。
大概高中生都有往課桌上抄詩,抄句子,抄歌詞的習慣。虞千景一路走着,所見的每張桌子上都寫着一些東西,還有畫笛卡爾函數圖像的。他在倒數第三張的桌子前停了下來。這張課桌上只留了幾本書,桌面上畫了一個男生極俊秀的側臉。鉛筆的走勢很淡,男生的眼睛或隐或現在額前垂下的散發裏,眼眸裏有很亮的光。
電扇的風把資料書的封面吹開,字體清俐俊秀,黑色的水性筆墨勾勒出談心兩個字。
在那一瞬間,虞千景覺得很難過,他不知道是為什麽,心髒像是蓄滿了青桔浸泡過的酸水,又酸又脹。虞千景伸出手指,在桌面略點了一點,而後他取出包裏的小提琴,就着越來越濃烈的暮色拉奏起來。
這首曲子是《一步之遙》。
虞千景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很喜歡這首曲子,他扒了譜子練會了,卻沒在任何人面前演奏過。小提琴的音色纏綿,像是一杯深沉的黑皮諾。
文藝彙演那天,虞千景在排練室又想起了這段記憶。他一時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小提琴有半晌,才聽到有人在喊他。
“虞千景,外面有人找你。”
又是舒行,也真的是閑着沒事幹,橫跨大半個城市來聽他的小提琴獨奏。
虞千景搖搖頭,拉開排練室的門,剛想說“平時不是經常聽嗎?還特地跑過來一趟”,他一擡眼看見門外的談心,全身的血液像被凝固了一般。
“虞千景,又是我。”談心笑着朝他招招手。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音樂學院今晚文藝彙演,大家都知道。我問了人,才知道你在這間排練室。”
“這樣。”虞千景的目光落在談心的身上,他穿了一件天藍色的襯衫褂子,襯得他的皮膚越發白皙,像羊脂玉泛着溫柔的色澤。
“我的節目是第五個,小提琴獨奏。”
“看到了,”談心晃了晃手裏的節目單,“《一步之遙》。”
虞千景側了身,讓談心進來。排練室裏還有其他人正在排練,四重奏管弦樂,各聲部配合默契,弦樂協調。談心傾身問虞千景:“你是獨奏,是不是說明你特別厲害?”
虞千景搖搖頭,“一般。”
樂曲在大提琴低沉纏綿的琴音中進行最後的收尾。四重奏之後便是虞千景的獨奏,大家收了琴弓含笑望着虞千景,滿臉期待。
虞千景拿起小提琴,架在脖間。陽光在他的身上鍍了一層金光。無論多少次看,虞千景提琴弓的姿勢都是這麽優雅。他輕閉上眼,拉出一個絲滑纏綿的弦音。
談心突然想起了那天他第一次看到虞千景射箭時的模樣,他拉出一個漂亮的滿月弓,箭發弦上,發出極悅耳的弦音。弦音在空中激蕩起一圈圈漣漪,談心站在人群中,他看着虞千景幹淨利落的下颌線,忽然覺得他在哪裏見過他。
虞千景說話的時候,表情恹恹的,似乎有點不耐煩。他的瞳色很淺,看人的時候更增添了一種生人勿近的意味。
談心在記憶中搜尋着,他見過這樣的眼神,在很多年以前……談心聽着虞千景的小提琴樂,心髒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氧氣一點點地被稀釋在血液裏,流淌,滾燙。
“虞千景……”談心喃喃道。他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兩段畫面,那畫面很模糊,聲音也像是陳年的舊磁帶,喑喑啞啞的。
虞千景的小提琴樂拉到了高潮,既高調又內斂,既張揚又深沉,百轉千回,步步緊逼,又突然放手,難以割舍,難舍難分。
談心忘了自己手裏還端着相機,舞臺下的觀衆人聲紛紛,不斷有人高舉起手機拍虞千景。
他高貴,優雅。烏黑的頭發梳起,露出光潔的額頭,鼻梁挺秀,唇珠瑩潤。他這一身深紫色西裝剪裁得體,腰線流暢,胸針上閃着連成一片的光。
好看得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