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王者歸來 第九
第二日,沈沖天直睡到天大亮,才心滿意足地起床。就在他以為此事終于過去的時候,外面忽然來報:“刑部張大人到,說有要事,急見王爺。”
沈沖天一時也沒琢磨明白刑部的人此時登門的意圖,他前思後想,整件事情沒有任何纰漏,只得穩定心緒接待。
張大人仍舊少寒暄,直截了當言道:“本來此案已經了結,王爺所有罪名都已洗刷清楚。王爺受累在刑部委屈幾日,正該好好休養,下官不應再登門打攪。只是忽然有些東西涉及到王爺,三位主審大人商議一番,決定仍舊由下官跑這一趟,與王爺解釋交代清楚,還望王爺不要責怪下官唐突冒失之罪。”
沈沖天聽着張大人語氣不像之前那般嚴肅,應當不是壞事,只得順着他的話往下言道:“自然,小王職責所在。有什麽話,大人盡可直說,小王自當通力配合。”
張大人細細解釋:“王爺昨日也聽到宣判,文超妹妹所嫁姜家,依律一族全誅,抄沒家産。從昨晚到今日,下官奉命對姜家進行查抄時,找到其密藏的一沓文書,包括王爺早先在望陵置辦的府邸、田莊所有地契房契,還有田莊歷年上繳賦稅、私下交易賬簿,另外京城一家名為瑞绮閣的綢緞莊,一家總號、三家分號,均不在姜家名下,倒在王爺名下,如今綢緞莊歷年交易賬簿也在他家。這事有些蹊跷,前幾日王爺和文超的證詞上都未提及此事。王爺也知道的,文超只剩半口氣支撐着一副爛肉架子,再問不出什麽。至于姜家與姜文氏,三位大人勞累數日,反正已經結案,當今也點頭批複,實在不願繼續問下去,因此三位大人特遣下官來詢問究竟。”
沈沖天心中快速翻轉,思索着回答:“府邸、田莊、綢緞莊确是我當年所置産業,這都不假。瑞绮閣到我名下時只有一家總號、兩家分號,怎麽十幾年過去,還多一家分號呢。再說當年情境之下,我孤身回歸天狼,這些難道不算贓物,應該被兩地府衙查封,土地宅院上繳嗎?”
張大人據實回答:“正是此事古怪。從地契房契交易文書來看,應是姜家高價從當時的官府手中買下,這些年一直維護着,還替王爺多開一家分號,王爺倒是賺了。”
沈沖天尴尬讪笑回應。
張大人繼續講述:“只是三位主審大人覺得,若是順着這條線索向下查,又是另一樁大案。王爺請細想,當年皇子奸細案在兩國局勢緊張之下應勢而出,備受矚目。即便這樣威勢下,居然還有官員冒大不韪,私下交易買賣天狼皇子的宅地商鋪,這算什麽。況且有一便有二,一旦展開鋪查,此事就沒盡頭了,後面會牽扯出什麽樣的人物,誰能說得清,輕則震動朝野啊。”
沈沖天掂量輕重,不動聲色回答:“既涉及到小王,小王全憑大人吩咐。”
張大人道:“不敢。諸位主審大人的意思,關乎兩國,茲事體大,王爺的東西,一概土地、府邸、商鋪,物歸原主,兩國間只當此事未發生過。”
沈沖天心想,刑部這份順水人情,得來全不費功夫,遂笑回道:“多謝體恤。”
待送走張大人,沈沖天細細琢磨,才發覺自己一門心思全在與文超的恩怨上,竟從未顧及到這位妹妹,如今因為他倆的仇怨将文昭牽扯其中,無辜送命。他這才警醒,若是文昭進了刑部大牢,此生再難見。他焦急吩咐道:“快,備車馬,即刻去刑部。绛紋,帶上惜寶跟着我。喚管家,同之前送主審一樣的禮,另乘一車,直接送到刑部張大人宅子裏。”
绛紋不明所以,只得答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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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命完畢,張大人剛從三位主審所在大堂退出來,就看外面匆匆進來本處一位傳話的府吏,府吏雙腳疾倒替,旋着一陣風似過來,直到他身邊停下,向他悄語道:“張大人,天狼的齊王到門外,指着要見你老。”
張大人心中大疑,又不敢在衙門裏表露出來,趕緊朝外揮揮手令府吏帶他過去。出了刑部大門,轉過旁邊巷子,他就見沈沖天衣服都沒換,由近侍女官攙扶着,矗立車前等候翹望等候,立時上前問道:“王爺,您怎麽追這裏來了?”
沈沖天滿臉誠懇,低頭垂手施禮:“小王還有一事,想見一見文超的妹妹文昭。”
張大人急制止:“此事萬分不合規儀。再說您老剛脫開嫌疑,宜先回避。”
沈沖天執意道:“文昭是我義妹,當年救我一命,我亦送她最後一程。我要她去枷,單獨見。”
張大人更加為難,欲哄趕恐失禮,因此轉身想走。
沈沖天倒平靜:“大人只管放心。我知大人秉公辦案不敢懈怠,才大人也說,三位主審大人連日審案實在疲乏,此時惟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定不深究。小王亦深感大人連日操勞照顧,已将謝儀送入府中,大人也莫因與小王兩國相隔,止乎國事國禮,只當摯友一般吧。”
張大人情知再難推脫,只得順數推舟:“哎,王爺,下不為例。”說着轉向身邊心腹:“進去傳本官的話,本官因着幾件機密事要單獨提審姜文氏,給她去枷,帶至北側小衙門候着。”
刑部衙門後面連着一排十餘間小房舍,乃是犯了案的皇族、二品以上官員羁押之處,最末一間俗稱“小衙門”,便是那些貴胄受審之地,輕易不放旁人進去,最是靜密。此時,文昭竟有些疑惑,衙門裏的人今日難得許她一些體面,給她摘去重枷,給她一身完好衣裳換上,帶她至此地,卻又全部退下,不似審案的樣子。她不免警惕四下觀望,忽然房門又開,一個久違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昭妹妹。”
文昭順着聲音,終于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緩緩走進來,心中已漾起百種滋味:“沖哥哥,你來了。”
沈沖天心中凄然:“是啊。十四年,我終于來了。”
文昭一針見血:“是你,對不對?”
沈沖天不想隐瞞,卻開不了口:“昭妹妹……我,嗯。”
文昭質問道:“大家曾經那樣要好,你都忘記了?”
沈沖天的伶牙俐齒此時完全無用:“昭妹妹。”
文昭悲切道:“天沒亮,嫂嫂就被拉出去,我知道,還有哥哥,他們全家一定已經先去了。後面就是我,這些大官想要邀功,他們等不到三日後。”
沈沖天趕緊道:“昭妹妹,我把惜寶帶來了,讓他再見你一面吧。”
文昭又驚又喜又急:“他在哪裏?”
沈沖天忙轉身喚绛紋。
惜寶多日來終于見到自己的親人,一進屋立時掙脫绛紋的手,跑跳着撲過去,卻在兩步遠處頓住腳步。姑母已不是他心中模樣,渾身難辨顏色,似一堆破舊布絮,只有聲音依稀不改。他終于小小心心過去,被文昭一把攬進懷中。文昭見侄兒,如見所有親人,所有委屈全都随眼淚滾落,嚎啕出聲。
惜寶不解何故,只知被姑母束得生疼,小聲道:“姑母,我在阿叔家住了好久好久,父親母親也不接我回家。”
文昭聞言,腿腳身軀皆軟,跪在地上,更是哭倒難以自持,半日方緩,扶着惜寶,姑侄兩個一起扭身看着沈沖天。文昭抽抽噎噎道:“他不是‘阿叔’,是你的義父,給他磕頭,跟着他,讨他開心,他必不會殺你。”說完,她略朝後,跪坐在惜寶面前,一手指着他的小胸膛,“寶兒,姑母有兩句話,務必記住,永遠不許忘。長大後複興文家,一定要走正路,千萬別偏了。第二,文沈不分家,不管你将來走多遠,也要回到義父身邊,文沈兩家相依相持,永不離心。”
惜寶懵懂點頭,開心言道:“寶兒記得了。義父家中也有一個姑姑,還有一個大姐姐,和我名字排在一起,叫惜墨,她們對我可好了。”
文昭這才轉身向沈沖天:“沈沖天,沖哥哥,可還記得你當初答應我的?”
沈沖天鄭重點頭:“沈沖天三不忘,過目不忘、過耳不忘、昭妹妹的話不忘。”
文昭堅決道:“好,我要你立地發誓。第一,所有恩怨止于今日今時今刻,止于你我,不要牽連後輩,牽扯無辜。第二,盡你全力,像解救寶兒一樣,把我的子女安然無恙帶出去,尋穩妥富足之人撫養長大。你做不做得到?”
沈沖天毫不猶豫,面對文昭“撲通”跪下,毅然決然道:“我沈沖天在此立誓,文沈兩家所有恩怨止于此日此時此刻,止于我輩,再不波及後代,再不波及他人。文昭的子女及文惜寶,我會拼我性命保全。文昭子女,我會送至遠離京城的穩妥富足之家撫養長大。文惜寶今後為我義子,我待他如同親生,全心全力撫養教授,使他知曉父輩惜友如金之情義。今後沈文不分家,兩姓親如一族。如有違誓,沈沖天身軀碾落塵埃,神魂俱滅,萬劫不複。”
至此,文昭心中方踏實些,繼續叮囑道:“孩子先出去吧,這裏不好。沖哥哥,有件事,你替我做。在我房間櫃子裏有個青色的包袱,裏面是你當日送我那身紅色的衣服,還有那對金釵,我一直珍藏着,作為嫁妝帶過來。你尋時機找出來帶走物歸原主,別讓那些官兵糟蹋了。”
沈沖天點頭:“昭妹妹吩咐,沈沖天在所不辭。”
等绛紋領文惜寶離開,房門重又關上,文昭淡然道:“你來見我,必是存了些念頭在心裏,對不對?”
沈沖天點點頭。
文昭道:“這幾日過堂受刑,我就知結局,縱使僥幸,也再無顏活着,更愧對哥哥。他撫養我長大,我要陪他一起,生死我兄妹在一處。可我不想再被他們羞辱,你幫我,我寧願落在你手上,你我都圓滿了。”
沈沖天實在不忍:“現在?”
文昭道:“現在我若自盡,你出去對那些官兵該如何解釋,他們又怎會再給你機會,留下我的東西和孩子。你留給我,我見機行事。”
沈沖天點點頭,一手輕擦向耳環,另一手小心接住掉落的東西,似捧着自己五髒一般遞到前面。文昭仔細看看沖哥哥的掌心,終現笑容。
绛紋領着惜寶、帶着下人在外面焦急不安地等着。直待半日後,沈沖天才抱着一個包袱,被一個兵士攙着,慢慢走出來。绛紋趕忙上前接過來。
在車上,沈沖天低聲囑咐绛紋半天,最後停頓許久,緩緩道:“回去,照着家中牌位的樣子,做兩個,一并供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