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白民之國在龍魚北,白身披發。有乘黃,其狀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壽二千歲。
《山海經·海外西經》
不周山,七月七。
雖是下午,但天色陰沉的厲害,放眼望去,只能看見黑雲低沉沉地漂浮在半山腰,讓人喘不過氣來。狂風掀起飛沙走石,不知碰撞到哪裏,帶起詭異的嘶吼聲,仿佛無數冤鬼從地獄中争先恐後的要擠出來似的。
“啊!!!!”
不知是哪個被吓破了膽的男旅友發出尖叫鴨一般的嗚聲,讓陳陽生生打了個寒顫。
心跳一時間仿佛被踩了加速油門,突突地跳到了嗓子眼,陳陽雙腿顫顫,努力平息了下緊張的喘息,将蜷曲成花兒的手指一根根捋直了,這才開了口,帶着一分怨氣,三分調侃,六分緊張。
“呦,不就是一陣風兒麽,不至于,不至于啊!”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回應,方才那聲尖叫仿佛只是他的錯覺,陳陽輕蹙了下眉。
自己果然腦子瓦特了,不然當初為什麽會加入這所謂的單身旅行社。
陳陽年紀不詳,看着二十出頭的樣子,其實他自己也知道,他可能是個老怪物,畢竟從有記憶以來,他就是這副樣貌。這種事說出去有些玄乎,從他看過無數修真靈異小說的經驗裏也找不出第二個和他一樣的人。
他雖然不老,但他會疼,會受傷,而且傷口愈合程度和普通人并沒有什麽區別。
當然,起初陳陽也對自己的身世有過諸多猜測,比如是哪個富貴人家丢失的孩子,但看他的年紀,他還是否決了,畢竟他若真是民國時期的孩子,想來到如今他那些父母親人都已成了一抔黃土;他也曾懷疑自己興許是因為重大事故導致失憶,但這個念頭也在拍了全身CT,醫生同志更是鄭重地通知他他身體比牛還壯之後,打消了。
在有記憶的最初幾年,陳陽還是個未經世事的毛頭小子,對人心不古沒有絲毫概念,以至于在社會這個大油鍋裏煎炸了多年,經歷無數被騙以及被害之後,終于熬成了老油條。
礙于他的容貌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很是容易聚集人們的視線,陳陽只得不停的換工作,甚至連個男性朋友也沒有,更別提女朋友了。
不過前些年社會上出現了一種養顏丹的藥物,據說吃上一粒,容顏永駐。
至于有沒有效果,陳陽是不知道,因為一粒上百萬,對他這個窮光蛋來說,實在奢侈。
不過這給了陳陽一個機會,一個不用隔三差五就更換居所工作的機會。他甚至有了一種更為大膽的推測,那就是自己約莫是那養顏丹的試驗品這才不小心有這不老的能力。
陳陽沒什麽大的理想,在經歷了經濟危機,公司大裁員之後,他得出一個結論——考公才是硬道理。于是陳陽果斷報考了個培訓班,過上了與書本為友的日子。只待考試一過,就繼續自己優哉游哉的小日子。
至于如今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要從三個月前開始說起。
那天,陳陽一大早頂着雞毛頭困頓地坐在了電腦前,準備努努力最後為自己悠哉的人生出份力。他剛打開電腦,就看見聊天框那裏忽閃忽閃的。
陳陽這個人朋友不多,可以說幾乎沒有,以至于看到主動添加好友的請求時微微愣了愣。
在看到那頂着一張鬼斧神工的Id頭像時,陳陽那顆幾十年如一日如同老和尚敲木魚般平靜的心難得多跳了一下。
妹子的頭像青春靓麗,陳陽一不留神手一滑就點了通過。
妹子是個健談的,聊下來陳陽才發現不論喜好還是性格兩人都特別合拍,最讓陳陽欣喜的是,對方聽到他不老的時候,回了他一句“誰還沒點特殊的本事,不然還咋在社會上混呢。告訴你,我不止不老,還不死呢!”
陳陽覺得,他們兩人那是心靈的摯友,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了三個月後。
網友奔現那天,陳陽拿出了大半的積蓄在海市最豪華的酒樓訂了間二樓靠窗的包間,心想,這次定然一舉将人拿下。
“妹子”從門口進來的時候,仿佛一道光,銀發飄飄,身量高挑,一襲白衣竟讓他有種仙風道骨的感覺,這走進了陳陽才發現,妹子有點高,竟比他還高上那麽一兩公分。
陳陽突然就有點不是滋味。
妹子琥珀色的眼睛一彎,陳陽頓時收斂了心中的不快,露出一個标準的讓人看了就心生親近的笑容。
“你就是小陳?你好,我叫程凰,鳳凰的凰。”
陳陽那标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嘴角止不住抖了抖。
他呆愣愣地扯了扯嘴角,就聽見對面的“妹子”哐當坐了下來,一把扯掉了頭頂那白色的假發,露出一頭毛寸,而後随手一甩準确無誤的将假發丢入了五米以外的垃圾桶。
二郎腿一翹,癱在椅子上,伸手從懷裏掏出兩個橘子,眉心一挑,說道:“哎,抱歉了,剛從coser現場回來。橘子吃嗎?呦,小兄弟有心了,這花是送我的?我……”
陳陽終于回過味兒來,在“妹子”話還沒說完,兩步就從二樓跳了下來,誰能想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妹子突然變成了聲音粗曠,舉止豪放的野漢子。
約莫是這事兒給陳陽的打擊有點大兒,以至于陳陽回到家發現錄取通知書的時候還有點恍惚,在電腦右下腳彈出“單身派對三日游”的小黃框的時候,手指一顫就點了進去。
此刻陳陽無比後悔。
聽說過不周山陰氣森森,但從來沒想到這大白天的還能伸手不見五指。
陳陽暗自拍了拍自己的小心髒,雖說他一身正氣,心中坦蕩,自認為從沒幹過缺德的事兒,當然那年被逼無奈偷了隔壁老伯一只雞的事,多少也讓他此刻心中有些愧疚。
但陳陽覺着,自己應當屬于那種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五好青年,于是腰板兒微微挺直了些。陳陽不過剛剛往後板了板肩膀,肩膀忽然一沉,有什麽東西搭在了上面。
他身子僵了一下,眼睛慢慢往下一瞥,發現是一只素白的手,頓時松了一口氣。
他們這旅游團加上導游王哥總共八個人,進山的時候大家夥排着隊,陳陽将将排在了第七,身後是一個約莫一米八幾的大個子。
大個子名叫白珏,還是陳陽在導游點名的時候悄悄記住的。
白珏人如其名,整個人都白的發亮,甚至連頭發都沒摻雜一絲兒黑氣,那人精瘦精瘦的帶者頂黑色的帽子,仿佛一根電線杆子頭上挂着塊黑色的路燈一般直愣愣地杵在地上,看起來總給人一種詭異的不适感。
約莫是對方那一頭的銀絲總能讓陳陽想起那聊天框裏的“妹子”,以至于一向與人為善的陳陽一路都沒和大個子說上一句話。
此刻看見那只瘦骨嶙峋白的幾乎透明的手,陳陽竟出奇的有種松懈之感,他長長舒了口氣,還好不是鬼。朝後轉過頭去,臉上已經堆起了和藹可親的笑容,說話不急不緩,語調也不緊不慢,仿佛剛才還緊張到雙腿打顫的人不是他一般。
“白先生,你有事嗎?”
白珏整個人似蒙上了一層霧一般,讓人看不真切,但白發白皮白眉毛還是讓陳陽稍微放下了心。
陳陽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兩眼,只感覺說不出的怪異,那人很白,慘白慘白的,甚至有些過年燒紙時老太太糊的紙人的感覺。
陳陽見人沒說話,頓了頓,剛想開口,只感覺抓在肩膀的手勁兒稍微大了點,他微微擰了擰眉,再想開口,就發現面前的人直挺挺朝他摔了下來。
陳陽一個機靈,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人直直壓了下來,脊背不知磕到了什麽東西,陳陽頓時疼出一身冷汗。
他擡手拍了拍身上的大個子,帶着些無奈地開了口:“哎,兄弟,我知道這地兒瘆人的厲害,但咱們有話起來好好說,你放……”
陳陽那個心字還沒說出口,就發現了不對,這麽大個人壓在身上,怎麽也得比他前些年因為見義勇為從小轎車前頭救下的小男孩兒要重得多吧,但身上壓着的人輕飄飄的,仿佛只一根羽毛似的。
饒是陳陽覺着自己擁有不老的變态體質,此刻也不由心中發起毛來。
他的手頓在了半空,下一秒身上那人竟化作了星光點點,透過他的手朝天空飛去,他甚至感覺有什麽東西悄悄流進了自己的身體。
陳陽努力找回了自己摔的七葷八素的身子的控制權,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彈了起來。
“王哥?”陳陽喊了聲。
“白先生?朱小姐?”
沒有一個人應答,周圍的風似乎變得更加肆虐起來,嘶吼着,咆哮着,陳陽幾乎站立不住。
事情似乎有些大條了,陳陽擰着眉,摸索着朝一個看起來有點發亮的地方走去。
“你是誰?”一個微怒的聲音傳來。
低沉的男聲讓陳陽一個哆嗦,還不待他回答,只聽又有一男子的聲音飄飄渺渺地傳了過來,那人雖說的不是普通話,但陳陽莫名就聽懂了。
“我是誰?阿音,你竟已忘了我嗎?”
原來不是問自己的。
不過,阿音又是誰?陳陽感覺自己像是個聽牆角的八卦記者,但兩人絲毫沒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
“哼,既然出來了,就別回去了!”
“阿音,你好狠的心吶……”
“閉嘴!”
也不知兩人有什麽仇怨,下一刻陳陽就聽見了無數破空的聲響,正想着,這不會開火了吧,這火力似乎有點大啊!這烏漆麻黑的萬一他被誤傷了,找誰說理去,萬一再來個死無全屍怕是警察叔叔也查不出罪魁禍手來。
陳陽一陣心驚,那邊打鬥的人又說話了。
“阿音,你不乖哦!”
伴随這這句話的還有一聲尖銳的聲響,帶起明亮的火光,将這不周山的陰霾都驅散了個一幹二淨。
陳陽的視線驟然清晰起來——這才發覺自己所處的地方,竟在半山腰之間,再前進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陳陽倒吸一口涼氣,趕緊倒騰回來幾步,躲在大石之後,心有餘悸地看向聲音的來處。
黑衣人身量很高,背對着他,黑發長長的披在身後,黑色的袍子上彎彎曲曲地繡着幾條似龍非龍的東西,陳陽看不到那人的表情,但他從對方微微仰頭的動作上竟然能感覺到那人似是生氣了。
陳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等黑衣人動了,他這才看清被對方擋着的那人的樣貌。
那人說不出的好看,斜眉入鬓,肌膚勝雪,竟讓他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覺,仿佛千萬年前就似曾相識一般。
陳陽來不及多想,下一刻只見那英俊男子手中憑空多出一把弓來,但他卻沒看到箭。
陳陽只見英俊男子左手微微後撤,一道光直直地透過長弓射了出來。那光似有魔力般洞穿了黑袍人的胸膛,陳陽那一瞬莫名有些心悸之感,他本能地擡起了手,那光仿佛突然活過來一般,半空轉了個彎就朝他飛了過來。
陳陽瞳孔驀的放大,再想躲卻已經來不及了。
他雖然不老,但并沒有證據證明他不會死啊!被流星一般的武器穿胸而過,這下怕不是要挫骨揚灰了吧。
然而,預料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反而有種麻麻癢癢的感覺,半晌,那種停頓了半晌的心跳突然劇烈跳動了起來。陳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一揮手,一團火瞬間撩着了面前人的一縷黑發。
陳陽:……
黑袍男子眉心微不可查地擰了擰,那一瞬,陳陽覺着對方的眸子像是染上了萬年冰霜般,陰涼,孤寂,肅殺。
“你是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