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王者歸來 第四
文超所住還是當年的文家老宅,只不過經過重新翻修,富麗堂皇,再無當年頹廢破敗之狀,一門一棟盡顯氣派,也正應了如今文超的意志滿滿。
文超在家中忽聽來報,說京兆尹登門,半天摸不着頭腦。父母官上門,總不能避而不見,文超只好趕緊整束衣衫,來到大門口迎接。大門外,京兆尹仰臉不茍言笑,身後站着兩列士兵,氣氛異常嚴肅。文超不免心中打鼓,表面仍裝作無事,笑打趣道:“大人可是巡防至此處,聞到文某家中的茶酒香氣不成。文某家雖簡陋,如若大人不嫌棄,貴足踏賤地,使我家中蓬荜生輝,小子榮幸之至。”
京兆尹也不客套,直接言道:“文老爺,今日有人出首,說你家中私設地牢,非法囚禁良家女子。本官既受皇命,就不得不關心百姓安危。望文老爺莫要阻攔,令下官好交差複命,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
文超陪笑道:“大人這話有趣。我是個生意人,不是采花賊,整日一門心思都在賬面經濟上,藏什麽良家婦女。敢問大人,究竟是何人出首,可敢當面對質?”
話音落,文超聽見前面黑暗處冒出一個聲音,不粗不高,不急不緩,鎮定自若,卻如地底探出的勾魂鬼一般,讓人聞之心驚:“是我出首的,大哥,十四年來,久別無恙啊。”
文超的确心驚膽顫了,是沈沖天,他回來了!這麽說那個來中原迎親的天狼王爺,真的是他。文超故作鎮定,假意親近地質問道:“三弟,真是你嗎?你我多年分別,驟一見面,就送大哥一個如此大禮,大哥可不敢收。你這是聽了何方傳言,離間你我兄弟感情。”
沈沖天慢慢走到門前燈下,文超看他五官并無變化,只是颏下添上幾絲須,頭發花白,在燈下似落一層薄雪,依舊是那樣精瘦。
沈沖天輕輕一歪頭,拱手笑道:“你既喚我一聲‘三弟’,我便多喚你幾聲‘大哥’。大哥,當年你從我家帶走什麽人,當真不記得了?如果你不記得,那麽這個人你總不會忘記吧,她今日還在你家做事呢。”說完,招招手,後面人推出鑰兒。
文超頓時吃驚地不知如何應答,京兆尹趁着這個機會,想着別光顧打嘴仗,趕緊把事情了結,便道:“文老爺,得罪了。來人,進去搜。”
文超忙攔住:“大人!深更半夜的,又無搜捕令,一大群人擅闖民宅,這話怎麽說。此事追究下來,大人官職還要不要。”
京兆尹苦笑一聲,心想你莫拿背後靠山壓我,眼前這位也不是善茬,便提醒道:“這件事關系天狼和中原的和親大事,這是眼下朝廷最為關注的。若此事節外生枝,妨礙兩國交好,這個罪誰都擔不得!文老爺當以大局為重,體諒一二。衆衙役,跟本官進去搜!”手下捕頭帶着衙役随長官一聲令下,闖進文府。
文超畢竟只是生意人,雖說背後有靠山,還是不敢當面得罪父母官,只想着打發走他,再找後賬。京兆尹大搖大擺進府後,文超扭頭對沈沖天道:“三弟,衙門的人有公務,你的家丁可算是私闖民宅。”
沈沖天笑笑:“大哥,你忘了,我可是個瞎子,走到哪裏都要人幫我探着路,服侍着。既如此,你們都留在外面,免得大哥疑心。绛紋,你帶兩個人跟我進去,一路扶好我。大哥家地面不平坦,別被下了絆子,摔着我。”
文超、京兆尹、沈沖天三人各懷鬼胎,在大廳靜靜坐着,俱各無話,聽着後面傳來雞飛狗跳的嘈雜之聲。文超冷眼打量京兆尹,見他正襟危坐,拿腔捏勢的,其實心裏正忐忑不安。他思索着若找不到人怎麽辦,如何全身而退。文超剛才說的沒錯,自己這官職要不要,如何保?若是找到怎麽辦,如何處置文超,輕了,齊王不幹;重了,那些靠山不幹,真是進退維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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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超又打量着沈沖天,這倒可以正大光明的看,反正這個瞎子察覺不到。文超不禁慨嘆,一別經年,沈沖天還是當年模樣,自己卻垂垂老态畢顯。幸虧這個三弟看不見,不然以他的辭令,又該如何嘲笑自己如今的滿頭白發,一副肚腩。
沈沖天面無表情,仍舊用那種平靜的語氣輕喚道:“茶。”一旁的女官忙從桌上端起茶碗,輕輕吹散浮茶,小心遞到沈沖天手上。除此之外再無他話,整個人異乎尋常的平靜,似乎胸有成竹。
一時文家下人過來:“老爺,那些官爺要……”
文超厲聲呵斥道:“讓他們搜!身正不懼影斜,我心內無鬼,怕什麽。”下人不知文超這股無名火從何而起,吓得唯唯諾諾而去。
不多時,捕頭來報:“大人,在柴房裏面找到一塊柴草覆着的木蓋板,掀起來是一個由地窨改造的地牢,裏面确實鎖着一個衣衫褴褛的女子。”
文超聞言手一哆嗦。京兆尹心內跟着也一哆嗦。
沈沖天面無表情使喚道:“绛紋,去接凝香吧,帶上鑰兒,出去等我。大哥,多謝大哥這些年代為‘照顧’凝香,這份情三弟牢記在心。”說完轉身對京兆尹施禮道:“多謝大人持中審案。”
京兆尹無措起身,眼神示意,才想起來對面是個瞎子,正不知該接何話。捕頭忽又來報:“大人,剛才尋找地牢時,在後面書房中尋到書櫥之後的一個隐秘入口,裏面是一間不小的密室,有些東西一時說不清,大人還是來看看吧。”
文超身體開始跟着哆嗦。
沈沖天聽到這話,言道:“這裏的事已經結束,至于什麽密室,什麽東西,小王不感興趣,先行告辭了。”
京兆尹終于找到臺階,一拱手,回禮道:“下官此時不方便,王爺請先行一步。”轉身對捕頭下令:“什麽東西,帶我去查驗。”
緊接着又一差役來報:“闖進來一個八歲左右的小兒。”
文超再坐不住:“那是我兒子!”
正說着,後面一個兵士模樣的帶出一個男孩,吓得文超趕緊呵斥:“寶兒,快回去!”
沈沖天聽見聲音,停下腳步轉身攔住男孩去路,問道:“告訴阿叔,你叫什麽名字?”
男孩怯生生回答:“我叫文惜寶。”
沈沖天喃喃道:“文惜寶?虧你父親還記得‘惜友如金’四字。阿叔家中有個大姐姐,叫惜墨,可以同你作伴,教你讀書、騎馬、弓箭,好不好?跟阿叔走吧。”
文超怒道:“沈沖天,恩怨情仇,全部沖我來!我當初并未為難你女兒,你也別難為我兒子!”
沈沖天扭頭道:“你若是當初為難我女兒,就不止今日這般了。我要是你,就不會讓孩子看見後面的事情,大晚上的,驚吓着如何是好。密室裏的東西經過京兆尹的手,後面什麽結局,你真不知道嗎?你真的想讓孩子留下來陪着你,令文家絕後?”說完擡頭深吸一口氣,“可惜這府邸,新漆的味道才散幹淨呢。”
文超怒而對質:“你當真以為我毫無分寸?縱使我有把柄、有罪,也罪不至死。”
沈沖天平靜地反問:“大哥當真以為我毫無勝算?那我今晚是做什麽來了,飯後散步消食嗎?”
這種不起波瀾的語氣,遠比厲聲怒氣更加毀人意志。文超忽然耷拉腦袋,整個人蔫下來,過一時,複又擡起頭,苦笑道:“終是我低估了你。沒想到你志若堅、臉若厚。十四年啊,當初你像一條癞狗一般,夾着尾巴倉皇逃命。如今你真敢頂着沸議回來,真好意思回來,你就不怕天下人譏笑。”
沈沖天道:“曾有人對我說過,不争一時長短,不較一次勝負。是我的,只要我還有一口氣,終會争回來。其實我還可以不出面,不過咱們兄弟無須如此費盡心機周轉,更無須假借旁人之手,而且我希望大哥死得更明白些。”
文超自知無望,轉而哀求道:“只當是我求你,不要傷害寶兒。”
沈沖天面無表情:“誰的債,誰來償。”
文超嘆息一聲,半蹲在惜寶身前,拉着惜寶的手,強忍淚水道:“寶兒,父親母親還有事情,不能照顧你了。這是父親的朋友,你要喚他阿叔,跟他走吧,今後一陣子都由他照顧你。你要聽阿叔的話,不要淘氣。”
沈沖天忽覺喉間哽咽,低頭跟惜寶說:“寶兒,給你父親磕個頭吧。”說完,他自己則深深鞠躬施禮:“大哥,我走了。”他起身,神色異常平靜,牽起文惜寶的手,輕聲言道:“走吧。”
文超滿眼含淚看着兒子朝自己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被沈沖天拉起來,領着手,懵懂又乖巧地三步一回頭,兩人漸行漸遠,一步步離開廳堂,向門外走去。他轉身深吸一口氣,從容等待京兆尹對自己的處置。
京兆尹此時顧不上前面的生離死別,他在文家密室見到的東西立時震碎五髒,壓迫胸膛不能出氣。他匆忙将手下分成三批,一批回衙門點齊人馬,帶上搜捕文書、封條、枷鎖,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第二批持刀兵拼死命,務必看牢密室中的東西,禁止任何文家人觸碰。他自己帶着第三批人,将文超牢牢堵在前廳,不許走動,不須傳出去一絲風聲。
等到一切忙活完畢已近天亮,回到衙門,所有差役聚在院子裏,捕頭清點一遍人數,伸長脖子前後看看,低頭琢磨琢磨,又清點一遍人數。京兆尹詫異地看着捕頭,問道:“幹什麽呢?一晚上就忙活暈了,區區這麽幾個人都點不清。”
捕頭困惑地撓撓頭,據實回答:“老爺,我總覺得今晚在文家搜查的時候,人數不對啊。”
京兆尹道:“那是自然,還有齊王的家丁呢。”
捕頭搖搖頭:“還是不對!大人在前面走,不知後面情形。齊王為避嫌,只帶了身邊一個女官,兩個丫頭,剩下的都沒進去,在外面等着呢。況且那邊家丁的衣着同咱們不一樣,極好分辨。我是說今晚進去文家的,穿咱們衣服的人,比傍晚遇到齊王時,似乎憑空多出好些個。當時找到地牢和密室的是幾個生面孔,跟我彙報時,使勁低着頭,我只顧着查案有進展,沒顧上細看臉!這會又見不到那幾張臉了,似是憑空消失一般。”
京兆尹聞言大驚,表面若無其事道:“我就說你沒經過事,這麽一樁事就頭暈腦脹的,連個人數都數不清。晚上回到家,喝上兩壺燒酒,壓壓驚,睡一覺,忘記剛才這番混話。否則,老爺我要是被罷了官,頭一個就把你腦袋擰下來踢茅廁去!”
吓得捕頭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