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合一)
第20章 (二合一)
錢絮合上車門, 而她沒有想過緊随其後的沈祈竟然會雙手撐在車窗上,并且直視她的目光仍如囊中取物。
幾經波折和冷遇。
沈祈看似沒有自覺地意識到自己犯下任何的錯誤,驕傲自滿的臉上有過挫敗,但這種情緒素來在沈祈身上占據不了高地, 沒過多久便一閃而過。
重新将這一切歸因于今天的自己不夠“乖巧〞。
女人扳動了老式的車窗。
車窗緩緩上移, 那雙黑色的皮質手套卻始終沒有立即抽離, 伴随着車窗即将被擠壓至車頂。
錢絮才顧不得那個男人的雙手,對于她而言,多停留的一秒鐘都意味着對男人的縱容, 以及對自己這麽些年付出的亵渎。
到車窗即将合上的時候, 沈祈終于将手抽走。
也是。
他怎麽可能會讓他自己因為一個充當十足工具的女人,而受到分文的傷害,錢絮深知,沈祈素來不愛別人, 他只愛他自己。
果不其然, 沈祈餘光落在這輛普通的大衆上,盡管竭力掩飾, 但從他出身那一刻起,骨子裏看不上的情緒随時都有可能冒出來。 原本放在這車上面的手本身也是肮髒的,甚至抽出手以後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卻又忍受着難熬的苦痛, 對自己一意孤行地說道, “你下車, 我來送你。”
事到如今, 錢絮覺得眼前的男人實在是自信得過分, 而究其為什麽這麽自信, 很難不聯想到因為自己曾經慷慨的付出。
他在自己這裏順風順水慣了。
哪怕世俗的道德觀讓他自己也清楚,一個有兩個私生子的男人未必配得上一個幹幹淨淨的自己, 可是他手中逐漸掌握的資源,讓他誤以為,這世界上有萬千個接踵而至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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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真的有下一個自己麽?
或許有,只不過沒有和她一樣赤誠的心了,又或者,就算有那個人,那人也無法像自己如出一轍地抛下成見,去無條件地愛他和他的孩子。
又或者,今天的他在程雙意那裏吃了癟,習慣性地在自己身上尋求安慰。
這簡直是一場笑話。
錢絮不得不特意為此,再度搖下了車窗,她朝着他招了招手,可這一次,招手的動作卻十分輕蔑,見不得有一絲的重視。
不似以往真誠熱烈的呼喚。
而只不過如同沈祈上位者對卑躬屈膝者的普通招呼,而這樣高高在上的做法,至少在這個細節上,沈祈的确是她最好的老師。
男人不情不願地彎了腰。
放下在公衆面前的羞恥與重重戒備,他的眼眸在期盼些什麽,好像認為自己今天這一番終于算是鬧夠了一樣,從剛才普通的宣洩中已經得到充分的滿足,而就此退讓。
可他并不能預判自己即将在下一秒,對着湊上前來的沈祈,冷不防在他耳邊沒有磨磨蹭蹭一刻鐘。
而是留下幹淨利索的一個字:“滾。”
這是他自己求來的。
錢絮并不因為折煞眼前的男人而感受絲毫的歉疚,如果沈祈并不是那樣的自信,他和常人一樣至少能夠看見自己真正的喜惡——
那她也不至于用得着在光天化日之下,用這種話去得罪一個上市公司的老板。
如果他對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稍稍有所了解的話,那他也絕對不可能今天在機場演上那樣“深情款款”的戲碼,也更不可能帶着他和別人的孩子,企圖用來束縛自己。
包括這一刻,錢絮自認為自己已經說得足夠明白了,他的立場依舊不為所動,說着不切實際的話,“下車。”
這不禁讓錢絮心生幾分“佩服”,如此境遇之下,沈祈如何做到面不改色的,可還要不要他平時最注重的臉面,錢絮明明記得,那會兒沈祈落魄來到俄亥俄,對他作為農場主的朋友依舊不冷不熱。
今天怎麽改了性子,不依不饒地要她上他的車。
不遠處,錢絮早已注意到了沈祈的座駕,車子違規停放在機場最顯眼的位置,上面最新的罰單在寒風裏飄動着,男人視而不見,再度要求自己跟他走。
錢絮真納悶了。
難不成他還以為因為他開了一輛所謂嚣張的跑車,因為蘭博基尼的價格不菲,而自己就恨不得擠破頭皮,要去上他“高貴”的車。
她冷笑出了聲。
所以,其實這真情實感的三年對于沈祈而言,不足以打動他分毫,也不曾讓他擠出一絲多餘的精力去了解自己。
不然,他也不至于以為自己庸俗膚淺至此,一束耀眼的鮮花,一輛高調的跑車,就足以打動自己。
這一刻,錢絮不複言語,她将沈祈徹底再度阻擋在車窗之外。
也無暇理會他眼底的洶湧。
出租車師傅立馬看出了錢絮對于這個男人糾纏的厭惡,無需一個眼神,領會其意,“姑娘,咱馬上就出發嘞。”
車子呼嘯而過。
留給站在原地的、追趕不及的男人的唯有一段轟鳴的尾氣。
錢絮望向車前鏡,很難想象正是鏡子裏那個看上去就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的男人,也曾令她駐足了整整三年,她與此同時,也在想另外一件事,失去了男主光環,也就是自己對他的濾鏡以後,她好像已經完全從沈祈身上看不見任何的閃光點了。
出租車師傅一路上也不忘碎碎念着,“現在有些男人吧,長得人模人樣的,骨子裏就根本不算個人……有個詞叫什麽來着,叫‘人面獸心’,說的就是這種男人。”
甚至語氣也變得惡狠狠的。
或許從另一張年輕而又美麗的面孔上讀出了些許的疲倦。
司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姑娘,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沒有,”錢絮看着車前鏡中男人身影徹底淪為虛無,有幾分自嘲的意味,“我覺得師傅你說得很好,只是所有人都足以看透的事情,有些人卻在其中執迷不悟了那麽久,我覺得有幾分可惜。”
這位中年師傅體恤道:“姑娘,我開車挺穩的,你在後排好好休息吧,沒多久就到了。”
“好。”
只不過,錢絮并沒有任何休息的跡象,她警惕地望向窗外,直到确認沈祈的車并沒有跟上,她才曉得原來這男人還算有幾分自知之明的。
……
“小錢,以上就是我們公司的情況了。”
錢絮并沒有因為短暫的來自機場的這場“偶遇”而中斷了自己的步伐,她馬不停蹄地來到趙天集團,為的當然不止是言語層面的勝利。
機場的笑話鬧出來沒多久,網上相關的視頻一夜清空。
要說話語權掌握在誰的手中,那一定掌握在資本手中。
要說沈祈沒有動動小指頭,這是任憑誰也不相信的,這也是錢絮一開始就有過心理預設的。
但也不知為何,從回國的那一刻起,她明顯的感覺的命運的天平盡管仍然在偏移,但至少,無法偏向得那麽明顯了。
“小錢,你可以看看我們在86年公司接到的第一筆外貿訂單。”
錢絮望向這家公司底層的文化牆,平靜而又內斂地點了點頭。
介紹公司歷程的中年男人不是別人,而正是趙天集團的老總,一手創辦公司的趙先生本人,歐債危機過後,趙天集團一直致力于公司體制改革,想要推陳出新,這不,他們幕後的大老板才從紐約的茫茫人海中為公司物色了新的人才。
“謝謝趙總的信任。”
趙總對于有些無法控制的事情不得已提前說明,“但小錢,我也不得不和你打個招呼,董事會的情況,說實話,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聽我的話,一項政策真的想要貫徹落實,可能還是會遇到層層阻力。”
“我明白,”錢絮一笑,似乎天生就容易讓人很容易信服,看上去就一定是心中有數了,她有禮有節,既不落入殷勤,也不同于客套,“謝謝趙總對我的信任。”
回國進入趙天集團,直接進入管理層的這份工作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
這年頭工作難找,留學生也未能幸免。
國外名校的光環在當下學歷貶值的浪潮中,并不例外。
“那接下來,我就将你介紹給我公司的老同事們,大家也都是第一批的合夥人了。”
錢絮對趙天集團的元老已經有所了解,她如任何一位謙遜的晚輩不卑不亢道:“好。”
走進會議室。
七十二層的太陽投射出稀薄的光,室內的暖氣驅散着冬季的薄涼。
錢絮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沒有中途偏離的三年,那麽今天所得到和所鬥争的一切本就是她渴求得到的,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攔她,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影響到她的未來。
錢絮不會在這個關鍵時刻怯場。
“機器大規模的自動化生産也意味着我們對人工智能的需求,更新換代也就不可避免……”
不過,幾乎她一開口,就有公司元老不滿意了,“一天到晚換機器,老兄,不是我講你啊,我們幾個是真老沒有錢了。”
而自從最初那位股東打斷她開始,之後會議毫無進展,陷入了這群人長期的控訴當中。
“你要尋一個小丫頭來管理公司,我沒有意見,但是一上來就又要技術革新……這些都是要花成本的啊,不是有些人空口講講白話的。”
有老董事尚且沒有聽完錢絮的打算,直接幹脆否決她接下來的所有計劃。
而有些人一聽到牽扯到他們錢的事恨不得立即冒出來,“就是,這兩年市場行情又不景氣,咱哥幾個哪裏分得到多少錢啊,還要出的話,我怕是沒有辦法同意。”
“不是針對誰啊,就是覺得我們做做代加工出身的,後來去做原料,做紡織,企業已經比別人多好多倍了,”站在對立面的股東臉上的冤屈和憤懑似真似假,在會議上哭訴道,“這把年紀了,我實在是不想闖了。”
這令錢絮微微有些頭疼。
初入職場,她本身并沒有祈禱着一帆風順,但真正第一次經歷這些不同的刺耳的聲音的時候,她仍然下意識地有幾分茫然,不過,很快這種茫然消散了。
她并沒有和這群老江湖兜圈子,沒有等到她幕後賞識她的大老板吭聲,直截了當道,“怕是大家過去賺錢的時候可沒說過這些。”
“眼下,對于我們而言,既是機遇,也是挑戰。”
而諸如“小丫頭”一樣的話,她也權當是誇獎,扭頭就揚言,“謝謝張董誇我年輕。”
人群中央那位看似柔弱的,擁有着一張過分美麗而不真切、在影視圈都極為罕見的面孔,卻在此時此地說着毫不退讓的話。
這并不妨礙那幾個被怼得說不出話來的老家夥冷哼了幾聲。
然而,她的堅定引得趙天對公司重燃了希望。
“總之,我希望大家一切都配合小錢說得去做,”趙天始終站在這位即将大有作為的年輕人身後,為錢絮撐腰道,“很多時候,我們在商場也正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小錢是我在美國見了許多留學生當中令我最印象深刻的,我相信她會帶領着我們公司更上一層樓。”
張董輕笑,好像在這件事上做不了主,但在其他事上卻很有發言權,“趙總,要我說你怎麽不選自己的兒子,不是聽說不回也在賓大留學的嗎?”
“還是什麽沃頓商學院,這學校的名頭聽上去不要比這個丫頭的學校厲害得多。”
趙氏父子關系一般的事情,幾乎人盡皆知。
趙總這次去美國有沒有見自己兒子的事情都不要說,張董卻放到臺面上跟大家夥當作笑話一樣說。
衆人認為趙不回必然對于這個公司不感興趣,更不可能出席一場無關緊要的任職會議,所以也就放心大膽地拿出來講。
“不器重自己的兒子,找一個外人幹什麽?”
有人沒忍住,當着趙天的面兒道出了實情,“什麽沃頓餓頓,要我說這些學校不都是水一水,不回是個什麽樣的小子我們幾個做伯伯的還能不明白?”
“要是他不混日子,懂得上進的,這公司總歸輪不到別的人。”
有人辛辣地直接點評,也不顧就當着趙天的面兒,表面上盡力維護,實際上卻句句紮心道,“趙總的兒子優點還是很多的,又不碰那種東西,又不同女人鬼混,只不過歡喜玩玩,不務正業而已,有我們趙總這位了不起的企業家父親,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當然,衆人敢于說這些,也是認定了不可能會見到趙不回,沒有做好任何趙不回突然出現的準備。
可偏偏會議的黑色大門被風吹開了。
迎面走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這位被公司老股東議論的對象。
這也是錢絮第一次見到趙天集團鼎鼎有名的太子爺,和傳聞中的并無太大的不同,他深藍色的套裝看上去并不像是來參加的會議,更像是出席某場晚宴的。
西裝的裁剪并不拘泥古板,所以自然而然看上去也不夠正經。
他和窗外慘淡的陽光并不相融,處處透露着令人懷念邁阿密的沙灘,慵懶而又自由。
他有一雙足以蠱惑人心的桃花眼,只不過這一刻并不露出輕浮而不莊重的笑,他似笑眼看人,什麽全當夢一場,眼底的神色卻異常清醒。
而正是他進門的那一刻起,會議巨大的落地窗上蒙上了一層水汽。
會議室外,飄泊起了這一年冬季長江以南的第一場雪。
高空墜入的第一片雪花幾近唯美。
似要突破厚實而又沉重的玻璃,融入他肩頭的陽光之中。
錢絮全然顧不上這個季節特有的難以企及的美,對久違的國內的雪并不感冒,她關注的唯有一件事,趙不回的腦子算不上太壞。
至少還能分得清自己的立場,趙不回一出面,他漫不經心的目光就火藥味十足地對準了意猶未盡評判着他的張董,“張叔叔,好久沒見了,但我聽你最近又多得了個小兒子……”
張董私下為人并不正派,在男女關系上素來是有人上門,從來不懂得拒絕,鬧出了不少花邊新聞。
而一介晚輩當着他的面揶揄他,張董當然不是滋味。
張董趕緊岔開話題,對自己私生子的傳聞避而不談,轉而義正嚴辭道,“不回啊,叔叔都是在替你考慮,你爸爸寧願把公司交給別人,也不肯安排你接班……”
趙不回雙手撐在銀灰色的會議桌上,目光不偏不倚地質問着他,“張叔叔,您是覺得公司交給我的話,你的日子會更好過嗎?”
顯而易見,趙不回六親不認,更不可能顧及這群趙天集團元老的利益,張董不由嘆了口氣,他之所以會這麽說,還不是為了挑唆他們父子關系,又不是真的只為了讓趙不回上位的。
但他既然開了這個口,也就只能繼續順着這話鋒說下去了,“肯定啊,我們可是叔侄,平常我最看重的就是你這個晚輩啦。”
趙不回并不客氣,玩味十足道,“那不如你把手上的股份無償送給我?”
他幾乎一開口,張董完全沒有招架之力了。
錢絮聽張董身邊的胡總還不願意松口,他看上去比張董慈眉善目些,但說出來的話卻比張董更尖銳,如同一只深藏不露的老狐貍,“不回,公司的産業這麽大,我們在江城紮根這麽些年了,為的還不是幫你……你就對公司一點也不感興趣了嗎?”
錢絮聽這話怎麽覺得這個人是在故意設局,把趙不回引回來了,公司高層陷入新一輪內鬥當中,而有些人趁亂便可以占有公司更大的資源,順帶說不定可以趁機掌控公司的話語權。
她有些擔憂地望向趙不回,仍然以為他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墜入這陷阱當中。
可趙不回壓根兒不買單,“我不在乎。”
輕飄飄的一句話,徹底讓有些人的賊心落了空。
自從趙不回到來,整個會議上的氣氛瞬間變了,那些股東已不再洋洋自得靠在會議桌上玩弄着手臂上的名牌表,而是神經繃緊着,無法繼續朝着趙天以及趙天推出來的小姑娘發難,他們雖然平生最看不上趙不回纨绔公子哥的做派,卻也同時發現,此刻趙不回生性不好相與,注定無法任憑他們幾個人拿捏。
這裏自然也就成不了他們的主場了。
幾個老股東神情恹然,欲圖退場,男人沒有絲毫挽留的意思,他駐足在會議廳烏壓壓退卻的人群當中,快速轉回手中的那支全球限量款montblanc,眼眸分明放空,瞳孔深處卻仍然倒影出一個女人的身影。
他說,“過來。”
屋外的雪勢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