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南城下雪的這一天。
傍晚五點三十一分, 是談耀強去世的時間。
呼吸機徹底失去了續命的作用。
不到三分鐘,談耀強就在窒息當中,臉色青紫的咽了氣。
宋愉辰只在小時候, 外婆外公出車禍去世的那年, 經歷過至親的葬禮。
因為年紀太小。
他對當時的一切,包括親人去世時的情緒,都很模糊。
他不懂葬禮的流程。
在大片親友哭喪的雜亂聲中。
他作為長子,眼睛幹澀的跟着長輩, 熟悉葬禮的流程。
他帶着失聲痛哭的談星睿, 一起給談耀強換上了壽衣。
宋愉辰第一次知道。
原來人走了,身體發僵發冷起來, 是那樣的快。
談星睿從出生, 就一直有談耀強這個父親陪伴在身邊。
還沒有成長到孝順父親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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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提前失去了可以孝順的父親。
他和哥哥一起給父親穿完壽衣,抱着懷裏父親僵硬的身體, 哭着怎麽都不肯放手。
談耀強的遺體還沒到入棺的時候。
宋愉辰沒有去把談星睿抱開,交代了傭人守着弟弟。
然後轉身去找了親友裏的小輩,前往老宅的正廳,布置葬禮的現場。
周叔正在照顧遭受不住打擊的談老爺子。
繼母林月茹早在談耀強去世的那一刻, 哭暈了過去。
通知其他親友, 報喪的事情,宋愉辰只能拜托給了家裏的保姆阿姨。
等談星睿控制好了情緒, 來幫他忙的時候。
他抽空聯系了送喪彈奏喪樂的團隊, 以及送棺人。
一直到送棺人送來了冰棺, 談耀強被送入冰棺中, 葬禮現場布置完。
已經是淩晨兩點。
喪樂在整個談家老宅連夜響起。
宋愉辰站在正廳門口。
面無表情的看着那些親戚朋友, 圍着談耀強的冰棺。
像是走過場一般,邊哭喪, 邊嘴裏悼念。
緊接着哭完,轉身毫無悲戚,和沒事人一樣,繼續做着其他的事情,甚至有聊起天的。
真心實意在為談耀強的死,而哭泣的人。
只有他的弟弟和繼母。
然而他這個連親生父親去世,都不曾掉過眼淚的人。
可笑的根本沒有資格,去嘲諷那些人的虛僞。
宋愉辰一個人走出了老宅,走到院子裏,瞥見朝老宅正廳走去的周叔。
他忽然叫住了人:“周叔。”
然後聽見自己又說:“……有煙嗎?”
宋愉辰讨厭煙味,從來沒有抽過煙。
卻在這個喪樂和哭聲吵鬧的夜晚,很想感受一下被煙味嗆到流淚的滋味。
幾分鐘後。
周叔幫他去拿來了煙,憂心忡忡的只敢遞了一支煙給他。
宋愉辰沒怎麽聽周叔的安慰,走向院子外的大門,找了個路燈靠着蹲了下來。
他手指夾着那根煙。
擋着吹來的夜風,打了好幾次,才把打火機點着,然後點了煙。
點完煙,宋愉辰沒有急着放到嘴邊。
他仰頭望着天邊落下來,被路燈燈光照得雪白的雪花。
看着其中一片,停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明明不冷,也很輕,卻讓他指尖禁不住狠狠顫了一小下。
煙草留下的煙灰,帶着點燃燒的猩紅,被他抖落掉在了地上。
和地上的雪水,眨眼間融為了一體。
宋愉辰指尖發冷的把夾着的煙,放到了嘴邊,叼着煙緩慢的吸了一口。
也許是他抽得不夠多,也不夠快。
臆想當中被嗆到流淚的滋味,并沒有被他嘗到。
在他嘴中蔓延開來的煙霧,輕輕吐出的時候。
隔着白煙,他恍惚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煙霧逐漸散開。
宋愉辰怔然的望着,那道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幾米遠外,站着的身影。
他沒起身走過去,而是對着那人,扯了下唇:“大半夜的,你跑來這裏做什麽?”
容時聽見了他身後的喪樂聲,猶豫着說:“我想來看看你。”
宋愉辰抽了口煙,和這人對視了半晌,才無奈地道:“過來。”
容時聽話的走了過去,停在他一米遠的地方,面色擔憂,沉默的望着他。
宋愉辰盯着手裏的煙看,沒有擡眸。
兩個人一個蹲着,一個站着,就這麽一句話不說的,安靜了一會兒。
“為什麽不說話?”宋愉辰問。
容時蜷了下手指,忐忑地說:“我怕你心情不好,你從來都不抽煙的……”
宋愉辰掀起眼皮看過去:“從來?容時,你了解我多少啊,就知道我從來不抽煙。”
容時被他的話,刺得抿緊了唇。
少年受傷的眼神太過明顯。
宋愉辰又抽了兩口煙,心煩意亂的想。
為什麽要把氣,撒在這個擔心他的人身上。
面前的人做錯了什麽,要被他這麽對待。
他輕嘆了口氣:“說點別的吧。”
容時無措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一時間沒過大腦,笨拙的說了一句:“過幾天是你生日。”
剛說完,他就後悔了,恨不得給自己一拳頭。
宋愉辰的父親剛剛離世,他卻在這裏提什麽生日。
“對不起……你別生氣。”他怕人生氣,連忙認錯,“我、我嘴笨,不是想惹你生氣。”
宋愉辰沒生氣,倒是快忘記了,自己還有個生日沒過。
他摁滅了手中的煙,丢進路燈邊的廢棄箱裏。
然後慢吞吞站起來,問道:“你要給我生日禮物嗎?”
容時局促的打量着他的臉色:“要給的,但我還沒準備好。”
“可是我現在就想要。”宋愉辰難得有這麽任性的一回,“因為我心情不好。”
沒有準備好生日禮物的容時,聞言一下子就慌了:“我……”
然而嘴裏剛慌張的溢出一個字。
他面前的宋愉辰,朝着他緩緩張開了手臂,做出一副要他抱的模樣。
容時幾乎動作比大腦快。
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把人抱進了懷裏。
宋愉辰被他緊緊摟在懷裏,額頭靠着他的肩膀。
待在他的懷裏,輕聲說:“容時,能不能提前和你讨個禮物?”
容時被心心念念的人主動要抱抱,弄得徹底意亂情迷:“你想要多少個都可以,只要你覺得開心。”
如果身後不是葬禮,宋愉辰這個時候該笑一笑的。
但他現在笑不出來。
“一個就夠了。”他嗓音低啞地說。
容時問:“是什麽?”
宋愉辰沒有開口回應,安安靜靜的只剩下清淺的呼吸聲。
容時耐心的等着,忍不住順着他的後背,一下一下的,安撫着他的情緒。
沉默間。
宋愉辰的聲音在夜色裏,陡然響起。
“容時,我們重新開始吧。”
容時安撫他後背的手,猛地頓住,來不及反問一遍他說的什麽。
就又聽見他說:“但是你看到了,我這個人可能沒什麽良心,心硬起來比什麽都狠。”
“是一個連自己父親去世,都不會哭的人。”
“你想清楚了,真的要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麽?”
“我要。”容時毫不猶豫,他一點都不在乎,他只要宋愉辰,“宋愉辰,我們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就說明他和宋愉辰之間,再也沒有當初的欺騙作為開始。
他等了三年。
可以和宋愉辰好好來過,重新開始的機會,他怎麽會不要。
“我想和你重新來過,我們好好的,我再也不騙你了,會拿一輩子認真的去喜歡你。”
他們只要好好的在一起。
他就再也不用擔驚受怕。
想着宋愉辰會不會只是怕他生病,所以才暫時答應的“要他”。
……一輩子麽。
宋愉辰回憶起談耀強,短短半輩子的風光。
卻落得了如今病逝的地步。
一輩子有太多的未知數。
宋愉辰害怕那些未知數,于是讓他想要抓住面前這個喜歡他的人。
但他像是為了印證,自己是真的心冷面硬,非要改口強調一下。
“要不還是算了吧。”
周圍的空氣,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頃刻間凝滞了下來。
宋愉辰面前抱着他的人,跟着啞了聲,一句話都不說了。
他也沒再說話。
然後兩個人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沒多久。
宋愉辰察覺到身前的人,呼吸似乎亂了幾分:“不會是被我氣狠了,在偷偷哭鼻子吧?”
“……沒有。”容時顫着呼吸,委屈又可憐地說。
宋愉辰問:“為什麽剛才又不說話了?”
容時抱緊他,拿腦袋蹭了蹭他的肩窩,心髒難受得仿佛被來回捅了幾刀。
“我知道你現在不開心。”
“嗯。”宋愉辰承認自己現在的心情,确實很不好。
“沒關系。”容時說,“我給你欺負,你想把我弄哭也可以……”
“但是……”
他鼻音明顯重了起來:“但是等你心情好了,你就答應我,和我重新開始好不好?”
明明是宋愉辰自己讨要的生日禮物。
最後反而是他把人欺負的,反過來求着要把這份禮物給他。
宋愉辰擡起手,輕輕捏了捏,少年被凍得有些微紅的耳垂:“脾氣這麽好啊。”
“欺負你,弄哭你都可以?”
容時又把他摟緊了些,怕他推開自己:“嗯……都可以。”
“只要你肯答應和我重新開始。”
面前的人像是做好了,被欺負和弄哭的準備。
宋愉辰沒有任何要做的想法。
卻心情莫名其妙的,被哄好了一些。
他捂熱了容時的耳朵,想好了之後,平靜地說:“留着這輩子,慢慢欺負你吧。”
容時敏銳的捕捉到幾個字眼:“這……輩子?”
“嗯。”
宋愉辰當初在江市,給容時談戀愛的那個期限。
答應在年底給人的答複。
不如就提前在今天。
宋愉辰靠在容時的懷裏,感受着他們之間撞在一起的心跳。
“不用等我心情好起來了。”
“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
他在少年耳邊,輕輕地說道:“容時,我們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