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共食』
巫遙警惕地盯着西裝革履的高大男人,謝寧知覺得,如果現在他往前走一步,眼前的少年就會被吓得後退一步。
色厲內荏,像偷了刺猥皮的兔子,将一身雪白的毛發用尖刺武裝。
他在心裏長嘆一口氣,趁巫遙沒反應過來疾步上前,伸出大手揉了揉對方柔軟的發絲。
謝寧知承認,他一早就想這樣做了。
果然,忽然被摸頭的巫遙吓了一大跳,他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輕男人,眼底有些懵懂。
“不要和巫家人學壞了。”謝寧知收回手,低聲道,“巫遙,不是所有人都是有目的才接近你的,你要多學着相信他人才行。”
巫遙警惕地看着謝寧知:“不要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謝寧知在心裏又嘆了口氣,他拿出西裝外套口袋裏的手機道:“好啊。你猜得都對,謝家就是還需要巫家的人脈,你過段時間就要嫁給我了,所以我才對你這麽好,現在都知道了,你滿意了嗎?來,你想要的手機,小陳托我給你帶來。”
白色的智能手機就像是散發着毒氣的炸彈,不懷好意極了。
巫遙後退一步,眼圈一下就紅了。
虧這段時間他一直為自己即将逃出生天而偷樂,結果一切都是一場幻覺,他明明還是陷在牢籠中,振翅難飛。
曾經有多放松和開心,現在巫遙就有多失望和難受。
謝寧知被巫遙的狀态驚得僵在原地,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虛虛握了一下:“不是……”
他不說話還好,他一說話,巫遙眼眶裏搖搖欲墜的淚珠子就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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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麽?逗我很好玩嗎?”巫遙皮膚白,情緒一上來,不僅眼眶紅,就連挺翹的鼻尖也紅撲撲,“你明明察覺到了的,你知道我不喜歡巫家,不喜歡這場聯姻,可你什麽也不說,偷偷在背後和巫家達成協議,随即心懷鬼胎地和我相處,我就是一個符號,一個交易的商品。”
“你以為我會因為你給我蓋被子,給我準備早飯,給我買手機這些小恩小惠迷失初心嗎?不,我不會,我不想嫁給謝真,也不想嫁給你,你那麽聰明,肯定知道我想的是什麽啊……”
謝寧知發誓,他從沒想把人惹哭。
不像別的人那樣涕淚橫流,巫遙哭得很安靜。雪白的貝齒緊緊咬着紅潤的唇瓣,堵住了喉間控制不住的抽噎聲,淚珠就像珍珠,一滴一滴從眼尾滑落。
他長長的睫毛被苦澀的淚打濕,秀氣的眉毛皺在一起,讓謝寧知心裏也不好受。
“我騙你的。”
謝寧知嘆口氣,拿出昂貴的絲綢手帕,“巫遙,擦擦眼淚。你想幫你,只是因為察覺到你和我一樣身陷囹圄,我把你當成一個獨立的人在看待,你不必自己貶低自己,再也不要在我面前說什麽符號和商品了好嗎?”
見巫遙轉過身不理他,謝寧知只能捏着手帕上前,生澀地替巫遙擦去眼淚:“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娶你的。”
巫遙吸了吸鼻子,不說話。
謝寧知僅剩一點的良心微微發疼,忍不住再次低聲哄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剛剛吓到你了吧?”
柔軟的絲綢擦過巫遙的眼尾,力道很輕,像是怕再次驚擾了他。
感受到了來自謝寧知真誠的歉意,巫遙從謝寧知手裏接過手帕,狠狠一擦眼睛,帶着鼻音問道:“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
謝寧知在巫遙拿走手帕後就後退了幾步,與巫遙保持了安全的社交距離。聽到巫遙這樣問,他道:“嗯,真的,不騙你。”
從未有人這樣耐心地哄過巫遙,這種新奇的感覺甚至讓巫遙忘記了被騙哭的尴尬,他忍不住想要再朝溫柔的謝寧知無意識地撒嬌:“好吧,但我現在眼睛有點疼。”
謝寧知的視線落在巫遙的眼睛上。
這對眼眸的形狀優美,瞳仁大,眼白清澈,可現在,因為剛剛哭過的原因,極細的血絲浮現在眼白裏,一眼看去令人擔憂。
謝寧知立即道:“走,去醫院眼科看看。”
巫遙上前拉住差點就走出辦公室門的謝寧知,臉憋了個通紅:“別走,不需要醫生。”
謝寧知感受着手腕上的力道,眼眸中劃過一絲讓人看不懂的情緒,他低聲問:“那要怎麽樣?”
巫遙想了想,拉起謝寧知的手放在自己的頭頂,紅着耳垂,眼眸裏劃過一絲期冀:“揉一揉,揉一揉我就不和你生氣了。”
柔軟的發絲貼在手心,癢癢的,像小貓爪子一樣,勾了勾謝寧知的心。
他楞然,心中的一個想法莫名其妙浮現。
總覺得,巫遙對自己,是不是太放心了?
回家的路上,巫遙恢複了正常。
一進公寓,巫遙就往廚房跑:“謝寧知,謝謝你的手機,我今天做好吃的給你吃吧。”
巫遙搬進屋子一周多了,還從未給同居室友做過什麽吃的。
今天大鬧一場後,他虛浮的心落到了實處。
多神奇啊,這個世界上竟然有這樣一個人,選擇站在他的身邊。
從未有過的一絲暖意後知後覺地從巫遙心裏燃燒,越燃越烈,從星星之火到燎原的野火,肆意而熱情地點燃了他那顆冰冷的心。
盛夏,公寓的空調持續不斷地運轉着,廚房裏的小鍋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讓寂靜的屋子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謝寧知坐在客廳,手裏拿着一本財經類書籍,可視線卻時不時落在廚房裏的那道背影上。
巫遙系上了黑色的廚房圍巾,兩根細細的繩子勾勒出他纖瘦的腰,小巧的細繩蝴蝶結随着他的動作一晃一晃。
不知為何,謝寧知的視線頻頻落在巫遙的腦後——對方黑色的後領和發絲間那抹潔白的肌膚晃得人眼熱。
似乎是感受到了不遠處的視線,漂亮的美人微微側頭,嘴角帶着一抹安撫的笑,眉宇舒展道:“別急,很快就做好了。”
四目相對,謝寧知眨了眨眼,如夢初醒。
他掩飾般低聲道:“嗯,不急。”
随即低頭,将視線鎖定在書上,喉結滾了滾。
巫遙心情極佳,烹饪出的菜肴也沾染了主人的情緒。
作為內定的謝家長子的伴侶,巫遙從小到大的課程裏有一門是了解謝家人,從喜好到癖好,從性格到相處之道,所有東西他都學過。
謝寧知作為謝家最受器重的養子,自然在他的了解範圍內。
他知道謝寧知雖然成熟內斂,常常西裝革履,一副即将在高檔西餐廳就餐的成功人士模樣,但其實他更喜歡川渝地區的家常小菜——因為其生母是川渝人,謝寧知從小習慣吃的是偏辣的菜肴。
雖然巫遙不太能吃辣,但是為了感謝謝寧知,今天這頓飯,巫遙做了許多傳統川菜。
一碗湯,兩碗飯,三道菜。
水煮牛肉麻辣入味,水煮魚熱氣騰騰,夫妻肺片酸辣開胃,老媽蹄花湯乳白美味。
巫遙發誓,他發現謝寧知在看到菜肴之時,眼睛都亮了。
他心裏有些開心,這也是他第一次認真給除自己以外的人施展廚藝。本以為這個第一次要被謝真糟蹋,沒想到到最後卻迎來了謝寧知。
一個願意對他好的謝寧知。
“放着我來,燙。”
見廚房動靜停歇,謝寧知放下財經書,幫巫遙把菜端到不遠處的餐桌上。
巫遙兩手空空,看着男人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嘴角不知不覺微微勾起。他解開圍裙,從廚房拿了筷子,跟上謝寧知。
他謙虛道:“我沒去過川渝,可能不太正宗,不過希望你喜歡。”
兩人落座,巫遙略有些腼腆,他拿起還未用過的筷子夾了一塊牛肉放在謝寧知的碗中,雙眸微亮,滿是期待。
迎着巫遙明亮的視線,謝寧知緩緩将牛肉片放入口中。
牛肉被合理地腌制,即使經過了高溫的炖煮,也保留着嫩滑多汁的口感。肉片厚薄均勻,外面沾滿了紅亮亮的湯汁,一入口,各種香料的香味層次均勻地在謝寧知味蕾上跳躍。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贊嘆地看了滿桌的菜,随即用公筷夾了一塊肉,禮尚往來道:“好吃,很正宗,你也快吃飯吧。”
巫遙低頭見碗裏的肉,心情莫名其妙變得更好了。
“嗯,好。”
兩人就餐都極具禮儀,細嚼慢咽,專心致志。
一碗飯下肚,謝寧知的疲憊被一洗而空,他的專注力慢慢跑偏,落到了對面安靜吃飯的巫遙身上。
巫遙吃飯的速度很慢,每次只吃一小口就能嚼半天,像兔子一樣。菜辣,巫遙似乎也沒想到自己吃不了這麽辣,于是,每咬一口肉,就要配一口米飯。
但即使這樣,他的唇瓣也被辣得微腫,像盛放的玫瑰,嬌豔欲滴。
謝寧知忽然放下碗,巫遙疑惑看去,對方走進廚房拿出一袋冰,又從保鮮層拿出一盒牛奶。
“忽然一下子吃太辣的東西,胃會不舒服。你最好把肉涮一下再吃。”
謝寧知在巫遙這邊放下裝了清水的碗,又挪開被喝了幾口的橙汁,放上新杯子,裏面有冰塊和牛奶。
“辣的時候,牛奶更解辣,也能适當護一護胃。”
巫遙愣愣地拿着筷子看着謝寧知的一系列的動作,他接過謝寧知遞來的牛奶,在對方的督促下淺淺喝了幾口。
滿嘴的辣被溫和的絲滑牛奶安撫,他的心跳不知為何跳得有點快。
巫遙垂下眼眸,掩飾心裏的異樣,低聲道:“謝謝。”
“嗯,不客氣。”
謝寧知已經不想去糾正巫遙總說“謝謝”的這種客氣行為了,他忽然明白了,對待巫遙,客氣是沒用的,直接上手才是正确解法。
他拿起桌面的紙巾,放進巫遙手裏:“擦一擦嘴角的牛奶。”
巫遙猛地擡頭,肉眼可見地羞了一下。
他細弱蚊聲地喃喃道:“啊……不好意思……”
重視禮儀的巫遙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做出這種失禮的行為,他下意識伸出舌頭舔了舔唇角的奶漬。
嫩紅的舌尖舔過潔白的牛奶,謝寧知眼眸深了一瞬,他迅速背過身,重新落座,低頭悶聲扒飯。
一頓飯的後半程在古怪奇妙的氣氛中順利結束。
吃完飯,謝寧知對着要進卧室的巫遙道:“兩周後是我的生日宴,到時候你和我一起出席,謝家和巫家的婚事,恰好當天拿出來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