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神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丸井文太是第一次直面女生們那些，以喜歡之名而理所應當釋放的惡意。

他把包甩到肩上，一邊打呵欠一邊走，這種過于大的學校從不缺少人煙稀少的地方。少年因為困倦流出了淚水，下意識伸手去揉，修長的手指便遮蓋了一切陽光，中島春宴白皙的側影漏在他的指縫裏，睫毛像蝴蝶宛曲的觸須。

即使是前襟被人揪住搖來晃去這麽粗魯的行為，她也表現得，像淡粉色的花束一般，随風而動。可對于校園|暴|力來說，這種無聲的輕蔑比反抗更可惡，這個女孩柔柔弱弱，晃得像一株離水的浮萍，除了枯萎就不該有其他結局，可她根本沒在意這裏的任何一個人。直到臉上被對方長長的指甲劃出一道細長的傷口，她才默默擡起頭，視線從人群中估量一圈。

瞄到窗外的丸井文太時，少年也望着她，那對形狀姣好的杏眸連些微的動搖都沒有。

金光閃閃的少年本就不該知道世界中的險惡，夢想、熱血與陽光，只有這種離現實遠的不得了的童話般的生活，才得以匹配他們。

丸井文太皺起眉頭咽下嘴裏的糖果，剛想說什麽，就見中島春宴的目光忽然垂落，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眼眸中有什麽極複雜的情緒飛快地閃過。

然後她微微笑起來，嘴唇阖動，幾句便說哭了另外幾個女孩。然後是依照國際慣例垂死掙紮前的放狠話，丸井文太覺得這人應該是一句都沒聽進去，否則又怎會那樣懶洋洋撇開視線，纖弱身影融入了濃稠的日光，疏淡眉眼從她們身上掠過，也從萬物上掠過。

所以中島春宴在丸井文太眼裏還是相當能打。

可惜他并沒有把那些後續講給網球部的好友們聽，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一句無意中的發問仿佛平底扔了一個驚雷，他還在想，這種一個人就能carry全場的女生，到底為什麽來網球部尋求庇護啊？還是被老師親自委托來。

*

或許绫小路清隆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下垂眼，棕頭發，沉默寡言，平平無奇，若是成績優異一些，或者還能為他掙來幾道目光，可绫小路清隆的成績也就比中島春宴堪堪好那麽一點。

能在這個故事裏出現，也只是沾了中島春宴後座的光，最起碼開學直到現在，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前座還沒有和他講過話。

這太好了。

绫小路清隆心裏發出沒有語調變化的聲音，“突如其來、并和班級中心相交甚好的轉校生”，這種仿佛女主角般了不得的設定，實在不該跟他這種平平無奇的普通人有什麽交點。

所以在看到那場不算罕見的校園欺淩時，绫小路清隆臉上沒有絲毫慌張或擔憂的表情，尤其在場還有另一名金光閃閃的陽光少年在，绫小路腳一抖，十分自然的選擇藏于一角。

簡直就是刑偵電影才會有的情節嘛。

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全都知道。

绫小路清隆淡定的将視線移到路口，即使已經傳來女學生們推推搡搡的聲音，那對亞洲人并不常見的淡金色瞳孔中依然充斥着不曾改變的冷淡。

只要金光閃閃出口阻止，這場鬧劇不到五分鐘就會被終止，至于後續……

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差兩分社團部活正式結束，很快這裏就将人來人往。绫小路清隆收回視線，側頭往那邊看了看，結果戰争還沒結束。

真是麻煩。

陽光正好止步于他的腳下，好像無論怎麽做都躍不到光下似的。而他的表情由始至終也沒有絲毫的變化，平靜得讓人想不到現場情況。最後，還沒有等到事情收尾，绫小路清隆還是選擇轉身離開。

而在他走後沒多久，中島春宴帶着臉上留下的一個劃痕，默默跟在了他的身後。

純粹是巧合。

但至少，是他們兩人間一次微小的交集。

于是再有第二次，就不奇怪了。

拎着手裏的便當，绫小路清隆選定公園的一處沒多少人的小石桌，攤開書本，打算把社團遺留的任務速戰速決——讀書社嘛，只要搞幾篇中規中矩的閱讀感想，省時又便利。

還沒等咬下第一口，他就感覺頭頂一道火熱的目光直擊天靈蓋，擡眼望去，他對于面前看到的人有點驚訝。

“中島桑……”

那人以一副貓咪蹲姿乖巧蹲在樹枝上，明明是很輕微的聲音，中島春宴耳朵抖了抖，目光移到他身上時，就像一只貓盯着半空中轉動的毛線球。

绫小路·毛線球·清隆：“……”

這種情況下，正常人都很難再繼續進食吧？

“要吃嗎？”雖然中島春宴的目光很明顯并沒有落在他手中的食物上，绫小路清隆歪歪頭，金色的眼眸裏沒什麽情緒。畢竟在這樣的情境下，好像無論說什麽都怪怪的，還不如遵循普通人之間的基本禮節。

“你的頭頂，飄着一只吊死鬼哎。”

少女聲音清清脆脆，聽起來猶如珠玉落盤，而她的視線也确實停留在他頭頂三寸的地方無誤。

绫小路清隆即使作為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這時也忍不住看向對方：“這是最近新流行的惡作劇嗎？”

吊死鬼什麽的……

“不信就算了……阿喏，原來是绫小路桑啊。”

看了這麽久竟然才發現我是誰嗎？不過，對方看上去也是對他頗有印象的樣子，這不太符合自己低調的本性。慢慢回想了一下，绫小路清隆一點都沒覺得自己有做過什麽會引起對方的注意。

沒有興趣，沒有特長，也沒有理想。

绫小路清隆維持着自己無意義的平凡生活，根本就不會和高調的轉校生有什麽聯系。

中島春宴從樹枝上一躍而下，可能有點錯估了這個高度，落地時竟然踉跄了一下。绫小路清隆眨眨眼，适時地走上前扶了一把。

看着少女扭腳腕時皺起的眉毛，少年開口，“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傷到骨頭就不好了。”

不，這種程度連軟組織挫傷都夠不上。他想，然而在正常人的社交裏，不加這句話反而會顯得異常。

而事有反常就會引來麻煩，世界上再沒有比绫小路清隆更怕麻煩的人了。

“沒有那麽嚴重。”绫小路清隆的手虛虛托在她手肘往下的位置，雖然是幫忙，但也不會顯得過于親昵。也幸好中島春宴心裏完全沒有男女之間安全距離的概念，她擡頭默默望了半空中一眼，講道理，以中島春宴的脾氣與經歷，日本境內四處散逸的靈體已經不會再讓她大驚小怪了。

這個奇怪的國家，實際人數與飄散着的亡靈數目完全不成正比。上一次逛街的時候，她甚至看到一個橘子頭少年拿刀磕在一個死靈腦門，接着，那個靈魂就變成一只蝴蝶慢慢飛走了。

中島春宴：“……哦呼。”

但眼前這個明顯不同。正常的亡靈會像哈利波特電影中那樣，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無實體的珍珠白，靈魂記不住生前的回憶，一旦在現實世界停留過久，茫然與空虛會慢慢吞噬殘存的理智，最終形成懷有空洞的怪物。

但眼前這個……

仿佛由無數碧綠的小點游動彙聚而成的人體，邊緣的地方模糊又分散，就像偶然劃出邊界的炭筆，為了挽救這個錯誤來回摩擦，反而暈染得更大了。

中島春宴收回視線，繼續對绫小路說：“話說回來，绫小路桑是偶然才路過這裏的吧？”只是選的位置這樣好，绫小路蓬松的頭頂似乎都沾上了一點那碧綠的東西。

“嗨。”少年沒什麽表情地舉起另一只手裏的便當，“本來打算把晚飯和論文都速戰速決來着。”

中島春宴沒有一丁點打擾了別人不好意思的感覺，反而睜大了眼睛，故作無辜。绫小路清隆淺金色的瞳孔中映出她的面孔，五官清秀，瞳仁漆黑，細碎的短發散落在額際。

然後她擡起一只手，絲毫不見外的拍了拍他頭頂。

拍了三下。

還說，“哎呀绫小路桑，在這樣的露天公園裏吃飯多危險呀，聽說神奈川最近出了個酷愛拔牙的變态，绫小路桑還是早點回家比較好。”

舉止雖然有點超出他的預料，但其實以他的行動力完全可以躲得過去，只是在一瞬間要換成普通人的錯愕并營造出那種下意識往後躲的不經意感，绫小路清隆在心裏比較了一下，然後覺得前者實在過于麻煩。

反正視線範圍內絕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反正中島春宴是個看起來頭腦相當大條的存在，根本不會在意他算得上反常的冷淡。

于是绫小路清隆站在原地，金色的眼睛裏是始終如一的漠然，不帶半分情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