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城郊的夜晚并沒有市中心那般熱鬧,樓宇之間相隔遙遠,入秋後,呼呼而過的北風肆意地刮,把政宗實和羊咲倆人刮了個正着。
街道的落葉還沒有人打掃,鋪了滿地,踩上去沙沙響,羊咲很喜歡落葉的聲音,悄悄地用力踩着,每一腳都踩實了。
今晚他很高興。心情和穿堂而過的風一樣清爽。
“這降溫降得太突然了。”政宗實一下車,就被冷風給凍到了。他看了一眼羊咲,羊咲只穿了單件衛衣,衛衣看起來并不是很厚,單薄的一片。政宗實把他的衛衣帽子揪起來扣在羊咲腦袋上,“下次晚上多穿點,你和小語一樣,總是穿這麽少。”
羊咲微微愣了一下,腳底的落葉碎開,他小聲反駁:“……也不是很冷吧。”
說完,他偏偏打了個噴嚏,不再吱聲。
政宗實橫他一眼,責備的話沒說出口,如果是對政語,政宗實已經劈頭蓋臉罵下去了,不是自己家的小孩,政宗實覺得自己沒什麽立場去責備,他只好攬住羊咲的肩膀帶着他大步走:“走快些,叔叔送你上去。”
政宗實走路很快,平日在公司就是雷厲風行,人又高大,即便是在并不瘦弱的羊咲身邊,他也能把羊咲兜住,兩個人快步走起來,就像在逆着風奔跑,氣喘籲籲地跑進了一樓電梯房。
羊咲體格好,從小區正門跑到自家樓下,氣兒也不帶喘,臉上挂着平日見不着的笑容,嘴角上揚,幾顆牙齒露出來,他按下了電梯按鈕,擡起頭看了一眼升降梯所在的樓層,說:“它剛上去。”
“羊咲。”
羊咲沒有注意到,政宗實的視線從進來之後就一直在他臉上。
羊咲望向政宗實,眼神詢問“怎麽了”,政宗實笑笑問:“今天高興?”
“今天……是很高興。”羊咲點點頭,避開了政宗實的目光,他視線稍稍往下偏移,落在對方的嘴唇和下巴,政宗實的嘴唇挺薄的,下巴有淡淡的胡青,這點和政語并不相似。
其實羊咲很早前就發現,父子倆長得絲毫沒有相似的地方,政語的長相更淡薄,政宗實的長相更立體,眼睛很深邃,眉毛和頭發一樣很濃密,羊咲總無法和他幽黑的瞳孔對視,一旦對視,他便緊張。
“很少看見你笑這麽高興,高興就多來小語家玩。”政宗實說着,電梯便到了,他讓羊咲先進去,自己在外頭按着上升鍵沒動,“叔叔送你到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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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咲一聽這話,心裏說不上的失望,可他也知道,政宗實已經對他極好了,能送他回家——從市中心到城郊好長一段路,一會兒他還要自己開車回去,大半夜的,說不上危險,但是犧牲休息時間一定很累。
政宗實等了一陣,他的手已經松開上升鍵半分鐘了,電梯門仍然沒關,所以他不必猜,羊咲在裏面偷偷按着開門鍵。
他突然覺得羊咲又可憐又好笑,當然并非貶義,只是他楚楚目光像是要刺穿了政宗實,那張嘴卻什麽也沒說,電梯門也不關。
僵持了半晌,羊咲總算開口問:“叔叔還不走嗎?”
他按着電梯開門鍵的手有些酸,想要放下來,又想先看政宗實離開了再放,這樣至少顯得禮貌些。
政宗實嘆了嘆氣,“叔叔陪你上去吧。”
他想起那日送羊咲回家,好像就可以理解羊咲為什麽需要自己的陪伴。
“好。”聲音雖小,語氣上揚,嘴角的小括弧又出現了,眼下的小淚痣也顫抖着,羊咲從來就藏不住情緒,至少在政宗實面前,他藏不好,政宗實能輕而易舉識破他,又留足了面子,不讓他尴尬局促。
“現在還要塗藥嗎?”政宗實問。
“不用了。”羊咲想了想,說,“現在是貼膏藥就可以了。”
“自己能解決吧?”
“嗯……不太方便,我一般讓教練幫忙貼一下,因為是貼藥,找其他人也不會太麻煩他們。”
政宗實掃了一眼他的腰,衣服很寬,看不出什麽端倪,不過,比起之前見他上下車都困難,現在的确好很多了。
他問:“今晚要換藥嗎?”
政宗實一句句問得很緊,羊咲有點不太自然,他兩手放進衣服口袋,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腰,說:“可以換也可以不換……晚上我洗澡前就會撕掉,第二天找教練幫忙貼就好了。“
“晚上不貼?”
“嗯,但不會有影響。”
“待會兒幫你貼。”政宗實說,言語很平靜,“膏藥晚上貼吸收更好,白天你訓練動來動去,藥效沒那麽好。”
“但是還沒洗澡。”羊咲猶豫道,說話之間,電梯已經到了,政宗實先他一步出去。
政宗實轉過頭堅持說:“等你沖完澡,幫你貼一下。”
“但是——”羊咲雖然很想要,可他不知道政宗實為何不嫌麻煩似的照顧他,或許是因為他的傷是政語導致的,作為政語的爸爸,多少想幫政語補償一下。倒也無可厚非。
可是今天羊從容應該還沒睡下,剛才在路上,他爸爸才發來信息,問他快到家沒有。
這是很難得的機會,羊咲想和他爸談一談兼職,以及家裏其他的事。他還想商量着帶羊從容去複診一下。
羊從容清醒的時間不多,羊咲想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好了,說不定明天從俱樂部回來,他爸又開始抑郁喝酒一醉不醒。
羊咲話沒說完,家門被打開了,政宗實也不由地愣了一下。
“爸爸。”羊咲的聲音輕飄飄的。
政宗實看着開門的男人,眼睛不大,小小的成一條縫,腮幫子贅肉多,顯得沒有那麽賊眉鼠眼,而是多了幾分老實敦厚,像是沒睡醒的模樣,身材也圓潤,大冷天還穿着短袖,他看見羊咲,笑了起來:“在屋裏聽見聲音了。”
羊咲這一瞬間有些動容,卻又感到尴尬,他咬了咬下唇,羊從容指了指政宗實,問羊咲:“這是……?”
“你好。”政宗實下意識想伸手和人握手,但未免太端着,伸出去的手又放在了羊咲肩上,他自我介紹,“我兒子和羊咲是隊友,在一個俱樂部踢球,兩個小孩玩太晚,我送一趟。”
“喔。”羊從容緩了幾秒才點頭,羊咲知道,他爸太久沒和人社交,已經不會接話聊天了。
政宗實也看出來這一點,羊咲父親的神情趨于呆滞,眼神渙散,似乎很難再溝通下去。
他便同羊咲說:“那叔叔就先送你到這兒,有什麽事之後再聯系。”
羊咲松一口氣,幫他按下了電梯:“叔叔慢走。”
“多來小語家玩。”
政宗實離開之後,羊咲看了一眼他爸,“進屋吧,怎麽穿短袖。今天外面降溫了你知道嗎?”
“沒出門,家裏不冷。”羊從容又笑起來,趿着拖鞋,鞋底撲噠撲噠響,羊咲垂眸瞧着那鞋道:“爸,左右腳穿反了。”
“啊?”羊從容低下頭,肉褶堆出笑容,左右腳一踩,把鞋更換,“老了。”
“不是老的問題——”說到一半,羊咲還是閉了嘴,沒有去責備羊從容,他深吸一口氣,拿了睡衣便進了浴室。
不知為何,好情緒煙消雲散。
在政宗實家裏,他即便是不太适應而有點緊張的、即便他懶得搭理政語,也不會感覺到壓抑,政宗實的家布置得很溫馨,水晶吊燈和牆壁的射燈都是橘黃色,陽臺的綠植也串滿了暖調的小燈泡,沙發是棕色的,地毯是墨綠的,桌上擺着的花瓶裏有幾支紫色康乃馨,電視機前的魚缸,裏面有幾條魚,羊咲還沒有來得及數,五顏六色的。
家裏有随處可見的裝飾和小壁畫,廚房裏飄出的淡淡油煙味道,嗡嗡作響的油煙機努力清理這些氣息……無一不告訴客人,主人對這個家十分傾心。
那樣的房子才像家,而不是一具住了人的空殼。
就好像他在政宗實的私人醫院,連病床上的枕頭都是薰衣草的味道,讓人安心。
羊咲其實不想這樣去作比較,子不嫌母醜,兒不嫌家貧,這樣的道理他固然是明白的。可是方才突然讓政宗實見到他爸爸,羊咲仿佛被人掀開了遮羞布,又愠惱又無措,生怕政宗實露出一絲詫異的表情。
不過……羊咲回過神來想,政宗實似乎沒有流露出別樣的情緒。
羊咲把背上的膏藥撕掉,落下淺淺紅痕,他扭着頭去看鏡子,背過手,手指撓了撓紅痕,又照例按揉了一下腰。
手機響了一聲,羊咲把浴霸打開,浴室溫暖了一些,他擰開熱水,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政宗實:記得讓你爸爸給你貼膏藥,晚上藥效會更好,早點好起來,馬上比賽了。
羊咲的手在試水溫的時候已經濕了,他随意甩了甩,打算回一個卡通綿羊系列的表情包,這個系列很好用,羊咲不太會表達時,就會發裏面的可愛小羊,和他名字也有相似,裏面有“你好”、“再見”、“好的”,還有“謝謝”等等,似乎這樣不會讓文字太冷冰冰。
水滴在屏幕上,羊咲用手去蹭,一瞬間,感應過于靈敏的屏幕跳出了表情包裏的“要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