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饞雞,又見面了
阿緋目送禪機離開,直到夜色隐去了他雪白的身影,她才攀上牆頭進了那偌大的賢王府。禪機知道她一直在看着他,可是他不能回頭也不願回頭。因為他是僧,他是出家人,是修行人。他這輩子,注定不能給阿緋任何回應。
既然不能給以回應,那就不要耽誤了她,也不要亂了自己。
一方高牆,一簾夜幕,将禪機與阿緋分隔兩個世界。阿緋是個好姑娘,每每看見她那虔誠的目光,禪機都很想告訴她:莫要誤信了塵緣。
他,并不是她的那份緣。
一路走過,将賢王府遠遠甩在身後,禪機不曾回頭。
如來與卿,禪機只能不負如來。
三日後
太子妃人選已經确定下來,那必然是唐丞相的長女唐衣。皇後今日正為太子設荔枝宴,專門邀請四品以上官員的千金,期望能從這些大家閨秀中選出兩位側妃,與太子妃同一天舉行大禮。
婚期已經定下了,就在下個月初八。
知道此消息的朱翎正給獅子剪指甲,他啧啧兩聲,“震霆太子才是人生贏家,同一日坐擁三位美人。本王很是羨慕啊。”
楊功楊勳日常面癱,并不答話。
室內靜了許久,只有指甲锉刀的輕悄聲響。直到九賢王一句,“好了。”得到解放的獅子喵叫着跳下丫鬟的懷抱,躲到一邊舔爪子去。
朱翎瞧那貓一眼,“楊功,替本王跑個腿。”
楊功應一聲,“喏。”
朱翎将一方的檀木盒拿出,打開之後,裏面躺着的正是阿緋被偷的那件金鳳乘風嫁衣,“将這嫁衣送到太子爺寝宮裏去。送件禮物而已,沒必要驚動他。明白嗎?”
阿緋躲在書房外,因為有護衛,所以她離得有些遠,朱翎說了什麽她一半靠猜一半靠聽。但她聽清了“嫁衣”兩字。
眼見鐵着臉的楊功出來,阿緋閃身避到抱柱身後。
她擰着雙眉,“誰的嫁衣?”阿緋的嫁衣無緣無故被偷了,她有些敏感。九賢王這人無利不起早,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嫁衣,也沒有聽清楚九賢王要将嫁衣送給誰,還要偷偷摸摸地不驚動對方。
除了這嫁衣見不得光以外的理由,阿緋想不出別的原因。
她直覺與自己有關系。阿緋緊跟幾步,她想去看看那嫁衣是不是她的。如果是,那麽九賢王的所作所為是為了什麽,很有可能她的身世之謎就此解開。如果不是,她就當出府散個步吹下風。
當今太後年愈七十,對曾經的雲霄太子極為喜愛。雲霄太子死後不久,皇上便另立新太子,這令心疼先太子的太後心裏極為不舒服。是以這段時間以來身體與精神兩不濟,尤其近日皇後一直在張羅震霆太子選妃的事,太後心裏的那根疙瘩越結越大。
禪機入宮,便是應太師的要求給這位古稀之年的太後講佛經來的。
因太後的原因,皇後的荔枝宴并沒有太鋪張。一宴畢,兩位側妃的人選也已經确定了,分別是司馬将軍家的二姑娘,太傅的長女。
唐衣是已定的太子妃,今日小宴她也是需到場的。皇後向她詢問意見,她只需點頭說好。嫁給皇子龍孫人人豔羨,尤其她嫁的還是國之儲君。或許在有些人看來她尚未進朱家門便就要替朱震霆擇妾,未免有些可憐,但唐衣并不這麽認為,只要她是正宮娘娘,這些莺莺燕燕不過是自己丈夫的玩物,不過是自己的奴才,她随時有權利發配她們。
兩位準側妃上前與皇後行禮,複又與唐衣行禮,“見過姐姐...”
看着她們,唐衣微微揚起下巴,露出得體的微笑,原來被人俯首稱臣的感覺如此之妙。唐衣看一眼上首的皇後,皇後的一颦一笑都是金尊玉貴的體面。那個母儀天下的位置以後也将是自己的。她會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唐緋算什麽?頂多和她娘一樣,地下死鬼而已。
雲霄太子在世時,她輸給了唐緋。現在,她真的很想把唐緋從墳墓裏拉起來,讓她看看如今的自己。笑到最後的終究還是她唐衣。庶女就是庶女,永遠上不得臺面,即便雲霄太子給她鋪了路,她也只能是福薄享受不到。
老天真是開眼。
禪機從坤慈宮出來,由小太監引着出宮。他不是普通的僧人,他是岳太師的長子,是以知道他身份的小太監格外懂禮。太後多日來心緒煩躁,郁郁寡歡,肝火不除。
但太後似乎對禪機的佛法有所贊同,在禪機離開前太後臉上居然有了笑。
出了坤慈宮,禪機經過拜華亭,轉一個彎,忽然迎面撞上來一個小孩。小孩剛到禪機膝蓋高,一身錦衣繡服,身後追上來一群人。
小孩一把抱住禪機的腿,“嗚嗚...大和尚救命,阿淳不要回去.....”
小太監一看有些傻眼,“哎喲,奴婢見過皇長孫殿下。您這是幹嘛呀....”
禪機這才明了,原來是太子的兒子。
“阿淳不要回去,父親兇。嗚嗚....”
小家夥抱住禪機便不撒手,禪機彎下腰去,眉有笑意,“小施主不要回哪去?”
追在皇長孫身後的一幹人,氣喘籲籲的追上來。領頭的太監一張臉苦哈哈的,“皇長孫吶,太子殿下不是沖着您。您看,這不是沒人受罰了嘛。”
“喲,奴婢見過單公公。這位大師是.....”
“岳太師的大公子,禪機大師。”
“奴婢有眼不識泰山,見過禪機大師。”
禪機淡笑搖頭,“施主稱呼貧僧禪機便可。”
年幼的阿淳攀着禪機的腿使勁往上爬。誰說也不聽,就是不回東宮去。
問何緣由,看顧皇長孫的太監,吞吞吐吐,“太子寝宮裏的二十四宮女三十六太監,全部杖刑二十。”是因為太子發現有人進了他的寝宮,甚至動了他禦案上的東西。至于是什麽東西,太監便不知道了。他只慶幸不是他當值。
才從東宮出來的唐衣追過來,她只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和尚,便未再注意旁人。唐衣彎下腰去,臉上挂着得體的笑,“阿淳,我們回宮去好不好?有小糖人吃哦。”
努力攀附禪機的阿淳聽了,登時小眉頭倒豎,指着唐衣怒喝,奶聲奶氣,“大膽,你是什麽東西,竟然敢直呼皇長孫名諱。”那胖胖短短的指頭遂又指向他的看顧太監,“你,把她拖下去,杖二十棍。”
這杖刑還是他方才跟着太子學的。
可此話一出,唐衣的臉就綠了。堂堂準太子妃,居然被一個三歲孩子當衆下面子。
什麽皇長孫?等她入東宮,她才是正宮,她的孩子才是太子的嫡子。眼前這個,不過是野雞下的蛋。日後他要尊稱她一聲母妃,還得看她願不願意答應呢。
唐衣臉上的笑明顯挂不住了,小太監撲通一聲跪下,啪啪掌嘴,“都是奴才看顧不利,都是奴才看顧不利....”
阿淳年幼無知,見自己的太監對着她掌嘴,小胸脯更是起伏,“壞女人,本皇長孫不喜歡你!”
單公公一聽這還了得,“這...皇長孫萬萬不可胡說...”
禪機雖不識得唐衣,卻也知道今日宮中有宴。看她的做派,應該就是皇上已經定下的太子妃人選,唐丞相長女唐衣。禪機将阿淳抱起,他若是再童言無忌,日後怕是要吃虧的。
太後身邊的單公公立馬解釋,“這位大師乃是岳太師長子,奉太後懿旨入宮。”
禪機與唐衣微微行一個佛禮,唐衣亦是整了整笑容,“早年便聽說過太師長子入佛門多年,沒想到今日見了真容。”
禪機并未多做寒暄,“阿彌陀佛....這位小施主既然與貧僧有緣,那貧僧便走一遭,将他送回吧。”
阿淳眼眶裏挂着淚包,趴在禪機肩頭。
唐衣看了一眼阿淳的小小後背,眸光輾轉,揚眉道,“那就勞煩大師了。”
單公公也是沒料到,一個勁兒地與禪機賠笑。
阿淳用小小手背抹眼淚,過了很久才開口,小小的孩子說出的話卻是氣沖沖的,“父親打阿淳的母親,阿淳看見了。因為阿淳母親穿了一下他宮裏的嫁衣。父親要娶壞女人了....”
小太監在一旁着急,皇長孫怎麽什麽都說。
禪機拍拍他的後背,“許是小施主看錯了呢。”
阿淳反應很大,“阿淳沒看錯!那件衣服上繡了兩只很大的鳳凰,父親一定是留給壞女人穿的。壞女人要嫁給父親做太子妃,阿淳的母親要失寵了!”
兩個太監就差刎頸了,“小祖宗欸....您別說了.....”
禪機不想摻和這些,權當沒有聽見。
禪機止步于東宮前,将阿淳放下來。阿淳拂開小太監攙扶的手,擡起小短腿,吃力地邁過門檻。
禪機念一聲佛陀,看着他,目光深深。以後,不知道還有多少道門檻在等着這個孩子。
禪機讓單公公止步,便一人出了宮門。
唐衣的馬車還沒走,遠遠地她便瞧見了出來的禪機。唐霖見她眼神飄忽,“看什麽呢?”
唐衣看他一眼,“哥,你見過岳老頭的長子嗎?”
唐霖上了馬車,面有不屑,“見過,好好的公子不做,偏跑去做和尚。見人就念阿彌陀佛。”
阿緋一路追着楊功,她不敢太上前,楊功的功夫好,追太緊會被他發現。一路追來,她竟到了這宮門前,宮門守衛森嚴,楊功卻一眨眼的功夫不見了蹤影。
阿緋守在蔭蔽的角落,她沒有等到楊功,卻意外地看見了手持佛珠的禪機。
“饞雞?”
禪機猛然回頭,石牆一角有裙擺浮動。見是阿緋,禪機長眉微蹙,快步上前,朝她走去,“施主怎會在這裏?”
唐衣忽然睜圓了眼睛,面有震驚之色,“哥——”
唐霖閑閑地回頭,“怎麽了我的太子妃?一驚一乍的。”
唐衣扯着唐霖官府的手腳微顫,“我...我好像看見唐緋了!我好像看見死去的唐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