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八月十五, 天駕出宮,禦馬随駕,浩浩蕩蕩, 氣勢輝煌。
帝京大道百姓清列兩側,目送天子,以及許久未同出宮的太後。
中秋祭月并非每年都有,在北明, 四五年舉行一次祈求個百姓和樂,四海昌平便足矣。在謝熠秋這一朝,上一次是在李南淮從臨牧歸來之後的一次, 從那之後百姓便十分相信北明皇帝離不開這位世子的輔佐。
而在這一次, 身邊的人換成了顧濯。人人都知道朝廷上有一個受人景仰的玄師, 當年李氏受難後, 北明便十分不安穩,黎民百姓在外受鄰國侮辱, 在內受暴吏苛政, 經常過的十分艱苦, 雖是大國, 卻已經爛了骨子。
自從這位玄師到來, 似乎一切都變得好了起來, 一場冬獵,選拔出了不少才能, 顧濯在朝中換掉的一批迂腐官員,取而代之的是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
祭臺高聳, 位于帝禦園的三裏之外。臺上大鼎中燃着烈火, 顧濯看了一眼立在一側的此木, 那滿臉的世故讓他不禁在心底狠狠地豎起了中指。
顧濯不想讓謝熠秋死在祭臺上, 他雖動搖過,卻還是牢牢記住一句話——主角是李南淮,他謝熠秋就是死也不能在這時候死,更不能死在裴錢手裏。
此木不是什麽好東西,他給謝熠秋的五石散做成的藥丸肯定是不能用的。謝熠秋與顧濯主仆二人在皇宮之中早已将藥掉了包,換了個補藥吃了下去。
此時祭臺上的天子戴着一張黃金面具遮住上半張臉,飲下一口老巫奉上的酒,獨上高臺。
底下的此木立在顧濯一旁,淡淡道:“玄師對陛下當真忠誠,方才那一段路竟是玄師親自引着陛下來的。”
顧濯道:“我對陛下一貫是貼身侍奉,不僅是奉了陛下的命,也是為了不辜負義父教誨。”
此木輕聲一笑,“玄師的覺悟确實令人敬畏。”他擡眼看着上面那人,道:“中元佳節,若是能有一場煙火,必能使月神對北明多幾分庇佑。”
顧濯唇線拉直,眸子裏只映着圓月之下那人,“是啊,只可惜在這祭典上,大師怕是想多了。”
只聞大鼎中一陣噼裏啪啦,時不時冒出幾許火星。
“乏了,不多陪着大師了。”顧濯從莊重的儀式中退了出去,見着一個人影立在遠處等着自己。
火把映着魏霄的半張臉,在黑夜的微風中若隐若現。
顧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道:“同知大人今日這一身看起來威風凜凜。”
無非就是平常一樣的飛魚服執着刀,身後帶着些錦衣衛。魏霄似是不屑,淡淡道:“不用太客氣。抓莫夫不是為了幫你,是為了玉衡。”
“我知道,即便他不在帝京,有你這樣的好友在,他定會安心。”
“當年他受了北蠻多少羞辱,好不容易将北蠻首領殺了,北蠻換了個新首領便就想将曾經往事輕輕揭過?玉衡不在帝京,那莫夫便來了這裏,專挑好時候,其心如何我不知,又怎敢說他不是包藏禍心。”魏霄瞥了一眼顧濯,“即便是玉衡在,也決計不會讓他活着離開帝京。”
顧濯看着魏霄帶人離開,不是去的祭臺的方向。
太過寂靜的夜裏會讓人不安,顧濯深知,畢竟多少親王起兵造反的夜裏都是平靜無風。但微風吹過耳邊的時候,他又有一股草木皆兵的感覺。
雖說顧濯在名份上不是好人,他是裴錢的棋子,辜澤寬也是,一同來祭典的此木大師也是。裴錢之所以難對付,便是因為他是一只操控天下的手,北明皇帝被他圈在套裏,北蠻首領莫夫也心甘情願做他的狗。
可是,同一個主子手底下的狗并不一定會相敬如賓。
原本是要莫夫陪同謝熠秋一同祭祀,可偏偏到了這個時候,莫夫稱病不來,留在了帝禦園中。
而魏霄帶人去的方向正是帝禦園。
韓承與誤之老遠便看見了祭臺上往外蹦出的火花,韓承忽地皺了眉宇,“為什麽會有火花?”
誤之不明所以,莫名欣喜,“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祭月,難道真要放個煙花呀?”
顧濯照着他的腦殼彈了一下,“什麽煙花還得陛下親自給你放?你見過大鼎裏裝煙花的嗎?笨。”
誤之揉着腦袋笑笑,“玄師時常說我笨,可自己卻不想想,這大鼎裏就算是裝也應該裝火藥,哪能裝煙花啊!”
“是火藥。”韓承驀地說到。
顧濯忽地一怔,在他那天昏厥在祭臺上後,謝熠秋早已把祭典上的人都換了一批,就連禮部尚書也砍了頭,祭祀的物品可以保證無半分差池。這大鼎怎會……出問題?
謝熠秋沒有用過此木奉上的五石散,暫時不必擔心他會忽然發癫,但身邊擺放着一個恐怕會随時炸開的大鼎,還是在這麽高的臺子上。顧濯忽地心一沉。
他心下沒底,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但若是要出意外,一定會是不好的結果。
顧濯望着那邊,道:“去看看。”
剛到祭臺底下,便見鼎中炸開的火花更甚了,火光四濺,幻影飄浮。而手舞足蹈的老巫卻不曾停下,面具之下一雙雙奇怪的眼睛瞥到了怔神的顧濯身上。
那眼睛中透着神秘與狠戾,像是草原上的狼群盯着撕碎的獵物,露出極具冷漠的神色。
顧濯忽然意識到,宮人可以換掉,侍奉可以換掉,北明的臣子可以換掉,不知哪裏來的老巫卻是難以辨認的。
周圍的禁軍與侍衛似乎感覺到了端倪,卻也遲遲不敢動手,畢竟這祭臺只有天子能登,再者就是其他皇室與祭祀的老巫,即便是首輔或者藩國首領也不能登上最高之處。
砰砰砰幾聲巨響,如一枚鐵蛋在鼎中撞擊,燃燒的烈火中崩出呲呲聲,如一朵炸開的煙花向外噴湧出條條分明的天滑。
似星隕如雨。
顧濯見狀不妙,急忙一步幾個臺階奔了上去。電光石火之間,眼前被火光閃的白茫茫一片,他看見謝熠秋倒在地上,幾道沖着謝熠秋的臉上炸過去火光。
【情況緊急,宿主是否選擇進入待機?】
顧濯一把将人抱起來,“待你媽的四舅姥爺!”
祭臺下的禁軍見狀,終于放開了膽子,卻不聞命令。顧濯老早便覺得那禁軍統領是個廢物,又或者說那禁軍統領是受了誰的指令,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認真守衛。如今顧濯也不打算等他的命令了,便大喊道:“禁軍何在!為何不護駕!”
顧濯這一上來不要緊,這幾個老巫果然都不是善茬,以往披着鬥篷戴着鬼面具,都看不出來這些人的身段,如今看出來了,竟都是僞裝成老巫的男人。
個個從身上抽出刀子,打眼一看,這刀子似是北蠻風格。
刀子沖着顧濯劈頭蓋臉砍過來的時候,顧濯猛地瞳孔驟縮,奈何手無餘力,便只能一腳踹在那人腹上。
這幾人雖然身段了得,卻抵不過團團圍過來的禁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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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濯将謝熠秋安置回了帝禦園,看見那被火星燒出來幾個坑的黃金面具,不自覺抽了口氣,将面具拿下來,見着謝熠秋毫無傷痕的臉才松了口氣。
他将面具擱置在一邊,心道,這麽幹淨的一張臉,幸虧戴了面具,要不然肯定就破相了。
殿外人等着顧濯出來,顧濯将韓承與司少倉一同留在了殿中才放心離開。
魏霄見顧濯出來,似是多了幾分疑惑,“禮部的人全都換過一遍,所有東西都會在祭月前幾天反複查看,怎麽還會被人鑽了空子?”
顧濯道:“有些事防不勝防,平地亦會起波瀾,更何況是波濤之中。”
顧濯渾身上下透着疲憊,還是拍了拍魏霄的肩膀,道:“莫夫呢?”
魏霄道:“已經抓起來了,明日送到刑部大獄。”
“好,刑部的人有些手段,就算是把他折磨的半死不活,也能吊着他一口氣。”
“你為何一定要他活着。”
顧濯略帶幾分惺忪的眼睛看着他,道:“讓一個人生不如死的活着,比讓他死了更難受。”
顧濯回了殿中,魏霄的身形映着帝禦園中的光亮,半是猶疑。“這個人嘴裏不說實話。”
魏霄冷哼一聲,“給莫夫安上了非禮太後的罪名,本就是沒打算讓他活着。”
一天下來,北明皇帝在祭典上遭刺殺,太後在帝禦園中被莫夫闖入殿中。
顧濯不知前者是什麽回事,或許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有些事防不勝防,即便是謝熠秋這樣小心的人也總有漏掉的地方。
不管前者如何,謝熠秋他已經救下了,即便是裴錢一再告訴他祭月大典時不要太靠近陛下,他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
接下來,若是裴錢要找他麻煩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裴詩冉,裴太後,這位一貫被關在後宮中的太後,不再是一步死棋,成了謝熠秋與顧濯君臣兩人的棋子。
即便顧濯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利用一個女子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但是到了這種境地,能把死罪牢牢地安插在莫夫頭上,不是謀害皇帝,便是謀害太後。
謝熠秋自始至終都不願受到裴氏禁锢,對裴太後更是嗤之以鼻,從一開始他便早已想好,他可以不殺了她,可以留着她往後餘生都在皇宮中享清福,但若是她敢幫着裴錢,他可以不遺餘力将她推向深淵。
既然做了太後,就算是被人利用,也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