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在中島春宴看來,真田弦一郎的病本就與自己沒多大關系,她願意從中牽線替網球部收尾,完全是出于某個邪惡的“眼鏡仔”的算計。
“不要。”
她擡起眼看向場內,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中央的幸村精市,容貌柔和秀麗的少年穿着一身土黃色的立海大制服從容地把控全局,簡直天生就是個王者。
看了一會,中島春宴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頭頂的鎢絲燈泡用一根黑色的線簡單的墜着,她的臉逆着光,五官沉在黑暗裏。
柳蓮二垂眸看着她:
“這是你們班主任的要求。”
中島春宴皺住眉,鼻頭秀氣地聳動兩下,這是她不高興時的典型征兆,可小姑娘戰鬥力太低,從沒有人真正放在心上。
于是柳蓮二趕在她開口前,慢條斯理地堵住她所有退路:
“你的顧慮我都很清楚,無非是擔心自己太過引人注目,可這次補習主要是你們的班主任和部長牽線的結果,切原再有一次考試不及格就必須無條件退部,誰都不想看到那樣的局面,只是沒想到……”
只是沒想到,我會被牽扯進來——這畫外音如此明顯,中島撇撇嘴。
柳蓮二平靜地說:“雖然是意料之外,但仔細一想也不過情理之中,赤也告訴我說,班主任曾委托他照顧你。”
“是互相學習。”中島春宴糾正他話裏的錯誤,“他覺得,我們倆做同桌正好可以互補罷了。”
所以這就很煩了。
因為從這個角度講,她能夠被邀請與網球部共同補課,确實是一件完全巧合的事情,非自願,不主動,如果自己沒有對外宣揚出去,立海大估計都不會有多少人知道,她所擔心的引人注目的顧忌,也因此被降得很低。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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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不開心。”中島春宴氣鼓鼓說道,像一只負氣的倉鼠。她來日本的目的本就是找人,如今正事一頭霧水,雜七雜八的事卻多了不少,雖然從壹原侑子那裏交易來的東西足以支撐她再維持一段時間,但遠水救不了近火啊。
她得趕快,趕快完成自己的任務才是。
柳蓮二聞言,默默睜開了眼睛。
他再次發現,女孩對于網球部的态度一如既往避之如蛇蠍,很多時候,這都是令他想不通的點——中島來到日本不到半年,之後與他們也幾乎是兩條不相幹的軌跡,在互不幹涉的情況下,她到底因為什麽對他們産生了如此多的主觀臆想?
“那就這樣說定了,下午部活結束後,赤也會去接你。”
少年語氣波瀾不驚,假裝看不到對方因不滿而微微泛紅的臉色,然後順着她之前的目光,遙遙望向場內,在那裏幸村精市的聖光一如既往普照全場,吸引住圍欄外所有女生的視線,網球部的熱度并沒有因為真田弦一郎的缺席而降下,相反,從這個角度看,柳蓮二發現有些人竟然通過攥住拳頭來抑制住自己對網球部沸騰、狂熱、歇斯底裏的喜歡,明明沒有尖叫,臉上的表情卻失去理智。
事情一旦超過它本該應有的尺度,即使再微小也會引發難以解決的後果。
柳蓮二手一松,記錄的本子“啪”一聲落在了地上。
他看見圍欄外追求者的愛慕仿佛具現化成一重重燈光的陰影,自外圍慢慢包裹上來,就在離正選們不到十公分的地方。而幸村精市站在那空心的中點,俊秀的面容,正順着周身黯淡的光線,自上而下地俯視着他。
——毛骨悚然。
“學長。”
——開在重重黑影之中的惡之花。
“柳蓮二學長。”
——要、要被吞噬了嗎?
“柳蓮二!”
手腕被抓緊,少女略帶怒意的嬌喝猛烈而鮮活地闖了進來。
柳蓮二先前還渙散的目光逐漸凝聚,他試着眨了眨眼,眼前氤氲迷蒙,像是醒着的,又像是還在夢裏。中島春宴臉色蒼白地望着他。
柳蓮二眨眨眼。“我看到了。”他說,聲音極低,如果是切原那種馬虎的人估計都注意不到。
但中島聽到了。
某一個瞬間,她望向他的眼神是莫測的。
正當他努力集中精神,去撥開迷霧的時候,那個瞬間就像幻覺一樣,被她一晃神晃過了,如同水紋在湖面慢慢散開,消失,然後就再也找尋不到。
“麻煩吶。”他聽見少女喃喃自語,柳蓮二盡力睜大雙眼,就像預感到某事注定要發生而試圖掙紮的幼崽一樣,右手無力地攥住對方的衣角,中島春宴的臉正慢慢靠近他的。
仿佛深色潭水上的一攤漁火。
中島春宴灰黑色的眼眸裏落着明明滅滅的霞光。
她緩緩靠近,額頭緊貼着他的,睫毛微微顫動,于是連門外所有的嘈雜都似乎随着這一夕之間被暫停定格了。
只剩咚咚、咚咚、咚咚。
如果有人這時推門而入,會發現随着他們額頭的貼合,少年身上漸漸湧起某些浮動的光斑,就像螢火,從他身體裏掙紮而出,最終消失,就像她衣角處被捏住的微弱力量,沒過不久,也慢慢消失了。
*
幸村家是那種很典型的日式住宅,複式的兩層,還帶着一個種滿花草的院子。
怏怏不樂地從切原的單車後座上下來,中島春宴一擡眼便看到那株種在牆角簡直大的出奇的櫻樹。與晴明神社裏那棵永不凋謝的櫻樹有些類似,淡粉色的花瓣,在風裏起起落落,切原把單車靠牆停放,幾乎是立刻,黑色的皮質座椅上便堆積了花屑。
鋼鐵直的少年自然是沒什麽惜花的念頭,來過許多次了,哪怕是網球部集體賞櫻的時候,他除了感慨一聲“哇,掃起來很麻煩吧”就沒有其他感想,還記得說完這句話時,他還遭到了丸井前輩“果然是個海帶頭”的嘲諷。
總而言之,切原赤也是個不喜歡花的人。
所以當中島春宴擡起頭若有所思盯着樹冠的時候,少年拎着兩人的書包,極不耐煩地走在前面,“快一點,今天要做的事簡直超級多好嘛!”
被強迫着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這實在不能叫人心情愉悅。
所以女孩的語氣也談不上好:“知道了。”
遠處夕陽已落幕一半。
層層疊疊的雲鋪染在半山腰處,潔白的窗紗,袅娜的霧氣,暗黃色陽光像濃稠的麥芽糖,從窗外密集的花朵縫隙間,一點點流淌下來,最後落進幸村夫人給衆人準備的茶水裏。
原本以為在柳蓮二暈倒被送進醫院後,今天的補習會暫停推遲,結果部長大人微微一笑,指揮着桑原把人送進醫院,就帶着剩下一堆學霸學渣們回到他家。
沒了交好的搭檔可以吐槽,一路上,丸井文太只好偷偷觀察着這個忽然出現的陌生少女,泡泡糖破了又吹,他還是想不明白,中島春宴這個人是怎麽加入他們的。
舉着本化學書,看着看着便湊到了仁王那一對裏,“怎麽搞得?”自诩為天才的家夥壓低了聲音擠眉弄眼道,“剛剛部長說得聽懂了沒?什麽叫,應班主任之托呀?”
柳生比呂士一點也不想加入這種背地的探讨裏,連擡眼都沒有,繼續改着搭檔的練習。
倒是仁王雅治,“噗哩”一聲笑出來,翠綠的眼珠,不懷好意地看過一眼,丸井文太因為太過關注那對國二後輩,連近在眼前的惡意都沒觀察到。
“文太既然那麽好奇,那不如就湊過去問問嘛?假裝是體恤後輩的學長,他們正在那裏補習英文呢,你就去教教他們吧。”
這是在開什麽玩笑?他自己的英文都還要拜托桑原呢,還去教什麽後輩?
瞪了仁王一眼,沒了平時負責提醒他的搭檔,丸井拿起一本練習冊,理所應當地靠在抱枕上假裝努力。
實際目光悄悄拐到中島春宴那裏發呆。
就像一成不變的大家庭裏忽然加入了新鮮血液,貓咪對于新生兒也總是想撓撓碰碰,丸井文太在書本的遮掩下仔細得将對方分析了個遍。
他想得太入神了,以至于被觀察的對象擡起頭,和那雙幽深的瞳孔對視,丸井文太比較了下直面部長和好奇心得不到滿足究竟哪一個更令人難受後,果斷選擇了就讓自己難受着吧,鹌鹑似的低下了頭。直到幾秒鐘後,他察覺頭頂上的那對目光又平靜移開,心裏還是繞不開那個問題。
中島春宴這個人是怎麽跟網球部連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