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父子』
302房內,收拾好心情的巫遙透過貓眼看了一場門外的鬧劇,心裏散不去的悶火略微消散。
這個房間沒有換洗的西裝,他只能将髒了的外套丢進帶烘幹的洗衣機裏。
鬧劇結束後,巫遙腦子亂糟糟的,也不知該去哪裏。他坐在床上,盯着洗衣機透明的門,看一圈又一圈轉動的洗衣機,靜靜發了會兒呆。
在過去許多時間裏,不允許去學校上學的巫遙,被困在巫宅時也是這樣打發時間的。
幸好他聰明,在私教的教育下學得很好,十六歲參加高考的時候取得了優異成績。
可惜,明明可以上清華學金融,卻在巫和澤的要求下留在本市,學英語專業。
雖然本市的學校也還不錯,但可惜了巫遙考出的分數。而且,巫遙從小就接受多語私教培訓,也沒有了解英美文學和社會的必要,因此沒有理由到了大學還要繼續深入學習英語。
可巫和澤卻認為讀英語專業更符合“豪門太太”這一身份,有涵養,又洋氣。
最終,巫遙的第一志願便被篡改了。
“唉。”想到不開心的過去,巫遙忍不住眼睛發酸,他給自己打氣道,“沒關系,現在我已經成年,過幾天找到機會就去銀行偷偷辦卡,再想辦法湊點錢,總能跑掉的。”
大學的兩年裏,巫遙只去學校上課,不住宿不社交,上完課教學樓下就有豪車接送,這讓他與同學們産生極大的距離感,沒有人敢過來與他這個高嶺之花交朋友。
巫和澤用行動告訴巫遙,即使上了大學,他也逃不出巫家的手掌心。
過去的十八年裏,巫遙的生活全是陰影,甚至,因為多年的掙紮都沒有善果,巫遙每一次掙紮都需要比上一次更大的勇氣。
曾經有一項動物實驗引起了轟動——研究者在野獸小的時候就将它們放進籠子裏,只要野獸觸碰籠子就會放電擊打野獸,幾年過去,幼獸成年,它們适應了籠中的生活,即使籠子的材質在成年野獸的力氣下極易被破壞,籠子也不再帶電,野獸們依舊不會去觸碰這條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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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遙便是這場實驗裏的幼獸,但他是人,與獸不同。
就算關他的籠子堅固無比,每次靠近都要被電擊,他也會不斷嘗試越獄。
遲來的疲憊席卷了巫遙全身,他躺在床上,視線不能再聚焦,喃喃道:“我能逃走的。”
睡意籠罩的一剎那,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巫和澤帶着一身寒意走進屋子。
關門聲很大,瞬間将巫遙從睡夢裏驚醒。
巫遙茫然地看着闖入房內的男人,困倦的雙眼漸漸被清明覆蓋。
來了。
他心想。
巫和澤沒有發現大兒子的微妙變化,他上前毫無禮貌地一把掀開巫遙的被子:“你現在就在這睡覺?”
他的視線落在巫遙脖頸間的青紫和微微紅腫的眼睛上,臉色難看至極:“愚蠢,一個兩個都蠢得要死。巫遙,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你要做的是把它利益最大化,而不是哭哭啼啼地藏起來。”
他平時對大兒子并不關心,真沒想到,竟然養成了這副小家子氣。
“我真是白培養你這麽多年,竟然連勾引一個毛頭小子都做不到。既然你已經與謝寧知上床,就應該牢牢抓着他不放,而不是任由他送你到隔壁,讓你母親丢這個臉!”
巫和澤認為一切都是謝寧知做的。
面對巫和澤的指控,巫遙知道,目前最好的做法就是占據主權。
巫遙定下心,攏了攏衣領,堅定道:“父親,是母親打亂了我的計劃。”
他聲音還沙啞着,但理智又冷酷,“謝寧知這個人不好靠近,母親這一舉動,如果敗露就會徹底将我推到他的對立面。”
巫和澤眼刀子落在巫遙身上:“那是你沒有魅力!”
巫遙五官清冷,不久前的床事卻讓他的眉眼多了一股豔色,他直勾勾盯着巫和澤,嘴角勾起一抹涼涼的笑:“父親,如果我真的沒有魅力,今天就離不開301房了。”
巫和澤冷哼:“我沒見過哪個□□焚身的男人能做出把床伴趕去其他屋的行為。”
“怎麽會沒有呢?”
巫遙低低笑出聲,他毫不畏懼地回視巫和澤,臉上劃過自信的光:“父親,謝寧知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謝家的鷹犬,行為自然會與衆不同,不然也不能用養子的身份一步一步爬到現在的位置。”
他篤定道:“事情還沒到最壞的時刻,至少現在,謝寧知認為,我是受害者,他也是受害者,我和他是一條船的。”
“任務我已經有頭緒了。既然今天謝寧知不想我落人口實,在危機前讓我進302房,就證明他對我不是這麽無動于衷,前幾天的同居生活還是動搖了他那顆冷酷的心。”
巫遙的自信感染了巫和澤,他定目細思,臉色稍緩,确認道:“你心裏真的有數?”
巫遙撩動頭發,懶洋洋地勾起唇角:“父親,其實啊,第一次床是最難上的,現在這個頭已經開了,未來我會和他日日夜夜相處着,憑我的容貌和身體和性情,我敢保證,謝寧知在未來一定會不可自拔地愛上我。”
四目相對,巫遙徹底說服了巫和澤。
他認真打量了一眼越大越惹眼的兒子,心裏的怒意漸消:“這可是你說的。”
巫遙道:“別擔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
巫和澤颔首:“那就好。”
見對話要結束,确認了加害人的巫遙不想這麽放過對方:“父親,這次母親擾亂了我的計劃,我不希望之後她還來插手我和謝寧知之間的事情。一次我可能是受害者,次數多了,傻子都能反應過來我不清白。”
巫和澤爽快道:“這次是她不對,回家後,她自有她的懲罰。”
雖然急怒已過,但巫和澤還是忍不住叮囑:“謝真已死,根據可靠消息,謝寧知的确是謝植的親兒子,知道這個事情的人不多,你要趁現在抓緊拿下謝寧知,未來巫家的發展要靠你在背後努力。巫家養了你十八年,你要知恩圖報。”
巫遙垂眸,嘴角的笑意漸消。
他竟然還沒有對這些反複被巫和澤強調的話語麻木,再次聽到依舊能毀了他所有的心情。
如果可能,他願意将巫家培養自己的錢加倍還回去,以求一個自由身。
雖然,他并不覺得自己欠了巫家。若可以選,他也不想生在巫家。
可惜,現在,剛剛成年的他,還沒有反擊的能力。
不過,巫遙相信,離開泥潭的一天,會在不遠的未來降臨。
現在,巫遙只能語氣毫無起伏地附和道:“嗯,家族未來系于我一人身上,請放心,我懂什麽叫感恩。”
巫和澤滿意地點點頭,他沒看見,陰影中,巫遙的眼底劃過的嘲諷與厭惡。
當一個豪門要靠姻親關系維系體面和財富時,就意味着大廈将傾。
巫和澤還沉浸在背靠謝氏東山再起的美夢之中,可房地産已經沒落了,他再努力,也抓不住早已消失的互聯網風口。
技術跟不上,財富跟不上。
如果他懂急流勇退,敢于守財,這輩子倒也能過得不錯。可巫和澤一心想将巫氏做大做強,卻沒有那個能力,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
十八歲的巫遙都懂的東西,為什麽巫和澤就是不懂呢?
巫遙目送着巫和澤離開,忽然間發現,曾經父親強勢又高大的背影,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微微佝偻,他的黑發也悄悄染上白霜。
即使巫和澤套上了提精神的西裝,也遮不住他身上日暮的慘淡。
都是局中人,誰活着都在掙紮。
“滴——”
洗衣機完成了烘幹,發出一道機械聲,巫遙從恍惚中蘇醒,拿出幹燥的幹淨外套,收拾齊整後,出門坐上豪車回到謝寧知的公寓。
越靠近公寓,巫遙的心髒收得越緊。
到底要怎麽和謝寧知解釋呢?
但很快,巫遙就發現自己擔心得太早了。
一連四天,謝寧知都沒有回過家,每晚睡在公司。助理小陳倒是回來給冰箱添了幾次蔬果,關心了閑在家的巫遙幾聲。
漸漸的,巫遙緊張的心松弛下來,甚至趁沒人管他,他揣着偷出來的身份證去銀行辦了張卡。
揣上自己的卡後,巫遙漂浮不定的心徹底靜了下來。
接下來,只要拖延時間,攢下錢,他就可以跑路了。
七月十八日傍晚,落日的餘晖化作雲朵助燃的材料,點亮了整片天空。
謝寧知的平層公寓內,巫遙熟練地在廚房用冰箱的食材給自己做一餐好吃的。他從小接受廚藝的培訓,不管是西餐還是中餐,都能做得極好。
今天巫遙打算吃簡單點,所以只蒸了兩個紅糖發糕,煮了一小碗桂花酒釀。
甜甜的香氣彌漫在房間裏,巫遙穿着黑色的絲綢居家服,僅有白皙的手腕腳腕露在外面,肌理細膩,骨肉勻稱。
食物的蒸汽沖散了巫遙眉眼間的冷淡,令他多了幾分柔軟的氣息。
“滴——”
指紋鎖解鎖,謝寧知帶着夏日的暑氣走入空調房。
年輕的總裁高大俊美,臉如雕刻般立體,氣勢非凡。
只是他眼神疲憊,在看到公寓裏的煙火燈光時有些恍惚,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這個屋裏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巫遙端着碗放在桌上:“謝寧知?”
“嗯。”
謝寧知點頭,脫下輕薄的西裝外套,扯開領帶往浴室走:“你繼續,不用管我。”
巫遙眼底劃過疑惑,目送謝寧知進入浴室。
謝寧知怎麽這麽平靜?
據巫遙所知,謝植把他當成謝真的所有物,同意他和謝寧知同居的底層邏輯是——派聽話的狗看管主人的重要財富。
前些天的相處,巫遙大致摸清楚了狀況。
謝寧知從未懷疑過他的身世,一直認為自己是謝家收養的孩子,全心全意為謝家服務,因而深受謝植的重視。
曾經謝真進局子,都是謝寧知跑前跑後,才把人撈出來的。
他就像一條忠心耿耿的大型犬,一門心思服從于謝家。
本以為謝寧知這幾日的避而不見是接受不了和自己上過床的事實,但今天,巫遙淺淺一看謝寧知,便覺得,對方可能不知道那晚具體發生了什麽。
可這可能嗎?巫遙自己都記得清清楚楚。
巫遙解下勾勒出柔韌腰線的純色廚房圍巾,坐在椅子上靜靜喝着桂花酒釀,眼眸裏劃過深思。
——不會是最後磕那一下,磕到謝寧知腦子了吧?
謝寧知站在花灑下,水劃過他結實的胸膛,淅淅瀝瀝落在地上。
他腦後的腫包已經消了,但內部的淤血依舊存在。
醫生說,淤血塊很小,短則三五天,長則一兩年,謝寧知總能想起那天晚上丢失的記憶。
向若淑的出現昭示了一場已經發生的陰謀,但可惜,現在的謝寧知想不起來他到底是怎麽出現在房間裏,也不知道在陳助理來前的幾小時內,房內到底發生過什麽。
他的記憶有短暫的跳躍,上一秒還在宴會飲酒,下一秒就出現在酒店的床上。
甚至身體出現了詭異的愉悅反應,渾身上下神清氣爽,就像吃了什麽靈丹妙藥一樣,舒服極了。
除了後腦勺特別疼。
一切都成了謎團,謝寧知從陳助理這裏确認了房內不止只有他一人的信息,随後,他花了好幾天調查監控,可卻被告知那段時間內的監控數據損壞,全部修複可能需要幾個月的時間。
也有去查那晚被向若淑提到的巫遙,可派人連續跟蹤了巫遙幾天,發現對方沒有任何異樣,甚至生活十分平淡。
酒店給向若淑遞房卡的服務員消失無蹤,一切的嫌疑都指向巫家,可巫家卻在事情發生後丢了大臉,如果真是巫家做的,那他們到底圖什麽?
這就說不通了。
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麽,誰對他做了什麽,謝寧知到現在也無從得知。
洗完澡,謝寧知換上睡衣走出房門,迎面看到坐在沙發上昏昏欲睡的巫遙。
“他是你哥哥沒過門的老婆,不能便宜謝家以外的人。這段時間,你和他住一起,負責監視他,別讓他起別的心思。等我問清楚冥婚的步驟,就讓巫遙去陪我兒。”
謝植的話在謝寧知腦海中回響,他在心裏嘆了口氣,停下往卧室走的腳步,轉而走向巫遙。
監視,冥婚。
雖然謝寧知冷血,可也不是沒有良知的人,一個人決定不了自己的出生已經很悲慘了,如果還決定不了自己的死亡,那就更值得同情。
雖然謝寧知忠于謝家,但他遵紀守法,不會眼睜睜看着謝植走向違法的道路。
無論酒店那晚的事情與巫遙是否有關,他都會保住在危險區被迫停留的巫遙。
答應謝植和巫遙同居,說到底,并不是同意去監視巫遙,而是打着監視的幌子,光明正大地保護對方。
畢竟,謝寧知認為,沒有人是為了另一個人而生而死的。
因為這一層關系,謝寧知不免對巫遙有些心軟。幾日的跟蹤無果後,他擔心謝植忽然動手,便放下疑心,回到了公寓。
客廳的空調開得很大,鼻翼間依稀傳來蜂蜜玫瑰的甜香,隐隐約約有些熟悉的感覺。
公寓的沙發是真皮的,現在皮質的沙發上卻鋪了一層毛絨絨的沙發墊。巫遙窩在沙發上,明明已經滿了十八,可體型上卻像一只兔子,小小只,蜷縮在沙發。
謝寧知的視線落在巫遙半夢半醒間大敞的領口,當看到對方雪白細膩的肌膚之時,眉心緊蹙——要是巫遙在這裏睡着了,指不定要感冒。
他推了推巫遙,低聲道:“困了就回屋睡。”
巫遙下意識抓着謝寧知的手,用頭蹭了蹭,聲音又輕又軟:“嗯……謝寧知?你總算回來了……”
見巫遙不配合,謝寧知揉了揉額角,為難地站了一會兒。最後,他從卧室拿出一張毛毯,抖了抖,把春光乍洩的美人蓋了個嚴嚴實實。
“我把空調調高了一些,你愛在沙發睡,就在沙發睡吧。”
說完,謝寧知轉身回房。
連軸工作了好幾天,公司的床很硬,謝寧知睡得不舒服,現在他也有些累了。
客廳的燈被調成睡眠模式,在幽暗溫和的燈光下,毛毯裏的巫遙睜開了雙眼,眸底清明,沒有半點睡意。
感受着毛毯帶來的暖意,巫遙心情複雜。
謝寧知真的什麽也不記得了?看起來的确如此,他對巫遙絲毫沒有欲念,即使見到毫無防備的巫遙,也能做個單純的好心人,擔心他着涼,替他蓋被子……虧巫遙專門露出肩膀到胸口還未消散的吻痕,誰知道對方眼睛根本什麽也看不見!
巫遙攥緊了手裏的毛毯。空調持續散發冷氣,他舍不得來之不易的溫暖,将自己更好地裹進毛毯之中。
謝寧知現在對他很溫柔,所以,如果對方真的什麽也不記得,那他之後的計劃就要大改了。
但此事需謹慎,明天……明天他再試探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