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第一百八三天。
黎以清獲救了。是醫院裏熟識的護士認出來她,然後打電話給她的家裏人。
爸爸和媽媽都來了,他們說外公還在路上。好吵。不想聽道歉,對不起是最無用的三個字。
她的靈魂跟身體好像分開來。身體有自己的主意,它在發瘋,罵人,摔東西。盡全力不分親疏地去傷害所有要靠近它的人。靈魂在旁觀,甚至懷疑這是不是自己。
如果是,她為什麽能把爸爸推得摔到在地,把媽媽趕出去。把哥哥的頭砸破。
如果不是,那麽這個被護士醫生按在床上的人又是誰。她瘦,髒,眼神比野獸還要兇狠。
野獸也會有筋疲力盡的時候。晚上。以為能夠自己一個人待着了。媽媽和爸爸沒有走。媽媽摸着她的額頭,“沒事…媽媽在呢。沒事了,阿寶。沒事。我們都在。”
阿寶。本地話裏長輩對小孩子的親昵稱呼。好久沒有聽過。黎以清眨了眨眼睛,她的聲音白天喊啞了。
“媽…幫我找小七埋在哪裏。”
小七?那是誰?關怡良點頭,“好,好。”黎冶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餓不餓?哪裏不舒服都跟我們說好嗎。”
“柳無隅呢?”
她。
黎冶的兩只手包住小孩的手,“還沒醒過來。”
黎以清看向天花板,什麽意思,在睡覺嗎。接着聽見爸爸繼續說:“她被人故意撞到海裏。就在隔壁。”
原來是這樣。那她…變成了睡美人。奇怪。聽見爸爸的話她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她的情緒被哪個神仙暫停了。确實也累了。想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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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了就睡。我們都不走,安心睡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閉眼睛睡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黎以清撕掉立體繪本上的城堡,突然天空有刺耳的笑聲。她擡起頭,巨大的城堡從泥土裏長出來。手上撕爛的紙殼變成了劍。厚重的大門打開,穿着鐵甲的騎士走出來。
他們說是國王要見她。見她這位來自石頭國的王子殿下。
不對。黎以清說:“我不是王子。”嗖的一聲,她從門外到宮殿裏。童話書裏标配的國王。戴王冠的白胡子老頭,他說如果能喚醒公主就願意交出王國。
憑什麽,她堂堂黎以清想做什麽做什麽。國王瞬移到她身後,用堅硬的槍頂着她的後腦勺。
“這事沒得商量。屬于國王命令。”
黎以清投降,有命活着才行。她背上盾牌騎上馬,她要去喚醒公主。成功了的話,她就會名垂千史。成為第一個吻醒公主的公主。
想想也挺好的。
路上遇到了有八塊腹肌的狼人。狼人先生是個固定反派,而他對反派身份已經厭倦了。揮揮手讓她趕緊過去。接着是兇殘的熊,沒辦法只能和它搏鬥。馬兒被熊吃掉了。
熊的心髒被她的寶刀刺穿。獲得熊皮一張。披在身上變成了可愛的熊寶寶。寶劍很沉,拖在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土痕。
終于,到達了高聳的塔樓,老規矩。打敗真正的幕後主使尖鼻子女巫,然後上去親公主。
女巫不壞,她只是想得到屬于自己的銀盤。沒禮貌的國王和王後忽略了她。黎以清聽着女巫的抱怨,寂寞的女巫因為有人聽她說話格外開心。她讓石牆上的荊棘退開。讓緊鎖的大門打開。
她說公主就在那張床上。去吻她吧。
黎以清走上階梯,掀開公主的面紗。咦?怎麽是老古董。她安詳的睡着,兩只交疊着放在肚子上。
“柳無隅?老古董?”黎以清喊了兩聲,柳無隅沒有醒來。
那…按流程來吧。吻她。
啾咪……
柳無隅是醒了。可是純白的裙子變成了女巫專用的黑袍子。黎以清的心口痛,低頭一看有一把尖刀。
這?
“沒有睡着的公主,只有你這個小醜。”
嘣……氣球炸開了,天上掉下許多碎織花。黎以清往後看,那名女巫是…嫂子。
“你們……”
女巫和公主才是真正的戀人。
真是個讨人厭的夢。黎以清醒過來了。爸爸和媽媽都在,阿公和奶奶也在。她真的回家了。她已經從那個牢籠裏出來了。
想去隔壁看看那個睡美人。她是不是也會像夢裏那樣給她一刀。黎以清是被哥哥抱過去的。她在哥哥懷裏往床上看。老古董瘦了好多,臉頰都凹陷進去了。氣色也不好。
看着就像是随處化緣有一頓沒一頓的苦行僧。
要不然試試親一下。萬一能醒來呢。黎以清讓哥哥放她下來,她俯下身聞到了柳無隅身上的醫院味。都把她原本的氣味蓋住了。兩個人的沒有血色的唇觸碰在一起。
果然童話裏都是騙人的。柳無隅沒有醒過來。
可惜。
雙色球搖獎機終于慢下速度來。激動人心的小球要掉出來了。是哪個幸運兒會中大獎。一夜暴富,從此過上紙醉金迷的生活。
電視機外面的人拿着遙控器想要換臺。牆上的日歷撕到了三十一號。月份是十一月。地上灑滿了之前的日歷紙。電視機裏的球掉到最後一個。
搖獎機裏的包裹在泡泡裏的柳無隅順着通道滾下來。
恭喜……憑空出現的禮花在頭頂上炸開。柳無隅拿着遙控器的手抖了抖,啪嗒,遙控器掉在地上。
日歷裂成兩半透出一絲光進來。
大獎是重新醒來加入世界。恭喜……
第二百一十四天。
柳無隅出院了。第一件事是去看奶奶。路上在壽材店買了些蠟燭和香,又在另一條街買了些食物。奶奶不在了。她不記得。她的父母也去世了。她不記得。
近兩年的事情她都記不起來。醒來的時候還想着張女士的那個案子,怕她擔心着急想不開要跳樓。
兩年?這兩年像是故事裏最精彩的兩頁被人撕去。她不記得。但…好像也和過去沒有區別。
舊手機丢了。買了新的,登陸一直以來用的賬號。那丢失的兩頁也變得有跡可循。
圖庫裏多了一位主人公。那位‘她’是誰?聯系人裏有她的名字。她們的通話記錄,她們的聊天記錄。
太多了。勉強能猜得到她們的關系。
王梓和朝舟說這位店鋪的小妹妹。他們說是有錢人家來體驗生活的大小姐,而她和這位大小姐談過戀愛。半年前大小姐體驗完了飛出去讀書。戀愛可能無疾而終?
那麽另外一邊的解釋呢。給出的說法是她們的關系并沒有結束,至于具體的事情他們不方便說。
第二百二十四天。
“這兩年的事記不起來,醫生是說不麻煩。會正常想起來的。上個月也想問問你的意思。只是你的狀态很差。媽和爸的意思是先不跟你說也暫時不要告訴她那些事。”
黎以寧很開心,小妹今天願意和他說話。
黎以清不開心,她扭頭看窗臺上的花,“什麽都不記得。真好。好啊…”
忘記了就能繼續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麻煩也都解決了。黎以清想笑,她也笑了。
“呵呵呵…”
黎以寧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小妹的狀态又變差了嗎。這笑聲像是要把人剝皮拆骨。
“不記得…真好…”
不開心的事情怎麽才能忘掉又不需要付出代價。沒有的。天底下哪裏有這麽好的事情。
黎以清看向哥哥,“嫂子呢?你們把事情告訴她了嗎?”黎以寧猶豫着。黎以清看哥哥的樣子就知道,“沒有就算了。”
“不是的。她身體不好,才生下孩子不久。我怕…她聽了着急,所以暫時不說。”其實還有一件為難的事情。既然說都說了,不如一起說出來。
“而且妹妻她…那時候先救的你嫂子。我也怕…你見了她不高興。”
看吧。哥哥也不能例外,總覺得她會去怪嫂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黎以清想喝甜甜的巧克力,冰的。
“哥。嫂子有什麽錯。我為什麽見到她會不高興。本來懷孕辛苦又受了那一場罪。”
靳陶山是個罪魁禍首。一切都是他搞出來的。跟嫂子沒關系。
黎以寧低下頭虔誠地握緊小妹的手,“一家人不說謝。但是你要相信哥,哥為了你也能把命給出去的。”
黎以清相信哥哥,她說:“而且退一萬步來說要錯也是柳無隅的錯。”
這……黎以寧想了想說:“其實…她當時那樣做也不算錯。畢竟是孕婦對吧。”
對。哪怕那個人不是嫂子,是個普通孕婦。
“感情中有錯。她不是傻子,只怕在看到我們的時候心裏就有了主意。靳陶山不會放過我。她選了我,她就誰都保不住。”
黎以寧此時唯有沉默。現實裏不是假設,不好做選擇,一旦做了就要背負起它的代價。妹妻沒錯又有錯。
黎以清:“我不是聖人也不是沒有底線的爛好人。要我誇她選的好?哥,你做的到嗎。原諒。”
“暫時做不到。”這是實話,黎以寧做不到不去恨。哪怕它有着至高無上的道德免死牌。感情它最真實。愛就是愛。恨就是恨。
黎以清那些被封存的情緒全都釋放出來了。開啓魔盒的鑰匙是柳無隅什麽都不記得了。
沒有奶奶。沒有父母。一個不認識她的柳無隅。沒有弱點呢。
不對…她還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