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顧濯心裏暗說,他當然知道啊,只不過不是有人告訴他的,而是他自己慢慢探索出來的,如今就算是知道了,他又能怎麽辦,總不能強行把人掰直。
“臣知道,不過慶幸的是,那璇玑宮曾經是殿下居住的地方。臣能與殿下住在同一個地方,深覺感恩。至于陛下,各有所好,臣不敢妄言。”
李南淮道:“時日還長,玄師有的是時間感恩。只是我卻沒有機會了,不知道玄師能不能帶我去一趟璇玑宮。”
人再怎麽堅強,一旦離開了長久居住的地方,或者說是故居,一定會一直記挂着的。顧濯心想,這李南淮雖是牛逼的主角,但也肯定會有戀家的時候。
顧濯欣然接受,兩人邊走邊說。剛到了地方,顧濯情人進去喝茶,李南淮卻擺擺手,二話不說從身上拿出一張皺巴巴的布。
赫然擺在了桌子上。
“天下大輿圖。”
李南淮指了指上面那片區域,道:“莽蒙,北面一方大國,面積雖大,人卻少。與北明相比,它就輸在了這裏。”
他的視線移向了西面,頓了頓,“青甘十四州,現如今在西奴手裏,這大輿圖是以前的,那時候青甘還在北明境內。”
李南淮敲了敲中間面積最大的地跨數千裏的地方,“這裏是北明。”
顧濯注視着面前這一幅天下圖景,竟都是出自于他之手。
李南淮道:“天下之大,容不下任何一個敢于挑釁北明的地方,曾經的青甘、莽蒙,都成了北明的籠中之物。莽蒙大王子在兩國交戰的時候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卻絕對不會忘記屈辱,他如今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找他失散多年的親弟弟,陛下不知,旁人不知,我知。”
顧濯悻悻一笑,“殿下是故意說給我聽的,現在我也知道了。我還知道,青甘世子與莽蒙王子齊聚北明帝京,一個尋弟,一個尋生,不過都是折翼鳥,飛不出這牢籠。殿下與臣說這些,臣怕是也幫不上什麽忙。”
李南淮輕笑,“那可不行,玄師若幫不上忙,你哥哥顧爾金怕是要失望而歸了。”
顧濯耳邊一聲鳴響,眼前這人的神色都變得耐人尋味了。他不是不知道即便是李南淮不說,他也會幫他逃出去,幫他起兵反叛。只是有時候做事不能太滿,太滿了也就容易被人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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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李南淮卻是一個直腸子,想盡辦法拉攏他,但卻令他沒想到……
“顧濯”這個一直最讓他感到陌生的身份,竟然是莽蒙的二王子。
李南淮似乎看出了他的遲疑,娓娓道來,“玄師不記得幼時,但我卻知道。”
“殿下不必點我,臣既然能放心數次與殿下相見,定然是十分信任殿下,殿下對臣不也是如此嗎?殿下有什麽話,不必藏着掖着,臣一概相信。”
“玄師是個爽快人,裴錢若是知道你是這樣的人,肯定不會放心将你安插在陛下身邊,但現在看來,你在裴錢面前竟是游刃有餘。當年裴錢強搶了一逃荒而來的莽蒙女子,還以為她帶在身邊的那五六歲的男孩是她的兒子,卻沒想到竟是莽蒙的王子,那女子不過區區莽蒙王室信任的奴婢。
“可惜了王子當時流落數月,燒壞了腦子,認不得誰了。裴錢幹脆養着,留在自己手裏,将來當個刀刃使。”李南淮打量了一番顧濯,“果然是把好刀,只是這刀刃對準的卻不是裴錢想要的人。”
顧濯知道,他一個局外人,或者說是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對這裏的一切了解的都太少,特別是對“自己”,“顧濯”這個十分隐秘的身份,他可以說是一點了解都沒有。
他無法判斷李南淮說的是真是假,畢竟他了解李南淮,這是一個心眼比蜂窩煤都多的人,每一個心眼裏或許都裝着一把刀,或者是毒藥,每一句話都可能是在蠱惑人心。
“連裴總管都不知道的事情,殿下是怎麽知道的?”
李南淮怎麽知道的?他從小性子野,即便是在帝京,也關不住他狂野的心。
“只不過是偷偷摸摸翻過裴府的牆,見過一個人。那人與我年齡相仿,巧的是,長相也如此相像。”
顧濯心生疑惑,一個世子,養在先帝膝下,要什麽沒有?去什麽地方還需要翻牆?
一般男子翻別人家的牆,要麽就是玩什麽尋寶的游戲,要偷偷摸摸找些什麽,要麽就是純屬閑的,想挨一頓揍,要麽就是……
偷摸找姑娘。
顧濯剛想問他什麽翻牆,卻見李南淮哼笑一聲,道:“這麽巧,莽蒙丢了個孩子,丢了個奴婢,正好丢在了北明,派人找了許多年都沒找到,就算是死,也該有個屍體。莽蒙科爾沁部族眉間有痣,偏偏你也有,世上之事未免太多巧合。”
“我與殿下的長相難道不算巧合嗎?”
“有些事情無從解釋,暴雨雷電、水禍旱災,甚至家國興亡,但有些事情,你以為是天災,實則是人禍。”
李南淮用手指沾了一下已經涼透了的茶水,用手指摩挲了幾下,故意将茶盞放倒,流出一半,茶水嘩嘩流到了桌子上,撒了一地。
顧濯怔然,下一刻便被李南淮手中的半杯水潑了一臉,他驚奇萬分,那水精準地都潑在了自己臉上,這是在做什麽?給他洗臉嗎?!
李南淮卻淡淡笑了下,親眼看着顧濯眉間的痣一點一點顯現出來,愈發明顯,像是在水中綻出了一顆冰。
不知何時,鏡子已經出現在了自己面前,顧濯愣住了,“真他媽是溫控痣……”這不就坐實了他就是莽蒙王子的事實。
到底是什麽狗血劇情……這确定是他寫出來的嗎?
“玄師現在信了?不,二王子。”李南淮道。
顧濯明白了以往的事情,一切都有跡可循了,青甘世子北關在北明帝京,而莽蒙也受制于北明。一個青甘世子,一個莽蒙王子都被鉗制在了帝京。
北明雖是謝氏統治,其實際的控制者卻是裴錢。裴錢對顧濯的身世毫不知情,而李南淮卻盡在掌握,這也就是李南淮為什麽想盡辦法也要拉攏顧濯的原因。
他想靠顧濯除掉北明的毒瘤——裴錢。曾經多少事,都是出自裴錢之手,蠱惑謝熠秋殘害李氏一族,安排自己的親閨女鉗制日暮西沉的先帝,做了太後,控制謝熠秋。到如今的一切,寧枕山險些步了李文弘的後塵,莽蒙王子在北明如同臣子......
謝熠秋作為北明的皇帝,鄰國只看得見他,敵國更不會看見其背後的推手。裴錢算是最難搞的毒,藏在最隐秘的黑暗處。
毒瘤沒了,北明在昏君手裏也難以再維持下去了。
顧濯知道了,這是一盤大棋。裴錢一生老奸巨猾,卻不知自己養了個莽蒙王子。裴錢把他當成一顆棋子,可以控制皇帝心神的棋子。皇帝會因為念舊情而留着他,也會因為對玄學神佛的崇奉而信任他。
李南淮因為顧濯的長相,早早便認定了他一定會為他所用,果不其然,顧濯從開始便一直在演戲。身在皇帝身邊,心卻想着怎麽幫李南淮反叛。
兩人莫名其妙達成一致,似乎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水珠順着臉頰滑下,流進衣領,顧濯開口:“殿下說的話,臣沒有不信的時候。臣曾聽聞殿下于帝京之中一騎絕塵,傾世傾城,曾經那種張揚桀骜,如今竟也都沉了下來,想來陛下也應該不再疑心殿下了,臣在陛下身邊,知道該怎麽做。”
顧濯換了身幹淨衣裳,兩人才前後腳回了宴席。
殿中雖然奏着歌舞,顧濯卻感受到了一種微妙的氣氛。謝熠秋坐在龍椅上,毫無神色,眼神中卻不乏冷厲,見顧濯回來,只是冷冷瞧了一眼。
那莽蒙的大王子顧爾金早已不見了人影。
這場面可真是漂亮,若說單獨一個李南淮出去不會引人注目。顧濯跟着出去,還有一個顧爾金在,也不會有什麽不妥,如今看,竟是三個人都出去了,只剩皇帝陪着一群頑固老臣。
李南淮卻就像是無事發生一樣,朝着他舉杯。他就算是演戲給謝熠秋看也不能冷着他,便以“為臣的本分”回敬。
方才才說他不再像以前那般張揚了,現在看顧濯還是想的太天真,西北長出來的人,就算是推上了斷頭臺,也學不會低調處事。
謝熠秋松垮着眼,道:“朕乏了,卿等自娛。”
殿中官宦只得自己留在這裏,恭送了謝熠秋,顧濯本以為能松口氣,畢竟看着謝熠秋那張臉就食不知味,難以下咽,總覺得上面那位一貫的陰晴不定,沒憋什麽好屁。
果然跟顧濯想的一樣,謝熠秋瞥了一眼顧濯,道:“玄師随朕去。”
顧濯有些懊惱,怎麽淨把一些臭毛病加到了謝熠秋身上,現在真是自讨苦吃。
他卻只能笑着臉順服着,咬咬牙跟着去了,只見對面的李南淮不懷好意地做了一個“保重”的嘴型。
這熟悉的場景,莫不看在莫影的眼裏,他皺眉,湊到李南淮耳邊,悄聲道:“殿下,這顧玄師與陛下……”
李南淮輕哼一聲,毫不在乎,“他故意做給我看他有多麽看重這個玄師,卻不知引狼入室,這狼竟表現的人畜無害。”
當年謝熠秋待他,不也是如此嗎?如今還不是丢棄一邊,樣子做給別人看,委屈自己,也是真愚蠢。
李南淮唇角微起,像是譏笑,“料他也不敢真做出什麽,懦弱又愚蠢。在他眼裏,我與顧濯雲泥之別,他身嬌體貴,怎甘心受辱。”
後殿之中,謝熠秋揉了揉額,似乎全然忘記了身邊還跟着人。
顧濯見謝熠秋擡眼看向自己的時候,眼眸中似乎瞬間多了些冷厲,如冰一般瞬間蔓延。
顧濯站着紋絲不動,謝熠秋遣走了侍從,修長指尖敲了敲身邊的檀木床,開口:“朕何時要你站着與朕說話?”
難不成是讓他坐着嗎?顧濯驚了,這動作,這意圖……回想幾日前,他竟然睡在龍榻上,這難道不是天大的玩笑嗎?
難不成謝熠秋是把他當成什麽了,又或是已經到了能與民同樂,平起平坐的地步了?
顧濯心裏想着不合适,身體倒是誠實,還真打算過去。
只是還沒等動,便見謝熠秋厲聲道:“玄師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