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陰謀』
溫熱的水淋在身上,沖散了巫遙今日裏的疲憊。
自從謝真死亡的消息傳到巫家後,巫遙沒有過一天安穩日子。從醫院出來後,他先是被繼母廢物利用一樣趕到謝寧知的公寓,又在思考如何能在巫和澤眼皮子底下陽奉陰違,短短幾天就像幾年一樣,令巫遙苦不堪言。
而今天的宴會,則耗盡了他最後的能量。
水霧升騰,蜂蜜玫瑰味的沐浴露均勻淺塗,黑發美人白皙的身體上被抹上一片粘稠的晶瑩。
漸漸的,巫遙察覺到了不對勁。
一股陌生的熱意從腹部傳至全身,他腿一軟,跌坐在浴室滑溜溜的地板上。
花灑墜地,噴灑的水打濕了巫遙柔軟的黑發,随之後繼無力地落下。
地板上的水積成一片,混着濕滑的泡沫,流入通水口。
“嗯……”
巫遙止不住地腿軟,白皙的皮膚透出蜜桃般的紅,他的眼尾不由濕潤,眉宇間浮現細碎的潮紅。
意識混亂,世界在巫遙面前碎成了一塊又一塊。
他緊咬着唇瓣,優美的肩頸拉成緊繃的弓,像絕望哭啼的天鵝。
浴室的門,就是在這時被推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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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遙做了一個夢,夢裏大火漫天,濃煙籠罩整片山頭。
下一瞬,一場急風驟雨從天而降。
濃稠的雲在風中化成細沫,混在降得生疏的雨中。傾盆大雨很快找到了火源,漫山的山火在強勢的雨澤中熄滅。
雨中的冰雹在山頂皚皚白雪裏砸出一道深深的裂口,驚得遠處的嫩芽在朦胧的水氣中顫栗。
不知過了多久,雨下小了,但仍在天色裏綿綿。
巫遙從夢中驚醒,迎面對上了一張熟悉的臉。
對方深邃的眉眼令人驚豔,只是迷蒙的眸底仍殘存隐忍的低熱。
這張臉的主人,巫遙常常在公寓裏見到。
謝寧知……?
巫遙吓了一跳,下意識用力推開仍在磨蹭的對方。
“哐當。”
謝寧知攝入的藥物劑量比他還要多,現在還沉浸在情緒中。男人一時不查,被推得後仰落地,他的後腦恰好砸在花灑上,血色從他後腦勺流出。
巫遙心中一驚,他顧不上腰酸腿軟,站起身攙扶着謝寧知離開浴室。
經歷了這一遭,謝寧知也沒有什麽反抗能力,巫遙順利地扛着一米八五的男人走到床邊,艱難地給他套上浴袍。
待将謝寧知安置好後,巫遙才小心翼翼地查看謝寧知後腦勺的傷口。
血已經止住了,但腫起了一個大包。
“怎麽會這樣……”
巫遙蒼白着臉,皺眉思考,“謝寧知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想到這裏,他的臉色一變。
——這是一個明目張膽的圈套。
巫遙顧不上身上的酸痛,立即從床邊站起來,重新穿上自己那套脫在外面的禮服,迅速打掃好浴室的狼藉,拿起謝寧知的電話,撥通了對方助理的手機。
他壓着聲音:“小陳,謝寧知在301房受傷了,你安靜一個人過來,不要聲張。”
正在宴會裏找不到老板的小陳助理如蒙大赦:“謝謝謝謝,不過,你是誰啊?”
巫遙來不及回答,迅速掐斷電話。他給房門留了一條縫,随即通過房間的陽臺不顧危險跳到隔壁房間的陽臺上。
幸好,謝家為了舉辦宴會,把整棟酒店包了場,隔壁房間裏沒有人。
待做完所有動作,冷汗止不住地從巫遙額角冒出。
今晚大意了。
問題出現在他喝的那口酒上,酒裏被下了藥。
如果巫遙今天再喝多一些,說不定現在他會和謝寧知一樣昏昏沉沉,到時候只要有人推開那間房間的門,有關他的爬床醜聞會傳遍整個京市權貴圈,他也會被标上“謝寧知所有物”甚至是“謝寧知玩剩下的”這種侮辱性标簽,再也沒有任何清白可言。
有人算計了他和謝寧知,他們不想讓謝家和巫家的聯姻因為謝真去世而作罷,哪怕是丢盡顏面,也想讓謝寧知這個養子成為謝真的替補,維系兩大門閥之間的姻緣。
這個人到底是誰?
巫遙一時半會兒想不到具體的人,因為能想到的人選太多了,就在這時,他面色變得微妙起來。
緩慢流動的液體昭示着剛剛發生的一場混亂,粘膩的觸感讓巫遙的臉紅了又黑。
他放下滿腹心事,在新房間裏迅速洗了個澡,熱水劃過青青紫紫的肌膚,巫遙不由皺起了眉。
夢中沒有疼痛,可等舒服完,疼痛就蔓延上來了。
他側過身子,緊斂眉目,莫名來氣。
透過鏡子可以看見,巫遙凝脂般的肩膀上有一道劃痕,從上往下,橫穿左側蝴蝶骨。這道傷口是被謝寧知表鏈尖銳的角劃破的,沒流太多血,但劃得有些深。
謝寧知……
巫遙将這個名字認真記在心裏,垂下眼眸,抿了抿唇,心情複雜,一時不知道明天該怎麽面對謝寧知。
同居在一起本就不對了,現在他和謝寧知又有了這樣一層關系。
雖然這順了巫家的意,可事實上,一向聽從家族安排的巫遙不想靠這種方式延續兩族的關系。
雖然巫遙也是受害者,但謝寧知比他更無辜。
巫遙對謝真沒有感情,所以對嫁給謝真一事沒有太大的感覺,就像是完成他享受巫家培養後應盡的義務。
可若謝真死了,他的未婚夫真的成了謝寧知,巫遙會覺得很抱歉。
畢竟,他從小便覺得,比起關在牢籠裏的自己,謝寧知這樣的人很讓他羨慕。
謝寧知剛入謝家時,處境不比巫遙好,曾讓他生出一股同病相憐的惋惜。
可謝寧知卻硬生生在荊棘之路中走出自己的道路,即使渾身鮮血,也不曾後退半步。
這樣的人,巫遙很敬佩。越是敬佩,心裏就越覺得自卑。
巫遙不在乎自己與謝真這種爛泥結婚後會發生什麽,可他不想禍害謝寧知。
巫遙是從出生起就被折斷翅膀的鳥雀,就算和雄鷹捆在一起,他也适應不了高空的烈風,而雄鷹即使在千米之上飛翔,脖子上也會挂上一道名為“牽挂”的絲線,再也沒有純粹的自由。
巫遙長在溫室,無翅無爪,雖心向自由,卻被團團迷霧籠罩,找不到出去的路。
他不想把雄鷹拉進他的黑夜中,而是在天幕間尋找一線光明,現在,他找到了。
——謝真之死,在巫遙生命的迷霧中照出了一條光亮的路,讓他總算能夠逃離群狼環伺的巫宅。
他獲得了短暫的自由,并且因這道微弱的光,産生了前所未有的勇氣。
他想逃,他想離開京市,他想靠自己努力在異鄉活下來!
事發後,巫遙從未有踐行家族任務的打算,他只想通過假意妥協争取自己逃離的機會。
可是今晚的一切,毀了巫遙所有的籌劃,他再次和京市的豪門財閥扯上關系。
——從內到外,遍布痕跡的關系。
巫遙鼻子一酸,眼眶微紅。他吸了吸鼻子,拿起紙巾,狠狠擦了擦眼角。
一場意外,讓看得見的光被烈風圍繞,似乎下一秒就會熄滅。
……謝寧知打算怎麽辦呢?
-
宴會此刻已接近尾聲,巫家的女主人正和一堆豪門太太把酒言歡。
一名侍者忽然跑到向若淑面前神色凝重地說道:“向太太,三樓出了事,巫少爺希望您可以上去。”
向若淑收起臉上的笑容:“年年怎麽了?”
侍者更深地低下頭,支支吾吾道:“不……是大少爺……”
圍觀的豪門太太們都是人精,一聽出事的是巫遙,眼睛都亮了。
熱鬧哪有不看的道理?
“哎呀,巫遙怎麽了?”
“這孩子看着就乖,可別是真在樓上被誰欺負了。”
“走,向太太,我們一起上去,真有什麽事,大家都能替巫遙讨個公道。”
向若淑臉上為難:“這……萬一是孩子的私事來找我幫忙……”
“謝大少不在了,他還能有什麽私事?”
“就是,我看啊,既然都喊大人了,鐵定是大事!向太太,你不是一向最疼孩子嗎?再不上去,說不定巫遙這孩子就被欺負慘了。”
向若淑緩緩收起臉上的猶豫,裝出一副着急的樣子,一馬當先坐上上樓的電梯。
一衆豪門太太笑着跟着向若淑往樓上走去。
“巫少爺就在301房內。”到了三樓,侍者捧上一張房卡,“這是他交給我的房卡。”
向若淑眼中劃過一絲亮光,穩住心神,緩緩用房卡打開房門。
屋內的中央空調一直在運轉,暧昧的氣味早已在換氣中散盡。
向若淑沒聽到想象中的聲音,她疑惑地往門內望去,卻對上了一雙冷得讓她遍體生寒的眼眸。
“我沒記錯的話,今天的酒店是巫家的産業。”
謝寧知渾身低氣壓,他扯了扯嘴角,臉上浮現怒意,“向太太,你在我休息時帶着一堆人闖進我屋,不知道巫叔知不知道?”
向若淑的臉在謝寧知的質問瞬間變紅,她心中一緊,知道今晚事情辦不成了。
為逃避責任,向若淑轉頭怒斥:“剛剛那個侍者呢?我們巫家什麽時候聘請了這種故意鬧事的員工?讓酒店負責人過來見我!”
指着負責人的鼻子發完一通火,向若淑這才轉頭朝謝寧知賠禮道歉:“不好意思啊小謝,阿姨被員工騙了,一時間護子心切才闖進你屋子……這樣,阿姨最近得了一塊典藏版綠水鬼,明天我讓遙遙帶給你,當作阿姨打擾你休息的賠禮。”
謝寧知擰眉:“請叫我謝總。向太太,表就不用了,今天的事情性質非常嚴重,我希望巫和澤給我一個嚴肅的答複。要是你們的酒店配置的都是這樣的服務,我認為,謝家和巫家酒店類的所有合作不必繼續,畢竟,我們謝家可丢不起你們家這個臉。”
周圍一片嘩然,打量的視線飛快在兩人臉上打轉。
懂事的小陳助理見謝寧知表情不太對,他立即上前請走聚在門口的豪門太太們:“抱歉了,各位太太,我們謝總需要休息,請大家離開房間。”
浩浩蕩蕩的隊伍被毫不留情地轟了出門,跟在向若淑身後的豪門太太們撇撇嘴,看向若淑的視線不免有些嘲笑。
落井下石的譏笑随之而來——
“啧啧,活了這麽多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光聽一面之詞就急吼吼跟着跑的,不知道還以為是去抓奸呢!”
“向太太,你們和謝家是怎麽回事?徹底鬧掰了?怎麽寧知這孩子說話這麽不客氣啊……”
“哎,不是我說,以後啊,向太太做事還是得穩重點,畢竟我們這些太太代表的可是集團的形象。”
“對啊,我一開始就覺得那個侍者不靠譜了,但見你着急也不敢拉你。”
“唉,這時候就很懷念向姐姐了,她向來做事穩妥,可惜紅顏薄命。”
圈子裏有不少人瞧不上向若淑這個豪門繼婦,畢竟她只是向氏遠方破落戶家的女兒,要不是巫和澤原配難産而死,向家又沒有別的女兒,她還當不了這個豪門太太呢!
向若淑臉紅一陣白一陣,久違地感受到了剛嫁進巫家對外社交時收到的屈辱。
她咬緊牙,胸膛劇烈起伏。
果然,巫遙這小崽子沒這麽簡單,她明明就在301房裏聽到了水聲!
一場風波過去,向若淑吃了個悶虧。
巫嘉年聽到樓上的動靜一直忍着沒去看熱鬧,直到臉色難看的巫若淑下來後,他才湊到母親身邊:“媽媽,難道……不順利嗎?”
向若淑冷着臉,咬牙切齒道:“巫遙果然沒有想象中的這麽好對付,我打量了整個屋子,根本沒有藏人的地方,他偷偷摸摸跑了。”
巫嘉年忍不住驚道:“跑了?他……那個藥的藥效還沒過,他哪來的力氣跑?”
這藥可是他從狐朋狗友那裏拿的,只要舌頭沾到一點,就會□□焚身,沒瀉火之前連呼吸都困難,巫遙在這種狀态下能跑哪兒去?
他明明在遠處看着巫遙喝下了那杯紅酒,藥一定是湊效的!
“你還好意思說!”向若淑瞪了兒子一眼,“我就說你一向是個乖孩子,哪裏能搞到這種藥,果然吧,你這孩子被騙了,那藥的藥效沒有這麽重。”
這話巫嘉年可不敢接,要是暴露出拿藥給他的人,他媽又好奇調查一下,他私下裏做那些混賬事不就都暴露了?
想到這,巫嘉年露出一副乖巧聽訓的模樣,讨好道:“媽媽,那不是爸管你管得嚴,有些事情只有我這個繼承人有動手的空間嘛。你記下剛剛說話的那幾個女的沒?等爸把位置傳給我,我就讓他們好看!”
向若淑難看的臉色這才緩過來,她嘆口氣,憐愛地摸了摸兒子的頭:“你啊,這麽單純,幸好媽媽在你身邊,不然你可被巫遙打壓得什麽也不剩了。”
巫嘉年不以為意,巫遙嘛,不就是家裏養的一個廢物嗎?巫遙從小到大都被限制死在“新娘課程”裏,現在那腦子估計早就生草了。
他根本不能理解向若淑對巫遙的懼怕。
母子倆竊竊私語,巫和澤身邊美麗的貼身助理上前傳話:“夫人,巫總找您有事。”
巫嘉年眼中驚恐:“媽媽,爸爸難道要——”
向若淑一直提着的心瞬間揪起來,她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巫嘉年的肩膀以作安撫,跟着女助理去向巫和澤的私人包間。
剛進屋,一個巴掌就扇在她的臉上。
“蠢貨。”
坐在真皮沙發上的巫和澤年近五十就已兩鬓斑白,他極瘦,眉眼間滿是歲月的痕跡,但西裝筆挺,氣勢非凡。
今天的鬧劇,巫家丢了幾十年來都沒丢過的臉,甚至還損失了一大筆生意。
巫和澤痛心疾首指着被保镖扇得兩耳嗡嗡的女人:“你怎麽就這麽莽撞?謝寧知是這麽好算計的嗎?你那些小兒科的陷害手法,真以為就沒人能看出來了?”
一個年輕的男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嘴角冒血,顯然是被狠狠打了一頓。透過紅腫青紫的臉龐,依稀能看出他的原貌。
這人就是引巫遙進房,又給向若淑遞房卡的侍者。
向若淑當即眼淚就流了下來:“老公,我還不是為了巫家,謝真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婚禮前兩個月死了,我擔心未來的合作出問題啊!現在不比十八年前,謝家徹底飛黃騰達,我們這種老牌貴族也只是瘦死的駱駝,很多項目如果沒有謝家注資,根本做不下去。”
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這麽努力為巫家着想,你竟然還讓保镖打我!嫁給你這十八年來,我自認沒做錯一件事情,哪怕是做繼母,也對巫遙疼愛有加。要不是為了巫家為了你,我怎麽會對呵護了這麽久的孩子下手呢?”
向若淑哭哭啼啼,要說一開始情感真假摻半,到後面卻真情實感地哭了起來——她被巫和澤越來越冷的眼眸盯得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巫和澤冷眼盯着向若淑的臉,眸底陰沉,像只老謀深算的狼:“向若淑,記住你的身份。”
向若淑的哭聲一頓,巫和澤冷冰冰道:“要不是向家有稀有金屬開采權,向秋柏走後,你根本進不了巫家的門。這次的事情這一巴掌只是一個警告,下次如果你再插手巫遙的事情,我不介意向家換一個人過來做豪門太太。”
“你只需要保持儀态和美貌,老老實實的幫我在外做夫人外交就行。其餘多的,你不準插手。”
話說完,巫和澤接過助理遞來的外套,繞過眼睛腫成桃子的向若淑,開門離去。
房門屏蔽了內外空間,呼吸着走道更清晰的空氣,巫和澤卻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朝下屬吩咐道:“……帶我去找巫遙。”
作者有話說:
去醫院原因第五章 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