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燈盞搖晃, 光斑閃爍,聞人衿玉睜開眼睛,所見所感都蒙上了一層虛幻的色彩。
等到身體停止顫動, 視野中的東西恢複原本的模樣, 她再度睜開眼, 發現自己置身于一間醫療室, 正躺在一張病床上。
她喉嚨幹啞, 眼角也酸澀, 腦中一片混沌,一時之間竟然想不起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床頭左側有儀表在響, 像水滴, 像風鈴,除此之外, 沒有別的聲音。真是安靜啊。
一直以來,她所處的環境都是優裕而清淨的,當然不會吵鬧,卻也少有像這樣安靜的時刻。就像憑空多出來一段時間,從原本的生活裏剝離開, 讓她什麽也不必做, 什麽也不用想。
她靜靜地呼吸一會兒, 伸手去探床頭的呼叫鈴,手指一頓,碰到個別的什麽。
霍谌倚坐在地板上,腦袋恰巧靠在她的手邊, 為的是借着病床的遮擋, 躲過醫療室外傭人們的視線。
真奇怪,聞人衿玉心想, 這個人,他的個人形象與柔軟毫不相幹,頭發摸起來卻像一個毛絨玩偶。
潤澤的,餘溫未消的,一個被雨打濕的玩偶——話說回來,其實她并沒有擁有過那種造價低廉的兒童玩具。
霍谌回過頭來,先看她的神色,又去看醫療器械上的數據,然後又看她,還是維持着原本的姿勢,大概是在等她說話。
然而此刻她什麽也不想說,手指蜷了蜷,移開了。
霍谌又低下頭去,看地上鋪散的紙張,看了幾分鐘,說:“警局的工作守則做了修訂,臨時增補了八十多條。”
作為澤蘭城中有史以來的第一個alpha警長,霍谌得到了許多榮譽,自然會受到更多的制約。
聞人衿玉不禁一笑,問:“都背完了嗎?”
霍谌點頭,又問她:“你呢,好些了嗎?”
Advertisement
聞人衿玉說:“嗯。”
後知後覺地,她想起來了,自己大概是昏迷了一段時間。
在和白珞琳對峙時,她體力透支,精神緊繃,即使搖搖欲墜,卻始終沒有露出疲态。
等到書房被援軍破開,她乍然放松下來,反倒成了這種狀态。
又過了幾分鐘,半掩的房門被風吹動,一些刻意放輕的走動聲變得清晰許多。
“現在是午餐時間?”所以醫生們都不在,傭人們也離得很遠,聞人衿玉轉頭看他,“你……”
“我暫時不餓。”
聞人衿玉不再關心為什麽只有他一個人留在病房這個問題。
她想要起身,動作間察覺到手背上有留下的針孔,有些詫異,緊接着又感到四肢酸軟,難以靠自己行動,只好說:“我想起來走走,你扶着我。”
霍谌走過來,只把病床椅背調高了些,看着她,“有位看上去很親切的家庭醫生說,你必須卧床休息。”
聞人衿玉笑了,“那是安娜,她曾是我的保育醫生,她陪着我長大,或許在她眼裏,我永遠只是一個需要過分照料的小孩子。”
見霍谌不再有別的動作,她主動伸出了手,“勞駕。”
*
危機解除,聞人莊園又恢複如初,除了衿玉小姐短暫地躺在醫療室,其他人都迅速回歸了正确的軌道。
大家看上去都很正常,萬幸,沒有誰留下心理創傷。
聞人時濯手裏拿着一卷書,徑直走去醫療室,他是醫療室的常客,在這條路上走了千萬次,清楚每一塊地磚的形狀。
他來到醫療室門口,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原本心情不錯,衿玉昏迷了數小時,但醫生說沒什麽大問題,更可以借此機會讓她多休息一會兒,反倒有益健康。
然而,他推開門,腳步一頓,瞳孔緊縮——窗邊有兩個距離極近的影子,是衿玉和那個男Alpha。
窗簾浮動,人影的輪廓也搖晃、交疊,空蕩的醫療室,模糊的隅隅細語,聞人時濯側耳去聽,卻什麽也聽不清,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麽?
篤篤——他拿書脊敲響了門。
聞人衿玉先一步回過頭來,幾乎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就笑了,“哥哥,現在變成你到醫療室來看我了。”
聞人時濯一笑,“傻話。”
“醫生說,只要好好休息,到明天你就能恢複如初,”聞人時濯揚了揚手裏的書,解釋道:“在那之前,我擔心你會無聊,打算拿一本書念給你聽。”
聞人衿玉果然往這邊靠近了一步,然而,她身邊的那個人也随之靠近,像一片揮之不去的陰影。
聞人時濯皺起了眉,他盡力忽視另一個人,只看着聞人衿玉說:“頭還暈不暈,快回去躺着,生病不是那麽好玩的事。”
聞人衿玉果然猶豫了,她從來不是個聽話乖順的妹妹,但是她總能設身處地替他着想——比如此刻,她願意為了他的擔心而聽從他的建議,即使自己并不需要。
聞人時濯心裏一松,伸出手去,想要攙住她的胳膊。
聞人衿玉稍微避讓了一下,倒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霍谌并沒有丢開她的手,假如另一邊再來一個人,比起攙扶,這副情形更像是劫持了。
聞人時濯的臉色變了,他擡起眼睛,終于直視霍谌,“你在這裏做什麽?”
霍谌語調輕松,“沒什麽。”
與此同時,聞人時濯提高了音量,“滾出去。”
氣氛似乎有了一點微妙的變化,聞人衿玉在心裏嘆一口氣,她語氣幾乎算得上無奈,“哥哥,你——”
聞人時濯離開了,正如她體諒他的心情,他其實也明白她的意外之意。
房門再度被掩上,聞人衿玉靠坐在床頭,翻看那一本聞人時濯帶來的外文小說集,她面無表情地看完目錄,重新擡起頭來,對霍谌說:“你也走吧。”
霍谌轉過身來,看着她的眼睛,正當聞人衿玉以為他要說些什麽,他俯身靠近,按了按她的被角,起身離開。
“替我請母親過來。”她在背後補充道。
*
和聞人公爵一起過來的,還有一碟薄薄的巧克力餅幹。
聞人衿玉詫異道:“我可以吃這個嗎?”
聞人公爵比她還要驚訝,“當然不可以,這是給我自己準備的。”
聞人衿玉輕輕瞪了母親一眼,聞人公爵笑了,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頰,說道:“衿玉,幸好你沒事。”
聞人衿玉默然片刻,說道:“我本可以做得更好。”
聞人公爵淡淡道:“該反思的人并不是你。”
母親意有所指,聞人衿玉想了想,問道:“女皇那邊,對這件事的後續處理有什麽看法?”
聞人公爵搖頭道:“女皇她……年歲漸長,越來越情緒化了,總有些剛愎自用。”
母女兩人交換了一下雙方的信息,重新複盤了一下這次襲擊。
首先,這群在澤蘭城中燒殺劫掠的alpha隊伍,當然不是什麽風信帝國的戰犯,相反,他們大概率是由風信帝國的現任執政官親自派來。
做事不留痕跡當然好,一旦有證據留下,就可以栽贓到戰犯身上。
其次,看看他們到底做了什麽事——
殺害了根本不涉及政務的諾拉公爵一家人,破壞無關緊要的公共設施,闖進聞人莊園卻并不為傷人,聲稱是想要尋找那份地質檢測報告……
亂七八糟的一堆惡行,彼此之間并無确切的關聯,他們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麽?
還有一點,風信帝國的執政官看上去并不在乎把那份地質檢測報告,那麽,白珞琳潛入莊園,之後又做出種種舉動,到底是為了什麽?
聞人公爵思考片刻,猜測道:“或許是他們之間消息不互通,或者那位執政官臨時改變了主意?換了策略?從他的言行來看,他并不打算保護他的下屬,只把他們當做用完即丢的一件工具,他們之間,沒有平等對話的權力。”
聞人衿玉同樣不理解,但現在信息不足,無法還原事情原貌,也不必在這一件事上糾結。
她思索一會兒,問:“風信帝國承諾會給出賠償,并願意正式公開檢測報告,女皇陛下的意思呢?”
聞人公爵哂笑一聲,“女皇陛下,她是一個矛盾的人。假如對方執意要隐瞞,那麽她不顧一切也要揭露檢測報告,一旦對方姿态謙卑、主動道歉,她反而不那麽在乎事情本身了,甚至不再關心對錯,輕易就可以退讓。”
女皇決定不再公開檢測報告,只要求風信帝國在限定時間內對被污染的地區做好修複工作。
對于這一舉措,聞人公爵并不贊成,然而女皇無視了她的意見。
聞人衿玉握住母親的手,勸說道:“女皇陛下性格如此,我們沒有辦法改變她,就只能選擇迂回,您不能總是和她意見相反。”
聞人公爵笑了笑,不再說話。
片刻靜默後,聞人衿玉提起了白珞琳。
聞人公爵不以為意,“那位小姐,原來是風信帝國的間諜,這樣一來,以前那些可疑的地方反而可以解釋了。”
在那支alpha隊伍之中,白珞琳是唯一一個下落不明的人,其他人都被逮捕、收監,等待死刑。
罪犯沒能全部落網,有些令人遺憾,但并沒有人來責怪當時的救援隊伍,畢竟在那種緊要關頭,首要任務是保證聞人衿玉的安全,其次才是制服罪犯。
更不會有人拿這件事來質問聞人衿玉,畢竟白珞琳是個窮兇極惡的罪犯,一個服用藥物導致身體變異的alpha。而聞人衿玉只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一個無力反抗的人質,一個受害者。
但在此時,聞人衿玉對母親說:“是我放走了她。”
“什麽?”聞人公爵果然吃了一驚,她謹慎地起身,關好了門。
聞人衿玉繼續說:“我本可以殺死她,但我沒有那麽做。”
“我想,她原本是一個omega,至少也會保留一點品德。即使她後來做錯了選擇,做錯了事,也不至于無可救藥,我可憐她,願意給她一次生機。”
“還有一點,”聞人衿玉捉住母親的手,輕聲道:“她一次性服用了過量的促alpha分化藥,效用和副作用都非常明顯。我想知道,等再過一段時間,她會變成什麽樣。”
聞人衿玉聲音越來越低,“那種藥,我要确保它絕對安全,才敢用在哥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