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街上人散了,誤之跟在顧濯身邊,一臉愁容,“玄師何必與那總旗較勁?他不過七品,您卻是陛下身側的三品,不值當放低姿态與他說話。那少年被抓走也就抓走了,您這樣公然袒護,怕是要惹人非議。”
顧濯滿不在乎,若是非議、刁難,顧濯或者說顧水從小到大受的非議不算少,他倒是想會會這個楊貞了。
倒是那個餘苗,看起來是個可用之才。
皇宮入夜掌燈,陽神殿內暖香融融,桌案上泡着一壺熱茶,不少上奏的公文摞在上面,謝熠秋埋首其間,看着看着蹙起眉宇。
冬獵的事情已經定了下來,還有不少大臣為了這事争吵不休,紛紛上奏,說是國庫不足,若是再舉辦大型活動,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還有主動推舉自家兒子上戰場的,無非是想要一個西北的掌兵之權,也不怕自己的兒子死在那裏。
還有上書彈劾顧濯的,說是顧濯與李南淮沆瀣一氣,私自勾結,如今想出這麽一出,只不過是為了李南淮。
……
謝熠秋看的頭疼,今日是嵇章德侍候在一旁。嵇章德謀算一貫的深,也能體查聖意,見狀連忙問:“陛下今日操勞,是時候歇息了。”
謝熠秋扶額,嵇章德給他奉了茶,疑惑道:“今日怎麽不見顧玄師?奴婢今兒早上見顧玄師出去了,卻遲遲未見回來,不知道是不是陛下派他出去做些什麽了?”
謝熠秋這才微微擡眉,“是朕叫他出去的。”
“欸,奴婢多問幾句,也是求個心安。奴婢見顧玄師沒守在陛下身邊,未免心有疑慮。既然是陛下安排的,奴婢也不必擔心了。”
“嵇章德,你在擔心什麽?”
“奴婢聽聞傳言,顧玄師與世子……關系要好,世子殿下雖已不再禁足,卻無人敢與他相交,顧玄師此舉怕不是……奴婢嘴笨,奴婢是怕一些臣子大人們由此孤立顧玄師,也尚未可知。”
嵇章德此心灼灼,怕旁人看不出來,他着急把顧濯與李南淮的事情傳到謝熠秋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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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濯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謝熠秋眼睛也不是真的瞎,還用不着這沒了根的人在自己面前嚼舌根子,便長出一口氣,冷冷道:“這個朕也知道。”
嵇章德的處境一下子便尴尬起來,連忙跪道:“是奴婢嘴拙!”
謝熠秋冷哼,“你整日待在朕身邊,知道怎麽揣測聖意,朕卻沒看見你說一句朕怎麽樣,反倒是口中反反複複皆是顧玄師,也不知道他是給了你多少好處?不妨說與朕聽聽?”
殿中溫暖,卻見嵇章德額上冒了冷汗,也不知怎麽着,怎麽就突然變成了顧濯給了他好處?謝熠秋冷着臉,聽外面的小太監進來通報,說顧濯已經在殿外候着了。
“叫他進來。”謝熠秋道。
地上的嵇章德也不知道來人算是巧了還是不巧,慌忙之下小心地問:“奴婢……”
“滾吧。”
嵇章德爬起來便順溜地滾了,顧濯看他驚慌失措的模樣,一臉茫然。上殿之後,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今日與世子交談許久,回宮路上又見人當街打架鬥毆,多逗留了一會兒,見天色已晚,急忙趕回來,望陛下恕罪。”
顧濯自從跟了謝熠秋之後,深深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要妄想欺瞞。整個帝京,整個北明都是謝熠秋的,他曾不理解李南淮為何每次見他都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如今算是明白了,越是藏着掖着,越是會有有心之人故意挖苦。越是光明正大,越是能在謝熠秋面前坦坦蕩蕩。
謝熠秋道:“打架鬥毆之事,你竟也會停下來看?你是嫌這皇宮之中不夠熱鬧?”
皇宮之中熱不熱鬧顧濯不知道,這帝京之中可是有的熱鬧了。今日遇見了楊貞,這下周邊看熱鬧的都知道顧濯是誰。
顧濯從謝熠秋那不疾不徐的神情裏就能看的出來,他一定從錦衣衛口中知道了,或者是某個監視顧濯的暗線口中,但他沒有絲毫的驚訝,反倒是就像無所謂一樣。謝熠秋從一開始就從未讓顧濯做過侍君,只不過是時常共處一室,而滿帝京現在傳頌的卻都是顧濯是個爬龍床的。
傳言聽着像真的,絲毫沒有抑制的情形,甚至李南淮也是這麽認為,顧濯便知道,這是謝熠秋有意為之。
“皇宮之中出來的都是侍奉在陛下身側的人,金尊玉貴。民間打架的卻都是自身勇猛之人,能拼上性命的。臣見陛下的子民如此骁勇,心生敬佩,才多看了一會兒。”
昏黃的燭火映襯着謝熠秋清俊的臉,勾勒出一道綿延的輪廓,竟顯得幾分清豔,他緩緩開口,逐字道:“金尊玉貴。”
“臣以為,陛下身邊的人金貴,就算是去了冬獵,去了西北,也是浪費了陛下的人才,也恐……不符合他們的身份。所以才遍訪民間英豪,尋天下之良将。特別是錦衣衛,臣見有人能與之相鬥,想到民間原來也是有能力能比錦衣衛的,所以替陛下感到高興。這樣就不必再勞煩錦衣衛參與其中了。”
“是嗎。”謝熠秋冷着臉。
“朕養着他們,是要他們‘金尊玉貴’?你以為,朕是不是得将這陽神殿挪出來給他們住?你以為,朕的子民比不上他們這些裝腔作勢的人?”
顧濯此舉無非就是為了激怒謝熠秋,他實在想看看,謝熠秋手中的錦衣衛,被扣上金貴的帽子,他會作何反應。果然是天子的威嚴不容觸碰。
只見謝熠秋起身,走進顧濯身前,“朕讓你養尊處優,尚且是因為你一張臉。朕讓李南淮禁足于帝京,這輩子也別想出去,而你,刻鹄不成尚類鹜,畫虎不成反類犬,不過是東施效颦,何止是帝京,皇宮就能圈着你。你說他們養尊處優,在你眼中,朕身邊的位置就這麽值錢?這麽值得誇耀?”
似一陣威逼一樣的氣勢壓過來,顧濯道:“陛下身邊,當然值得誇耀。”
殿中暖香四溢,讓人心靜的檀香似乎摻雜着什麽讓人躁怒的東西,熱流從人的身邊穿過,兩人近處愈發燥熱。
那一張大手又是像曾經那樣毫無征兆地緊緊包裹住了顧濯白皙的脖子上,顧濯跪坐其間,仰面看他。
“所以朕身邊那麽多狗仗人勢的東西,朕留你,是告訴你,在朕的身邊,是要尊朕、敬朕,半分不得懈怠。除了朕,誰都不可能‘金尊玉貴’。”
殿外來了通報,侍候的小太監在外面小心翼翼道:“陛下,太後娘娘來了。”
兩人衣着淩亂,像是剛剛撲食完的獸,跪在地上。
顧濯看着謝熠秋,微不可察地笑。或許是因為殿中暖閣,他臉上出了一點汗,那汗似乎将眉間的痣浸沒了,謝熠秋瞧着,這人臉上竟生出了奇怪的表情,放蕩不羁,浮浪不恭。
謝熠秋的神情恍惚了,似乎是李南淮在自己眼前。他愣了片刻,沉聲呼門外的太監:“朕忙,送太後回去。”
“陛下在忙什麽?”顧濯挑眉,故意問,“太後深夜到訪,陛下忍心将之拒之門外?臣與陛下共處一室,卻把太後擋在外面,這事若是傳出去,臣惶恐啊……”
“朕說什麽,便是什麽。你別忘了,朕剛才跟你說的話。”
謝熠秋如是說。
“好啊。”顧濯見謝熠秋的手松了,輕笑一聲,把自己本就已經淩亂的衣裳使勁一扯,他故意将聲音壓低,略帶幾分喘息。
“臣在陛下的手中,不敢有任何心思,陛下說什麽,臣便信什麽。陛下不喜太後,臣猶如此。臣就如殘菊,陛下為深冬寒霜,殘菊猶有傲枝霜,卻只能在寒霜之中消弭、腐朽、潰爛。”
謝熠秋沒有料到他會這樣做,真就如顧濯所說,他就像深冬的寒霜,與對方僵持着,聽對方在自己耳邊輕聲道:“陛下不是想讓太後離開嗎?”
那年紀比謝熠秋還小的太後,宦官裴錢的親閨女,謝熠秋身為皇帝,為何如此畏懼,或者說,為何不想見到她?
顧濯好奇得很。
門外人不聽小太監的話,徑直推開了陽神殿的門,一聲“太後娘娘駕到!”
來人邁進來了,随着一陣寒風也飄了進來。
顧濯仰着躺在地上,早已不是方才板板正正跪着的姿态了,而謝熠秋也是幾乎整個人覆在這人身上。
裴太後是顧濯來到這裏以來見到的第一個尊貴的女性,卻不見頭上有珠釵寶玉、面上有胭脂粉黛。
一身清寒長衫挂在身上,抵不住寒風的吹拂,就連長發也是披在身上,不見绾發,青絲淩亂。
顧濯愣了,這不像一國太後,甚至也不像京城貴女,倒有着嬌花照水、弱柳扶風的清冷。
裴太後見着這一幅圖景,呆愣在門口,久久才吐出幾個字。“秋玉,當真狠心至此!”
這可真是看的顧濯都心疼了,這哪裏是什麽“太後”?這簡直就是清冷小妹妹。他想起身,卻被身上這人壓得死死的。
那從冰天雪地裏趕來的人,手腳凍的通紅,臉上也挂了淚珠。
誰知謝熠秋竟然連身都不起,只是冷冷地擡眼看了一下她,“朕說過,朕不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