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初露峥嵘 第二
沈沖天聞言猛擡頭,未見異常,正詫異間,身旁忽然一聲唿哨作響,一大團更加濃重的霧似海浪一般,從四面八方向他們圍攏收緊。沈沖天失聲:“不好”,手腕一翻,用劍鞘使勁一拍烈焰,“走!”驚得烈焰馬帶着青霭緊跑一陣,見自己主人沒跟上,忙收住腳步,此時距離沈沖天已百丈開外。只這一瞬的動作,将青霭送到危險之外。
沈沖天被架在一片白色濃霧中間,看看四圍、頭頂、腳底,什麽都不見。雙眼此時已不大管用,他持劍擺好架勢,屏息凝神,全力細細聽着些微動靜。風中閃現聲聲號鳴,分辨不出是什麽東西,卻絕不止一個。沈沖天聽準聲音揮劍刺出去,每每落空,揮舞不過十數次,手腳愈加疲乏,仿佛全身力氣都被抽走一般。他猛然想起青霭的話,濃霧會抽取吸納真氣,仙家尚且如此,于他毫無修為之人又該如何。沈沖天惟有心中默念:“快出來,快出來,讓我殺死你!”
嘀咕幾聲後,對方仿佛知曉了他的心事,果真現身。濃霧中漸漸顯出一個又一個黑影,倏忽而過,似無數只手臂延展而出,或偷拽沈沖天手腳衣袍,或擊他一拳一掌,乃至薅發髻的,扯腰帶的,絆腳踝的,看似玩鬧,卻觸之肌膚疼痛,真氣随之流失。那些精怪真身不顯、行動敏捷,真正對決時,沈沖天惟有吃虧,本來本事不高,幾個來回後手腳漸忙亂,一個不慎被精怪擊中右臂,立時右手酥麻無知覺,寶劍脫手落地被白霧淹沒再尋不見。
青霭在外面,四顧不見沈沖天身影,只見來處的黑影裹挾着濃霧越收越緊,擔心沈沖天遭不測,着急撥馬回去,卻見霧中沖出道道金光,金光現處,黑影四逃,濃霧轉淡,終于見到裏面沈沖天的身影,只見他快速撿起地上的劍,拼盡力氣奔過來。青霭不敢下馬,俯身擔心詢問:“怎麽樣?”
沈沖天不及回答,擡頭四下觀望一番,以左手掌心在右手握着的金色匕首刃上狠命一劃,口中不知念着什麽訣,單膝跪地将沾血的匕首猛一下插入土中。入土之處升起一道金光直沖向上,順着匕首的方向,金光向刀一樣向前劈過去,竟将白霧劈出窄窄淺淺一道裂隙。
沈沖天起身轉頭,着急地問青霭:“重不重?”
青霭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沈沖天緊跟一聲:“得罪了!”一扳馬鞍,翻身坐在青霭之後,夾緊馬腹,雙臂從後面攬住青霭,緊催缰繩,喊一聲:“烈焰,跑!”
一聲令下,烈焰順着裂縫跑出去,帶着兩個人一直朝山下飛奔,一腳深一腳淺慌不擇路馳騁山間。兩人一路時見懸崖,時見陡坡,時見密林,樹枝紛亂打臉也顧不及了,幸好精怪黑影沒再出現,終于在天黑之前逃離白霧下了山,這才松一口氣。沈沖天率先跳下馬,又扶青霭下馬,烈焰累得四蹄發軟,躺在地上急促喘着粗氣,黑眸中驚恐久久難散。
青霭一瘸一拐費力上前,小心詢問:“方才那道金光……”
沈沖天心疼地安撫着烈焰,避重就輕道:“此地不宜久待,咱們先回南府再作打算。”
驅散精怪和霧障的金光是沁風佩劍發出的。這柄劍通體金色,劍身極薄,抽出時哨鳴有聲,遂喚作“金蟬”,既是兵器又是法器,劍身撰有符咒,能随意變換大小。當初何真殺進沁風院中,沁風将金蟬劍塞給沈沖天用以自保,自此後就被沈沖天一直收在身邊。沈沖天頭一回出門應對凡間以外的種種,關鍵時刻被金蟬劍所救,卻不知金蟬劍的金光劍氣早被對方知悉,而對手不是別個,竟是冷翼。
冷翼的叛軍與沁風所率天兵交戰,戰況慘烈無以比拟,所有精怪盡赴塵埃,只剩冷翼孤寡一個,帶着渾身傷狼狽逃竄。他不敢驟回北海,輾轉四方大地尋機躲藏,這一回選中夏卿轄地的莫牢山。此山夾于西方與南方之間,地處荒僻,山形怪異,滿布蒿草荊棘,毫無景致可言,因此歷來除了駐守本地的山神土地,無神仙看中,最适合他拿來踞守。冷翼就像一只碩大蜘蛛,設霧障、驅精怪,布下山樣大的蛛網為他采集天地萬物精氣,尤其陷落其中的仙凡真氣,供為己用,等待返本複原。
忽然一朝霧障被破,冷翼以為天兵至,不敢大肆動作,膽戰心驚地出來查看,孰料竟發現金蟬劍的金光劍氣!既有金蟬劍,就有沁風,可是金光威力極弱,冷翼滿心歡喜地認為沁風受了重傷,被霧障吸了真氣,大仇得報,趕緊循着金光劍氣一路找到山腳下,發現佩戴金蟬劍的竟是一個年輕男子,氣息禀賦也系仙家血脈,身旁還有一位龍女,二人修為都不算高。冷翼到底不敢冒進,不聲不響地跟在他們後面,直到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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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冷翼掩藏自己修為,化作普通仙家模樣,故意以南經略神同門名義,要見夏卿。門房據實相告,南經略神夫婦都在外面,家中只有其女看守門戶,且此時正在調養,不方便見客。冷翼聽說與自己觀察到的情形相符,心中歡喜,表面仍裝作失落之意,嘆道:“唉,我倆千載未見,此番遠路迢迢而來十分不易,你家竟無一個待客之人嗎?”
門房道:“我家老爺還有個外孫,小公子住在西面花園裏,你有什麽事盡可去找他,或是傳話、或是辦事,自有他代勞。”
正說着,門房忽然收住話,說道:“那不是,小公子過來了。”冷翼忙閃在一邊,略低頭躲避目光,偷觑沈沖天,正是莫牢山所見青年。
沈沖天見門口立着一個陌生人,也留心上下打量幾眼,未太在意,只跟門房說了幾句話。門房告訴他,有人求見南經略神,就是門口這個,說着一指。沈沖天順着看過去,那人不見了!
沈沖天大驚失色!想到府中只有受傷的夏流煙和青霭,他一路跑至最裏面,未見任何異常,怕母親擔憂,随口應答幾句趕忙退出來。沈沖天又在府中各處尋找,都說未見陌生人。沈沖天心底惟有納悶,難道是自己多心了,如若陌生人不是找青霭或是夏卿……糟糕!此人是沖着自己來的,而且他看見自己從穎園出來。
沈沖天轉身,腳下踏火生風般奔回穎園。
果然,卧房之中,自己的床沿上穩穩坐定一個男人,白衣蒼紋,喜鵲灰罩袍,未戴冠,只绾着一支墨玉笄,面色略顯憔悴,五官之英俊遠超沈沖天所見過任何仙家,若此人正當意氣風發時,又該是何等光彩。在他旁邊,方馨兒、凝香并兩名近侍丫頭依偎而立,渾身戰栗,面上欲哭,望見沈沖天身影出現在門口,幾人終見救星,想着要奔過去。此人頭也不轉,只朝四名女子一揮手,一道冷風打着旋如圍欄一般将她們圈禁在裏面。
沈沖天審視此人衣飾容貌,脫口道:“北海冷氏。”
男人嘴角浮起一絲笑:“年紀不大,倒知深淺。”此人說話音調高亢輕浮,帶着幾許輕慢,不似冷月影嗓音低沉。
沈沖天見家眷被挾持,已有幾分按捺不住,可惜他今日只是日常請安出去,未帶兵器。眼下風水雙劍挂在床頭,金蟬劍化作小小匕首藏在枕下,連平素随身的耳環都摘下,渾身只有頭頂上一支素銀簪,腰間一把尋常扇子而已,絲毫頂不得用。沈沖天惟有咬牙道:“分明是你冷氏不約束子弟,放縱冷月影,跟我何幹,跟我家眷何幹!”
男人迷惑不解,歪頭看着沈沖天:“怎麽?你曾得罪過我那大侄兒呢。也罷,你跟我冷氏的所有賬,今日一起清了,你不算吃虧。”
沈沖天也迷惑住,竟不是冷氏一族覺察出冷月影在外行為有些不檢點,也非興師問罪,自己又是何時何事得罪過冷氏呢?他再細細端詳此人,回想前因後果恍然大悟:“冷翼!原來霸占莫牢山的是你,你被金蟬劍的劍氣金光吸引,一路跟蹤至此。”
冷翼點頭道:“聰明,卻不知禮數。”
沈沖天心底一驚,虛張聲勢咋呼道:“你個廢神,遭家族驅逐、三界通緝的在逃要犯,漏網之魚,真是好大的膽子,可知這是什麽地方,可知我是誰!你既認得金蟬劍,就不怕它的主人不成!”他盡量與冷翼對質拖延,心底慌忙尋思對策。
冷翼輕蔑一笑:“無名小輩的名姓于我無關緊要。我知道東面就是南經略府。夏卿小子,不提也罷,不及我那大侄兒一個腳趾,天帝籠絡無塵老頭的名頭而已。四經略安撫正神,在我面前就是個笑話,不過仗着人多。至于沁風,倒比他們四個多幾分真才實學。只是……”他瞥了一眼沈沖天,“若她不出事,佩劍也輪不在你身上。劍都被你得了,我的冊子呢?小孩子,學什麽都好,千萬別學撒謊。”
沈沖天見不奏效,只得緩一口氣,看看妻妾,慢慢言道:“《洗恩錄》在我手上不錯,你先放開我的家眷,她們都是凡人,跟這裏面的事沒關系。”
冷翼藐視着沈沖天:“好歹也是仙家血脈,居然貪戀人間庸俗,當真不可救藥。”
沈沖天狠狠道:“輪不到你置喙。敢傷害她們,我要你拿命來償。先放人!”
冷翼點頭:“可。”手一揮,圍欄似的旋風憑空消失。
沈沖天趕緊上前一步擋在冷翼和兩個女子之間,直面冷翼,略扭頭焦急道:“你們快走!”
方馨兒在他身後,哽咽着問道:“你告訴我,仙家、凡人是何意?”
沈沖天不容解釋,轉身一把将她們攬住,狠命朝外推,一氣推出門外。他自己站在門檻之內,盡全力使勁關上門,将門牢牢闩住,任憑外面拍得山響,只是紅着眼眶,沖着門縫朝外喊:“回府裏去,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