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等到家門口,蓮衣問:“你出來的時候,我娘她們醒了嗎?”
慕容澄道:“沒有。”
蓮衣伏在他肩頭小聲說:“那我們悄悄進去,不要叫她們發現了。”
此時天光大亮,周圍院落也傳來說話、潑水的動靜,蓮衣得快些進房梳洗,換身幹淨衣裳。她定然是不能回小妹的廂房了,好在慕容澄的屋裏還有幾身她的衣裳。
他們在屋裏面面相觑,慕容澄會意背過身去,“噢,我不看。”
蓮衣抓着衣襟問:“那你…那你就不能出去嗎?”
慕容澄掩飾慌亂往外走,“差點忘了,你換,我出去。”他不忘叮囑,“看看身上還有哪裏磕碰到了,我去找藥油。”
蓮衣提醒,“在廳堂左邊第三個櫃子的第二個抽屜。”
門關上,她環視這間熟悉又陌生的屋子,看到床尾挂着慕容澄的衣物,地上還躺着他的長靴,整間屋子充斥着屬于慕容澄的氣息,奇怪的是這樣的布局并不會令她感到局促,反而十分安全。
為防止家人發現,她快快地脫了衣服對鏡檢查,除卻胳膊有些淤傷,好像就看不出什麽了,看到門外剪影,蓮衣飛快拿了一身幹淨衣服換上,替慕容澄開門。
慕容澄瞥見地上一攤她褪下來的衣物,忽然病入膏肓似的咳嗽起來。
“你怎麽了?”
“…你過來,咳咳,上藥油……”
蓮衣以為他只是替自己拿來藥油,不成想他在塌上一坐,彎腰擡了她的腿到自己膝頭。
“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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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澄觑她一眼,“叫什麽,你想把她們都叫起來?”他倒了點藥油在手掌搓開,“你自己下不去手,不夠用力淤血就散不開。”
“啊?要多用力?”
“這麽用力。”他一手托住蓮衣後跟,一手捂着她腳踝重重揉了下去。
蓮衣疼得差點厥過去,眼淚汪汪忍着不喊,慕容澄握着手中纖細的腳腕,真擔心将她給挫骨揚灰了,“你放心,這麽揉完不會有淤清,要是不管用,你就來砸我的招牌。”
蓮衣委屈巴巴,他有什麽招牌……
又揉了會兒,他問:“以後還敢不敢了?”
蓮衣光顧着忍痛,冷汗涔涔問:“什麽敢不敢?”
“敢不敢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的私會?”
蓮衣覺得他說的好難聽,撇嘴,“我又不知道他的目的,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以前才十歲出頭你能看出什麽?”慕容澄沒好氣,“你以為誰都跟我似的?”
蓮衣聽罷拿大眼睛瞧着他,沒有接茬,擔心要是問了“跟你什麽似的”,他就會說他放着母妃送來的婢女不同房,還給她做布偶娃娃,帶她出去玩,準她放良回家。
她想着想着都忘了疼,眼神飄忽,落在慕容澄給她按腳的手背。
“你的手…”蓮衣總算留意到慕容澄四個指骨全都又紅又腫,錯愕道,“你怎麽下手這麽狠呀?”
慕容澄就差沒瞪她,“你還心疼他?”
蓮衣趕忙解釋,“不是!我是心疼——”
慕容澄目光灼灼,“心疼誰?”
“…心疼錢,他沒準要上門找我報銷診金。”
“你是貔貅變的吧?”慕容澄冷哼,撇開她的腿,“算了,你自己揉去。”
“不揉了,我出去了。”蓮衣趁這會兒院裏沒人,不忘拿上桌案的小蘿蔔花,一瘸一拐走出去,回頭看他一眼,見他板着臉還在生氣,在心裏望他原諒。
其實她是心疼他的手,可是這說不得,說了惹他誤會。
蓮衣只是遲鈍,不是真傻,她發覺了慕容澄待她有些特別。就是她不知道這份特別有多特別,她擔心他會勸她回蜀王府,擔心他只是心血來潮,擔心等他新鮮勁過了就将她抛諸腦後,那樣她一輩子都不會快樂了。
沈良霜最先抱着寶姐兒從屋裏出來,見蓮衣走路不利索,問她怎麽弄的,蓮衣說自己早上起來打水,扭到腳踝,今天只怕不能出攤。
這倒沒什麽,家裏人都會諒解,沈良霜叫她好好休息,“那下晌就先不去看那鋪位了,你好好休息。
蓮衣哪肯,“城南寸土寸金,那兒的鋪位去晚了只怕被人搶先。下晌我說什麽都要去,爬也要爬去!”
沈良霜搖搖頭,無可奈何,“你呀。”
下晌除了沈末要去學堂,幾乎全家出動,連寶姐兒都被帶着一起上城南。
蓮衣和沈良霜手挽手,慢慢走在後頭,邊走邊看,發覺城南是好,這兒店多,有胭脂鋪子邊上就有香粉店制香,有成衣鋪子邊上就有打金店做首飾,開得是環環相扣。
再往前就都是飯館和酒家,還有茶樓歌舞坊,當真熱鬧。
蓮衣走到這兒其實就在心裏定下,不管這間鋪面合不合心意,她都要買地在城南開飯館。
先前的飯館在城西住宅附近,周遭也挺多人的,只是不如城南繁鬧,因此王謙開了這麽些年,雖擴大了經營,客流卻總沒什麽變化。
蓮衣要做就做大生意,開大酒樓!她們沈家有這個本事,能開起一個飯館,就同樣可以東山再起!
這間鋪面果真不叫蓮衣失望,店子裏頭雖小,卻四四方方十分正氣,因此走進去也不覺擁擠,要是好好規劃,沒準能同時容納二十位客人。
“不錯不錯。”蓮衣又去看看櫃臺,“是好木頭,敲起來很結實。”
慕容澄長指撫過臺面,看了看,“這是榉木,倒也算不得什麽好木頭。”
那房東始終笑呵呵的,這會兒一聽不樂意了,“榉木還不好?那松木就好了?榉木紋理漂亮,結實又耐用,這櫃臺用榉木做,還瞧着金燦燦的,招財!”
蓮衣聽到招財,越發滿意,“榉木好,榉木顏色漂亮!”
慕容澄哼了聲,不和這店家一般見識,真是好賴不分。
“哎呀,榉木很好的。”蓮衣揪揪他袖口,她曉得世子所裏連臉盆架子都是紅酸枝的,可這是民間,而且現在是她要租店,他盡挑剔些沒用的。
房東道:“來來來,諸位再來後院瞧瞧吧,有水井有庫房,還有後廚,你們看這後廚多幹淨,多大!”
後廚寬敞,簡直有世子所的小廚房那麽大,蓮衣在裏頭直轉圈圈,心生歡喜,和母親姐姐小聲商量。
“娘,大姐,過了這村沒這店,不然就定下這間吧。”
沈良霜也很滿意,“就是月租七十兩,又兩個月起租,咱們得一口氣得拿出一百四十兩。”
沈母道:“還是得再好好想想。”
的确叫沈家人有些犯愁,一口氣拿出一百四十兩,出了這些錢未必還有充足的餘錢招聘人手、打造用具、采購食材。
一旦經營失敗,那就是血本無歸。
蓮衣對那房東道:“這樣,我們回去再考慮考慮,明日過來給你答複。”
房東道:“那你們可要盡快了,看中這間店子的人很多,光是今天來看的就有三家,你們趁早決定,別錯過機會。其實要是你們今日拿出五十兩作為定金,咱們就算談成了,二十天後一手交錢一手交店,也省得我再帶人來看。”
蓮衣知道這是房東話術,但又擔心真的被人搶先,畢竟這間店,這個地段真的非常不錯。
慕容澄見她如此猶豫,替她拍板,“好,那我們現在回去拿錢。”
蓮衣錯愕看向他,“什麽呀,沒有決定呢!”
他道:“我給你的那五十兩不是你計劃之外的嗎?可以随時拿出來調度。定錢給了,心也不用再懸着,剩下的銀子從哪擠出來你也還能慢慢規劃。”
“…嗯,說是這麽說。”
沈母比蓮衣先被說動,“容成說的對,好地段難求,咱們先把定錢交了,其他的還有時間籌備。”
長輩發話,大家都不再有異議,他們留蓮衣這個腿腳不便的在店裏再多看看,其他人多走一趟,回去取錢。
取了錢,交了定金,事情也就落聽了。
要是臨時反悔改變主意,這用作定金的五十兩也拿不回來。
傍晚沈末下值回家,走在巷子裏就聞見香氣撲鼻,光聞就知道大姐的手藝!
她曉得今天姐姐們看鋪子去了,這會兒一定是付了租金,預備好好慶祝。這便是親姐妹的默契,沈末一拍掌,轉身出了拐子巷,到街上打幾兩酒回家慶祝。
半個時辰後,沈宅傳出爽朗笑聲,“幹杯!”
五只酒杯相碰,衆人一齊幹了杯中酒。
起初因為蓮衣腳上有傷,沈母勒令禁止她飲酒,慕容澄見蓮衣失落,便說淤傷可以适當喝一點活血,她這才得以開心地和大家碰杯。
就連寶姐兒都有自己的一小碗鮮牛乳。
沈末買的是楊梅酒,甜津津非常好入口,大家也因此放松警惕,放任蓮衣喝了一杯又一杯,還是她最後自覺暈乎了,才搖搖頭不再喝了。
今夜大家都高興,喝得有些多了。
暈乎乎進房休息,最後只剩下沈母和慕容澄在桌邊收拾。起初慕容澄沒打算幫忙,但熱鬧散去,看着沈母孤零零在正堂收拾碗筷,不知為何令他想到了遠在蜀地的母妃。
自己走後,母妃應當很生氣吧,會不會因他胸悶氣堵睡不着覺?他可真是個不孝子啊,當年不聽勸阻要去戰場逞英雄,而今也算嘗到了當年種下的因果,被迫和家人分離。
他接過沈母手中碗碟,“我來吧,大娘你也喝多了,進屋睡下吧。”
沈母只是有些上臉罷了,她反而在意另一件事,思忖着不知如何開口,“容成啊,你來了也有一段日子,不見蓮衣帶你去找大夫,我看你怎麽好像也不着急?”
慕容澄一愣,“是不急,我沒病。”
他這麽答倒也沒錯,就像喝醉了的人不會承認自己喝醉一樣。
沈母笑問:“那你還那麽大老遠跑來?”
“都是家母的意思。”
“你娘既然對蓮衣有所囑托,我們也不能白收你的銀子,明日我出去問詢問詢,看看江淮哪裏有出色的大夫擅長看這方面的毛病,容成,你也不要諱疾忌醫呀。”
“…多謝大娘,但我真的沒病。”
沈母笑了笑,“好了好了,容成你也別收拾了,今晚高興,都各自回房早點休息吧,明早起來再收拾也不遲。”
慕容澄颔首,從堂屋走出去回到廂房。外頭月亮澄明,屋裏卻是烏漆嘛黑的,他喝得微醺也懶得點燈,坐到床沿竟感到身後渡過來些許溫度。
他警覺起身,到桌前點起油燈,卻見床榻上歪七扭八躺的不是別人,正是這間房原本的主人。
蓮衣被擾了清夢,哼哼唧唧抱着被子縮成一團,“…小妹,不要吵……”倒是還記得自己該和誰睡在一起。
她愛幹淨地蹬掉了鞋襪,月光透過窗棂為她遮罩了一層朦胧的輕紗,一雙白淨的腳丫并攏着随她側躺,腳面白皙透着淡紫色經絡,十個指頭微微蜷起,不時伴随着哼唧聲動上一動。
慕容澄老僧入定般站在原地,只餘下耳根一點點攀紅。
他蹲下去,推推她,“…你進錯房間了,你睡這兒我睡哪兒?”
蓮衣吃力地睜開眼,雖然眼下醺紅令她看起來有些木讷,但眼珠卻滴溜溜一轉,認清這就是自己的屋子。
這就是她的床,不睡在這裏還能睡到哪去?不過她也不是小氣的人,于是拍拍身側,示意他可以睡在自己身邊。
慕容澄看她一氣呵成,覺得好笑,“你睜大眼睛看看,我是誰?”
蓮衣忽地抽出手來,伸了一根手指點着他,“…你…你呀……”
慕容澄問:“你什麽你?”
她的手指“咻”地戳中他眉心,從眉心滑到鼻尖,再從鼻尖滑到下巴,無意間輕輕撥動他的薄唇,一并在他胸中蕩漾開去陣陣波紋。
“你是…慕容澄。”
隔了許久,慕容澄啞然開口,“你怎麽就是不長記性?不要随便摸男子的臉,很危險。”
蓮衣不以為意,扭扭身子打起瞌睡,沒有理他。她眼皮越來越沉,眨一下,眨兩下,總算阖上睜不開了。慕容澄輕輕一笑,覺得自己這一年真是過得荒謬,怎麽就為這麽一根小醬蘿蔔來到了這裏。
“沈蓮衣。”他很少有機會這樣毫無顧忌地與她獨處,和她“交心”。
“我是蜀王世子,總有一天要回蜀地,亦或進京被長久的幽禁。”慕容澄借月色注視她嬌憨的睡顏,輕聲問,“到時候你會想我,為我擔心嗎?”
他以為她不會有任何反應,誰知她非但賞臉睜開了眼睛,還擰眉瞪他,他來不及驚慌,就被一巴掌糊在面門。
“唔…你好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