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路易莎醫生突然失蹤了, 這無疑是個壞消息。
但即便如此,阿淞的表現也太過誇張,至少在聞人衿玉看來, 她有些反應過度了。
時間還早, 走廊裏寂靜無聲, 聞人衿玉拉着阿淞去了另一個隔間, 溫聲道:“怎麽回事?”
捧着一杯熱茶, 阿淞看上去冷靜了一點, 但,緊接着, 她又開始發抖, 她欲言又止,猶豫半晌, 極為小聲地說:“我不知道這件事和我有沒有關系,但是……”
阿淞說,她在傍晚時和路易莎醫生聊過一次,內容就是路易莎上次和聞人衿玉聊的那些,關于聞人時濯的病情。只不過這次換了阿淞過去, 打算進一步确認數據, 并制定新的治療方案。
“我們談了大概一個小時, 在我準備離開時,時濯少爺忽然推門進來了,他拿走我手裏的文件,看了很久, 卻什麽也沒說。”
聞人衿玉聽着有些迷糊, “我不明白,這和路易莎醫生的失蹤有關系嗎?而且, 你在傍晚才見過她,現在僅僅只過去了一個晚上,時間間隔不長,或許她只是臨時有事外出呢?怎麽就能認定是失蹤?”
“不是的,”阿淞拼命搖頭,她露出一種很難形容的複雜神情,“當時的情況,很古怪,在時濯少爺走進房間後,路易莎醫生看上去很緊張,她幾乎不敢說話,直到時濯少爺離開,她忽然向我尋求幫助,她說,她或許會有生命危險。”
“路易莎醫生說,她後悔了,她做錯了,她不該和我們說太多,她說,這畢竟是病人的隐私,她不該告訴我們。”阿淞緊緊攥住聞人衿玉的手,希望她能懂。
聞人衿玉明白了阿淞的暗示,卻覺得這太荒謬,“路易莎醫生的意思是,因為她把哥哥的身體變化數據告訴了我們,這件事會讓哥哥生氣,進而給她帶來生命危險?”
阿淞擡眼說道:“這不是不可能。”
聞人衿玉笑道:“怎麽會呢,我們并不是外人,更何況,哥哥的性格……”
她忽然頓住了,不知怎麽的,她又忘記了,好像記憶自動過濾,忽略了聞人時濯的種種變化。
或許她只是不願意去想,只要不去想,在她心裏,聞人時濯永遠還是從前那個恒定的溫和的樣子。
事實上,她艱難地承認,誰說聞人時濯不可能做出那種事,諾德醫生就是一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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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淞又道:“路易莎醫生今天的确有外出的計劃,正因為這樣,她特意把和我的會面定在了一個更早的時間,上午七點,我在約定地點等了一個小時,沒有等到她。我再去她的住處,同樣找不到她的蹤影。路易莎醫生說她有很重要的話要告訴我,她不會無故爽約,衿玉小姐,她真的,失蹤了。”
聞人衿玉站了起來,她命人去請曲女士,又吩咐莊園內部的巡邏隊,去找路易莎醫生的蹤跡。
一整個上午,莊園裏人來人往,忙忙碌碌,仿佛昨日重現,又開始搜尋一位醫生的行蹤。
到了中午的時候,四處找尋無果,就連路易莎醫生的家人也完全失去了她的訊息,曲女士真正着急起來,在考慮着要不要去報警。
聞人衿玉攔住了她,她說:“等一等,再給我幾分鐘時間。”
聞人衿玉叩開聞人時濯的房間門。
幾乎是兩三秒後,聞人時濯打開了房門,他的頭發剪短了,不像從前垂到肩膀,他穿着一件淺棕色的風衣,同樣低飽和度顏色的長褲,他的房間是如此寧靜,他站在門框下,就像是一副寫意的風景畫。
聞人衿玉問:“你知道路易莎醫生去哪兒了嗎?”
聞人時濯微微笑着,說:“先進來吧。”
看着他的神情,聞人衿玉感覺血液瞬間冷卻,她幾乎是壓抑着痛苦,一步步走進他的房間。
兄妹倆的房間格局很相似,如出一轍,仿佛是他們共同的栖息地。
聞人時濯坐下來,他說:“你總是關心那些不相幹的人。”
聞人衿玉不必再通過言語确認了,從他的神态,他的語氣,她已經明白,事實正是她最不願意相信的那一種,她問:“為什麽?”
聞人時濯說道:“我已經不再需要醫生。尤其是一個擅作主張的醫生。”
“所以呢?你可以解雇她,也可以告訴我,你有很多種處理方法,你為什麽……”
聞人時濯道:“我傾向更方便快捷的辦法。”
“你讓我感覺好陌生,”聞人衿玉道:“你還認識你自己嗎。”
聞人時濯道:“人總是在變化的,更何況,那都是些好的變化,衿玉,你不是說過嗎,我有自己的人生,我有自己的選擇。”
“我不可能永遠停在你的想象裏。”聞人時濯道:“我畢竟是一個alpha,對嗎。”
聞人衿玉感覺無話可說,她應該說些什麽,比如,要做一個正直的人,要做一個無愧于心的人,哪怕你是alpha,哪怕你……無知無覺地受到影響,你也不該做一個卑劣的人。
最終,她說:“我們都長大了,早就應該分開。”
聞人時濯看了過來,“什麽意思?”
“這也是母親的意思,你的身體恢複正常,有了獨立生活的能力,我們早就成年了,本來就應當各自組建新的家庭。”
“我不同意。”
聞人衿玉笑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意。”
聞人衿玉離開這間屋子,她終于能順暢地呼吸,她往樓下走,短靴踩在階梯上,一步步,格外沉重,她見到大廳內的曲女士,對她說:“不用報警了。”
曲女士臉上露出喜色,“是有路易莎醫生的下落了嗎?”
聞人衿玉搖頭,又點頭,說道:“總之,沒必要報警了。”
*
提起警察,她很輕易就想起霍谌,其實從一開始,警局的工作只是為了給他一個社會屬性,好讓他的“丈夫”身份不那麽窘迫,讓她的婚姻不至于成為社交場上的笑話。
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把這份工作認真地做了下去,真令人意外,他本來不必工作的。
此外,他并沒有惹出別的事端。這段婚姻至今為止,還算是不錯。
霍谌在莊園裏的存在感很弱,他從不額外停留,當然了,這對所有人都好。
但此時此刻,她竟然有些思念他,不為別的,僅僅是希望在自己的陣營裏能多一個人。
家庭,她從前認為自己的家庭是由母親與哥哥圍繞組成,但現在,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并不是這樣。
她和霍谌兩個人,能稱為一個新的家庭嗎,不一定,但至少,是法律意義上的一個小小整體。
法律在很多時候毫無意義,但有時候也可以當做一種憑據。
總之,胡思亂想一陣,她放下鋼筆,任由它滾落在地毯上,墨點飛濺,她沒有去清理,她在這一刻确認——我确實有點想他。
想念是切實存在的,但,當他出現,真正站在她的面前,另一重憂慮也會浮現。
距離那件事已經很久了,但她沒有忘記。那是蕾西·諾拉小姐的生日宴,她在宴會上第一次見到了白珞琳。
白珞琳俨然是社交場上的明星,她在人群中游刃有餘,展示她美麗的姿态。當聞人衿玉現身,她迎了上來,與此同時,她第一次見到霍谌——這應當是第一次——她的臉上浮現出訝異、困惑,她的神情十分耐人尋味。
事實上,聞人衿玉根本不在乎霍谌的身份,從一開始,她就不在乎,當然,那是因為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丈夫”是誰,和女皇的想法一樣,只要是個姓霍的alpha就可以,哪怕是假冒的身份,假冒的背景,虛假的一切,又有誰會在意?
時過境遷,她有點在意了,白珞琳的先例在前,霍谌的身份似乎也有重重謎團,她應該正視這個問題,而不是把它藏在生活的縫隙裏,假裝什麽異樣都沒有。
她一度想要刨根問底,她想要得到真相,她也應該得到真相。
在書房裏思考了一會兒,處理了一些無關緊要的雜事,她又聽見了那個腳步聲。
她下意識地站起來,走出去,朝那個方向走去。
房門打開,霍谌似乎同樣迫不及待要見到她,兩人不發一語,緊緊擁抱,相互依偎的那一刻,各自閉上了眼。至少在這一刻,其餘的都不再重要。
她一度想要刨根問底,但在此刻,她忽然又不想了。她痛恨自己忽然軟弱的意志,她需要他,她依賴他,她不願意去想別的可能性,此刻,她無法失去他。
*
那是一間熊熊燃燒的實驗室。
紅色的天空,黑色的灰燼,濃烈的色彩鋪在他的夢中。
計劃很順利,這間以無數人命為代價的實驗室成功被搗毀,那一份浸滿血淚的藥物配方也掉落在火焰裏。
本該如此,理應如此,但,他猶豫了。
一個有基本道德的人,當然應該唾棄踐踏生命的人體實驗,但此時此刻,藥物配方就擺在面前,你不必參與任何殘忍的過程,你不必接受道德的譴責,你只需要享受這一份成果,唾手可得,近在咫尺,為什麽不,為什麽不呢?
一念之差,他留下了那份藥物配方。
此後,他曾無數次地後悔,他為這一念之差付出的慘痛的代價。但那又怎樣,人無法回到過去,扭轉已定的命運。
他對着夢中的背影大喊:“放下!把它放下!”
夢中人當然聽不見這個聲音。
霍谌從夢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