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今天的拍攝比想象中的要順利,在肖啓銘補妝的間隙,攝影師阿傑一臉興奮地跑過來跟她說:“我第一次見到這麽好拍的人,和Allen合作,簡直是一種享受。”
白黎聽得笑起來:“有沒有這麽誇張?”
“真的,”阿傑認真點頭,調出剛拍的照片給她看,“他果然是最适合曼達的人選。”
她單單掃了一眼,立馬偏過頭去。照片中的人,卻實在令人過目難忘。
按原計劃,他們在攝影棚裏搭建起一個人工沙地,特地用了冷色調的光,從側後方打來,而他整個人被半明半暗的光線籠罩着,無比精确的抓拍角度,讓他的眼神極具侵略性。
“你們先繼續,多拍幾組。”她交代完工作,走出去,找了個沒人的空地,給覃聿淮回電話。
“白黎?”那邊的環境很安靜,所以更加襯得他音色低沉。
“是我,”她輕聲笑起來,“怎麽,有事找我?”
他停了很久,忽然問:“你和你那個模特同事在一塊兒?”
“去外面拍攝,”她莫名想要向他解釋,“很多同事都在。”
解釋完又開始後悔,畢竟他們現在已經沒什麽關系了,說得再清楚,也是多餘。
“明天覃楓生日,打算回來嗎?”
“我要是不回,那小子會直接鬧到紀星來吧?”她開了個玩笑,“這不是沒辦法麽。”
他輕聲笑了下,說:“怎麽,最近心情很好?”
聽起來只是不經意的提問,卻讓她沉默許久。很多時候,她只是裝着開心,實際心裏的滋味如何,只有自己清楚。
其實最難的,是第一次向他提出離婚,她孤身一人跑來帝都,剛開始和他分居的那段時間。
八年婚姻,他們早已不分彼此,驟然分離帶來的落差感,如同捉心撓肝那麽難受。
也幸好在離婚前他們分居過,所以當婚姻關系正式宣告結束的時候,她早已習慣了這種滋味,只是心裏有些空落落的而已。
“是啊,最近談了個大項目,”她不知為何又想起還在攝影棚中的人,“也多虧了Allen,曼達答應和我們續約了。”
“恭喜。”覃聿淮淡淡道。
平靜的語氣,聽起來卻是那麽陌生。她的雙眼一下子紅了,怕自己情緒激動之下說了不該說的話,很快地挂斷電話。
回到攝影棚,助理曉袁恰好跑過來,問白總明天有沒有別的行程。
“我需要回一趟州海,”她說完,對上曉袁詫異的視線,笑道,“是的,還要再回去一次,有個關系很好的晚輩生日。”
這段時間,她往返帝都和州海的頻率實在太高了,也難怪曉袁會奇怪。
“你明天去州海?”聲音從身後傳來,“要不要我陪你?”
白黎扭過頭,驀然瞪大眼睛。
就在剛才還衣着整齊的肖啓銘,不知何時換了一套沙灘旅行裝,其實只是一條夏威夷褲和人字拖鞋,上面什麽也沒穿……
不光是她,在場所有女同事,看見如此香豔場景也是一樣的表情,陳靜壹已經開始“哦莫哦莫”地大叫了。
“別這樣看我,”他任由化妝師往身上抹着防曬油,表情也是頗為無奈,“攝影老師說要再拍一套。”
“好歹是世界名模,當然要物盡其用,”阿傑笑嘻嘻地沖他比了個大拇指,“真的帥!”
肖啓銘顯然聽多了類似的贊揚,沒有太多反應,注意力仍集中在她身上:“什麽時候的飛機?我和你一起去。”
她張了張嘴,真不知該如何應對,轉而求助似的看向陳靜壹。
“Allen,你還有拍攝任務呢,就別湊這熱鬧了,”陳靜壹這回難得做了一次好人,勸道,“白總也只是去一天,很快就回來的。”
肖啓銘輕嗯一聲,移開視線,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走回去繼續拍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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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人開車去機場,還覺得好笑。所以說人是不是不能誇下海口?那天覃聿淮去機場送她,她還信誓旦旦地說,恐怕以後不會再回來了,短短一月過去,這竟是第二次,她踏上飛往州海的旅途。
帝都離州海不算遠,坐飛機兩個小時就到,氣候卻是天壤之別。同樣是冬天,帝都的冬天已經下着大雪,而州海這個經年不見雪的城市,只需一場瓢潑的雨,就能讓寒氣滲進骨頭縫裏。
她出了機場,碰巧遇到的就是這樣的天氣。
看天氣預報,以為州海不會像帝都那麽冷,她只穿了一件薄風衣,站在門邊,被外頭的暴雨唬得愣神。
這實在是她在州海生活了那麽久,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雨,只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衣襟上,臉上都沾上了雨水。她只能待在機場躲雨,發愁今晚到底該怎麽打發,睡是肯定找不到地方睡了,要不找個咖啡店坐會兒?
順利找到一家星巴克,她靠在窗邊,出神地看神色匆匆的旅客來來往往,不知過了多久,又有個穿風衣的人路過,居然就這麽停了下來,俯身敲了敲玻璃。
她順勢往上看,先是看到他灰色的羊絨毛衣,再到裏面的襯衫領子,然後,撞入他漆黑的眼睛裏。
不論過了多少年,這雙眼睛還是一點都沒有變。
安靜的時候,像世間純度最高的黑寶石,每當看向她的時候,好像只能看到她一個人,偶爾會笑一笑,說,白黎,這麽久不見,想我嗎。
而這一次,覃聿淮沒有笑,只是微微垂下眼,朝她比了個手勢。
是看見她了,認出她了的意思。
白黎笑起來,湊過去,往窗邊哈了口氣。白霧覆蓋上一小片玻璃,她食指劃動着,在上面畫了一個哭喪着的臉。
他這才笑了下,從側邊門口進來,點了份三明治,坐到她對面:“餓了,不介意等我吃點東西吧?”
白黎很快地點頭,看着他吃東西,忽然想到秦秘說過這段時間他會經常出差,下意識地問:“你從哪過來?”
“北美。”
她嗯了聲,從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大概能猜到覃聿淮也是剛下飛機。
曾經的夫妻對互相之間的了解程度能有多深?只是一點細微的差別就能作出準确的推斷,她知道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不輕松,而依照覃聿淮的習慣,定然是一直在處理工作,沒有休息過的,于是一個勁地催他快吃,自己則裝得眼皮子直打架的模樣,想讓他察覺後,能回家好好睡一覺。
“覃楓說來接我們,”他起身,低頭看着她說,“晚上回家住?”
她一愣:“……不好吧?”
“不是說很累?”覃聿淮輕聲問她,“家裏客房很多,覃楓也在,他希望你多陪他一會兒。”
提到覃楓,她的态度總會莫名地軟化。
覃楓并不是覃聿淮的親生弟弟,他們兩兄弟都是孤兒,某天覃聿淮從外面領回來一個渾身髒兮兮的男孩子,應該還在讀初中的年紀,說想要收養他。
那時候,白黎還在讀大四,正計劃和覃聿淮結婚,聽到這個消息都懵了,甚至懷疑是不是覃聿淮的私生子,仔細一估算年紀,又覺得不可能。
聽完解釋就明白了。
覃聿淮說,這男孩兒和他出自同一個福利院,那天他回去看望老師,撞見阿楓在和人打架,那股子不服輸的倔勁兒和他當年很像。一念之間,就将他領了回來,改姓覃,叫覃楓,以後他們三個,就是一家人了。
下到停車場,覃楓正靠在他那輛新車旁等。當年那個天天打架的叛逆男孩兒,如今個子已經比她足足高出一個頭,不斷地抛着手裏的車鑰匙,看着她輕蔑道:“聽說你新找了個模特?”
白黎怔了下,臉色一變:“誰跟你說的?”
“逸軒哥,”覃楓半笑不笑的,眼裏的诘問之意非常明顯,“他說他親眼看見的,總不可能是假的吧?”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覃聿淮已經默默拉開車門,坐上了後座。白黎不露痕跡地往旁邊看了眼,忽然張開雙臂走過去:“來,弟,好久不見了,抱一下。”
覃楓明顯僵住,就這麽站着不動,等白黎過去抱他,伏在他耳邊悄聲警告:“我和肖啓銘沒有什麽,別在你哥面前亂說,聽到沒有?”
“他在追你,對嗎?”覃楓将她摟住,用更輕的聲音說,“嫂嫂,我沒想過,我們一家人會變成這樣。”
一家人。
聽到這個詞,她的眼眶熱熱的,幾乎要流淚。他們本是如此和睦的一家人,如果覃聿淮愛她,她又怎麽忍心走?
松開覃楓,白黎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好好學習。”然後非常自然地拉開車門,到覃聿淮身邊坐下:“覃楓畢業後怎麽安排?讓他去申遠實習?”
“他想創業,”覃聿淮笑了下,“不過到我這裏資金批不下來,還是先來申遠實習幾個月比較好。”
“行吧,我活該被安排呗。”覃楓剛上車,聽見他們的對話都氣笑了,“黎姐,要不我去你那公司實習吧?總比待在我哥眼皮底下好。”
“我們紀星只是草臺班子,哪裏請得動少爺您啊,”她難得有心情開起玩笑,“一個人當兩個人用,你去了肯定吃不消。”
“讓覃楓跟着你,也好。”許久不說話的覃聿淮,忽然開了口。她聽得愣神,偏頭想問他什麽意思,他已開口解釋道:“總不能一直待在州海,讓他去歷練一次,就當送我個人情。”
她還在躊躇中,正開車的覃楓已經嚷着同意同意我非常同意,她心中再有顧慮,也不好拒絕,稀裏糊塗地就答應了。
又回到覃聿淮名下的那棟別墅,覃楓找借口說要出去買酒,把他們放下車後又開走了,留下他們兩個人把行李搬回家就各自回房了。白黎剛坐下來沒多久,發現房間裏沒有一次性拖鞋,要去雜物間拿新的。
她挑的是一樓的客房,推開門,廚房的燈居然亮着。
走過去,看見覃聿淮只穿毛衣的背影。他面前的竈臺上放着一個奶鍋,裏面是煮好的牛奶,如此平靜而又溫馨的畫面,讓她不自覺駐足,就這樣默默看了許久。
以前每晚睡前,她都要喝一杯牛奶才能睡得着,直到去年開始自己做公司,每天累得一沾枕頭就能睡,哪裏再有閑心提醒自己喝牛奶?
白黎走過去,幫他關上了火:“何必這麽麻煩?用微波爐加熱一下就好了。”
覃聿淮側頭看她,只需要一點昏黃的燈光,就能将她的眼睛映亮。
她曾說過,這樣煮出來的牛奶最好喝。
白黎靠着料理臺,看他把牛奶舀出來,低聲說:“這些事,讓阿姨來做就可以,何必這麽麻煩?”
在她眼裏,初遇時那個少年人的影子已經變得很淡,站在她面前的三十二歲的覃聿淮,早已成了遙不可及的存在,只需說一句話,自然有專門的人來完成。
“這麽晚了,”他搖頭說,“舉手之勞而已。”
她搶白道:“我也不是非要在睡前喝牛奶……”卻被他的眼神吓到,沒再說下去。
很久之前就發現了,覃聿淮安靜不笑的樣子,有時候會讓她覺得害怕。
“好習慣,為什麽要改掉?”他輕聲問她的語氣,好像不喝牛奶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一樣。
她不喜歡被人質問,即便問的人是他,也不喜歡。
“沒時間,”說話不自覺變得硬邦邦的,“太忙了,沒空,早就沒這習慣了。”
他沉默了很久,面色稍有緩和,将杯子遞到她的手心裏。
杯壁很暖,驅散了她身上所有的寒意。
“喝完給覃楓留點兒,不然他要鬧了。”覃聿淮說完,率先走出廚房。
第二天的生日派對全是依照覃楓的意思安排,白黎也總算見識到了,現在的大學生有多麽瘋狂,從清晨一直鬧到傍晚,本來還有心思陪覃楓玩會兒,後來累得索性直接躲去二樓陽臺。
恰好,覃聿淮也在,難得有些狼狽地,孤零零地靠在躺椅上看手機。她舉着兩杯香槟走過去:“你們家這個小少爺,到底是誰允許他訂的規矩,他自己生日,還不允許其他人處理工作?”
他擡眼,看向站在面前的她,眼底有一點笑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你的主意。”
白黎猛然想到了什麽,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那時候她賦閑在家裏,總抱怨他工作太忙,兩夫妻一周也見不上幾面。跑去問還在讀高中的覃楓,那小子表示無所謂,只要他哥給的零花錢到位就行,把她氣得半死,各種威逼利誘,總算讓覃楓答應幫忙。
覃楓向覃聿淮提的條件是,無論家裏有誰生日,其他人都不準缺席,也不準處理工作,在那天的二十四小時之內,都必須待在一起。
其實那是她的意思,只不過是想要多一點和覃聿淮相處的時間。
“過生日麽,總要熱鬧一些的。”她避重就輕地解釋,不想讓他再繼續回憶下去。
那些記憶,她可以在一個人的時候拿出來一遍又一遍地去回想,也許過了很久之後,就能徹底看淡,卻絕不能在他面前,攤開來講。
因為那時的她太喜歡覃聿淮,所以時常會做出許多幼稚不成熟的舉動,在愛人面前會顯得別有生趣,可是以如今兩人的關系,只會讓她更加難堪。
“上次的禮物,喜歡嗎?”他似乎看出她的意圖,善解人意地轉移話題,說着,接過她手中一支香槟杯,沿杯口輕輕碰了下。
清脆的一聲響,她讪讪笑道:“抱歉,忘記拆了。”
覃聿淮也是一愣,靜了片刻,含笑道:“那麽忙嗎?”
其實再忙也不至于連拆禮物的時間都沒有,只不過回到帝都之後,她為了放松心情,盡量不去想覃聿淮這三個字,他送的禮物,早就被她放到書房最底層的櫃子裏鎖起來,不再去看。
“好吧,那你告訴我,”她無奈道,“禮物盒裏面是什麽?”
“胸針。”他喝完香槟,放下杯子,站起來,給她讓了個位子。
白黎只是靠着邊坐了,兩個人雖然坐在同一個躺椅上,卻離得很遠。
“是嗎,”她微笑起來,佯裝驚喜,“我正好缺個胸針,太謝謝你了。”他偏過頭,就這樣看着她,也需要垂下目光:“有沒有發現,你撒謊的時候會不停地眨眼?”
白黎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送的禮物變得越來越昂貴,每次都是珠寶首飾或是大牌的包包,但鑽石雖然價貴,擁有的多了,也覺得不稀奇。
她每次都撒謊,說自己很喜歡。
為什麽他能在結婚紀念日的時候去陪那個梁欣,卻不願意多抽時間陪陪她,為什麽要在她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等待中不斷地消耗着她的耐心,從來不願意施舍給她一點愛情?
她的笑,就這麽收了起來,低頭看着手裏空落落的杯子:“你送我禮物,我總不能說不喜歡吧?”
“你以前說喜歡,”他淡聲道,“什麽時候,你的品味變了?”她笑:“我都三十歲了,總不能還像二十歲的小姑娘一樣吧?”
“為什麽不能?”他突然擡起頭,目光灼燒着她的心。
她忽然不想和他争論這些。
他們之間矛盾最激烈的階段,還是在她試圖說服覃聿淮同意離婚的時候。
白黎始終記得,正式向他提出離婚的那一刻。
【那年今日】
“小姐,您醒了?”
眼前有人影晃動着,入眼皆是一片的白色。她睜開眼睛,伸手摸到粗糙的被單,不是在家裏,那是在哪兒?
“您忽然暈倒了,”護士一臉善意地向她說明情況,“您家裏的阿姨打了急救電話,我們已經檢查過了,只是低血糖而已,沒什麽大問題。”
她低聲道謝,雖然挂着點滴,仍然感到一陣虛脫般的乏力,手臂撐着牆面慢慢坐起來,輸液管也跟着來回晃動。這裏是急救室,最糟糕的情況,他肯定知道了。
果然,很快手機就響了。她還沒來得及接起,就看見屏幕上出現十幾個未接電話,接起來後,便聽見他有些急切的聲音。
“你怎麽樣?”
“我沒事,”她低聲說,“等會兒我自己回家,你別過來了。”
他好一會兒沒說話,再開口時,明顯帶着些許怒意:“你怎麽回?”
“打車——”她看了眼外面陰沉的天色,臺風天,應該也很難叫到車,只好改口道,“或者坐公交,坐地鐵,都行。”
“我在醫院門口,你在哪?”
電話那邊已有呼嘯的風聲,他似乎已經打開車門下了車,所以愈發聽不清楚聲音,也只有這樣,她才能有勇氣說出接下來的話。
“覃聿淮。”
“嗯?”
真到要開口時,她發現自己的情緒要比想象中的冷靜得多,但說出那幾個字還是很難。漫長的停頓後,她聽見覃聿淮又在電話那頭叫了她一聲,她只能用力地閉緊雙眼,強迫自己不再去想他的模樣。
這應該就是結局了。
“我們離婚吧。”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