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001、
舞蹈教室後門旁邊的玻璃發出啵啵兩聲輕響。
正在把杆上壓腿的男生一擡頭,對上一張擠眉弄眼的臉。
那臉明明長得俊逸非凡,卻非把自己往獐頭鼠目上折騰,噘着嘴朝後門把手方向使勁努努努,手指戳戳點點,意思很明确。
——幫忙開個後門兒!
男生對着被刻意扭曲的臉怔愣兩秒,扭頭輕喚道:“小喬,你家周瑜葛格來了。”
談淵喬循聲擡眸,正與那臉隔窗相望,二臉相顧無言,片刻之後,談淵喬偷觑一眼舞蹈老師面朝的方向,悄無聲息地伸手旋開門把。
藍岱從門縫中哧溜鑽入,捱擠到談淵喬身邊,有模有樣地融入壓腿人群,邊壓低聲音朝談淵喬道:“晚上想吃什麽?”
“你的生日,你定。”談淵喬同樣壓低聲音回他。
“藍岱!”眼尖的舞蹈老師發現一排黑色T恤當中,多了個顏色略偏淺的,邁着優雅的小碎步飛速挪過來,手持喇叭咵一聲敲上去:“又偷偷跑來蹭課!”
藍岱當即誇張地啊喲叫道:“狄老師,胳膊斷了!我胳膊被您敲斷了!”
“你還演來勁兒了!”狄老師顯然已不是頭次遇見這種硬碰瓷的狀況:“想表達自己的演技好是不是?”
“那哪能啊。”即放即收的某童星立馬又換上副谄媚的表情:“狄老師我給您捶捶肩!”
狄老師笑罵兩句,一抽他屁股道:“去,做十個大跳!再做一組飛腳吊腰!”
藍岱抱頭慘叫:“別啊——!”
結束舞蹈課從學校出來已是晚上七點多,兩人沿亮着背景燈的魔都電影學院附屬中學的招牌往北,向附近的美食廣場而去,路上的燈牌閃着【光棍節快樂】的字樣,嘲諷滿滿。
“牛排館好不好?”藍岱緊了緊身上的風衣。十一月的魔都夜風已有些微涼,剛跳了三個小時舞,汗津津的一吹,體感分外寒冷:“上次去吃過,你說味道還可以那家。”
“好。”談淵喬雙手插在溫暖的大衣口袋裏,望着前面那道挺拔的身影背上,左右兩個大背包,不由暗暗覺得好笑。
這家夥仗着比他大三個半月,非把他當小孩兒看待。得有十年了吧,但凡他倆出門,他就沒自己背過東西。
兩人走到牛排館,飯點已過,店裏很空,服務員把他們引到靠窗的位置,遞上兩本菜單。
“兩份菲力套餐。”藍岱也不翻看,把菜單遞還給服務員,然後朝對面的談淵喬滿懷希冀道:“我的禮物呢?”
談淵喬向旁邊放着的書包投去目光。
藍岱眼睛叮的一亮,拿過談淵喬的背包拉開拉鏈,從中掏出個長方形包裝袋,軟乎乎的,像是件衣服。
“成年快樂。”談淵喬轉着檸檬水杯道:“穿去藝考不錯。”
“哎喲,我家寶寶想得可真周到。”藍岱嬉皮笑臉地把包裝袋塞進自己背包裏:“對了,你打算考哪所大學?”
談淵喬思忖道:“首選還是魔都電影學院吧,畢竟相熟的幾個老師都在魔影,之前盧貝明老師也有來說,讓我考去他那兒。”
藍岱點點頭:“嗯……其它呢?”
“帝都電影學院和帝都舞蹈學院應該也會去參加一下校考,就是離得有點遠,我媽不一定同意讓我去上。潛州傳媒大學的影視藝術學院據說還可以,離得也近,重點考慮這四所。”
藍岱比了個“OK”的手勢,示意了解。
談淵喬靜候片刻,沒聽到回答,不由出聲叫道:“哥。”
藍岱:“嗯?”
談淵喬:“你跟不跟我一起考?”
藍岱瞬間進入搞笑小品表演狀态,豎着大拇指道:“那必須滴!”
談淵喬忍不住勾起唇角。
什麽叫亂用臉,明明長得任誰見到都要誇一聲俊朗帥氣,偏喜歡做些滑稽搞笑的表演,每每看到都覺得違和感爆棚的同時,又情不自禁想發笑。
服務員把兩份菲力套餐端上桌。
鐵板上的牛排還在滋滋作響,單面煎蛋随着移動的鐵板微微發晃,香味飄散,勾得饞蟲在肚子裏咕咕直叫。
談淵喬的視線朝餐盤掃去,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
薯條。
必須馬上吃掉。
他全然忘了鐵板上的牛排還在往外濺油星子,持起叉子以餓死鬼般的速度把薯條都塞進嘴裏,視線上移,投向對面。
“好好好你別激動,我馬上吃掉。”藍岱趕緊照模照樣先把套餐內送的一小籃薯條吃光,然後才開始切牛排。
他家小喬沒啥其它毛病,就是見不得桌上有薯條,看到就得第一時間吃光光。
原先他還以為是談淵喬特別喜歡吃薯條,可去吃KFC從沒見主動點過,還會特意避開。問了也不說原因,就直勾勾拿那雙美目瞪他,瞪得他心裏發虛,只好妥協。
反正就是上桌先吃光薯條呗,也沒多大的事。
吃完遲來的晚餐已是九點,夜風愈加肆虐,藍岱給自家司機發信息問車子在哪兒,順口道:“先送你回家。”
夜色中,談淵喬眼眸輕閃:“不用再陪你待會兒麽,好歹過生日?”
“算了,難得你有一晚不用工作,早些回去休息吧。”藍岱瞅了眼司機老黃回過來的信息,擡頭左右張望,朝緩緩駛來的保姆車招手:“這兒這兒!”
保姆車把兩人帶到風荷小區。
這片兒是老式小區,樓房之間挨得很近,綠化不充足,隔音效果堪憂,沿途駛入能聽見各家的哭鬧歡笑聲,倒是不缺熱鬧。車道狹小,開到小區中央花壇那兒,保姆車就被道兩邊停的車擠得沒法再前進了。
“就停這兒吧,謝謝黃叔。”談淵喬朝藍家的司機道了聲謝,正欲下車,就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覆上了他的背包。
“送你到樓下?”藍岱說。
“……”談淵喬面露無語:“至于麽哥,就幾步路。”
藍岱不甚贊同道:“你上次不是說在小區裏被人攔了?”
“人就是求個合影而已,合完影就走了。”談淵喬無情地扯過背包:“再見。”
“好吧。”藍岱聳聳肩:“回去手機聊。”
談淵喬終于得償所願背上背包,循着昏暗的路燈光,走至樓道口。
樓道裏沒有亮燈,放眼望去皆是深不可測的黑,就像能吞噬人靈魂的深淵。每次走到這裏,心裏就會泛起陣陣厭惡,他不想回家,不想回到那個令他反胃的地方,但他又無處可去。
他不能給別人添麻煩。
留校練習或者出外工作是他常用的借口,可以最大幅度延後回家的時間,但無論如何,最終他還是會回到這兒。
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談淵喬邁步踩在樓梯臺階上,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到201室門口。
鑰匙插進鎖眼的時候,他就已經聽到了裏面發出的shen吟聲,強忍着惡心打開門,朝南的主卧內,高亢的吟e穿透卧室門直刺入他耳中。
那聲音是他媽媽談霞發出的,而另一個低沉些的喘息,則來自于他合作多年的經紀人——乾誠娛樂的鄭郅。
大部分時候。
來自于他的經紀人鄭郅。
少部分時候,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來自于誰。
談淵喬面無表情地脫掉鞋子,徑直走入自己朝北的小房間,阖上門,掏出手機和藍牙耳機,播放音樂,又拿出卷子開始做題。
還半年多就高考了,藝考則從一月份就陸續開始,直到三月份結束。刨去準備藝考的時間,外加經常性的要跑通告拍廣告接采訪做宣傳,留給文化課的時間所剩無幾。
他只能見縫插針地補卷子,還得忍受那無孔不入的啪啪聲。
藍牙耳機質量忒差,音量拉滿都沒多大效果,反倒溢出來不少雜音,攪得人愈發心煩意亂。
做了幾張卷子,主卧的啪啪聲不知什麽時候停了,老舊的門板發出吱嘎聲響,拖鞋踢踢踏踏接近,手在談淵喬的卧室門上篤篤輕敲兩記,不等談淵喬發聲請進,就自顧自旋開了門把。
“小喬。”開門的是經紀人鄭郅:“明晚有你暑假拍的那部劇的宣傳通告,下午的後兩節專業課別上了,我讓司機去校門口接你。”
他身上帶着那種,歡愉過後的惡心氣息,令談淵喬再度開始暗暗反胃,晚上吃的薯條也跟着作亂,明明是趁熱吃的,卻反出種冷油的味道。
談淵喬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卷子上,伴着劣質耳機裏嘈雜的搖滾樂,像個掙紮避世的可憐人。
鄭郅對他這副樣子見怪不怪,手指在書桌桌面輕點兩記,提醒道:“記得敷面膜。”
卧室門複又阖上,談淵喬扔了筆,疲憊地搓揉着臉。
他感覺自己既像個被人操控的提線玩偶,又像棵可悲的搖錢樹。
他的同學開開心心地在學校裏上課、交朋友,而他卻在無休止地拍戲、趕通告。沒有快樂放飛的假期,沒有到處玩耍的童年,只有片場、影棚、演播室,就連學習時間都只能靠擠。
還記得有粉絲幫他做統計,從六歲出道到現在,他光廣告就拍了不下百支,更別提其它。要說是為了賺取高昂的學費家教費藝術培訓費,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可這都快高考了,還不能暫緩幾個月讓他專注文化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