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落日黃昏
落日黃昏
按照以往慣例,如果兩家的水果食材太多,就會派小輩給另一家送去一部分。
萬家有個親戚,前些年投資失敗窮困潦倒,何钰夫婦倆幫了他不少,這一兩年他的生意越做越好,他知恩圖報,去年給萬家送價值不菲的禮品,何钰和萬爸沒收,這次拜年他換了種方式,改送吃的,拜年的時候萬家就和屠宰場進貨一樣。
“不是吧,這麽多,你們要我一個人去送?”
萬斯然在門口叉着腰,對坐在沙發上喝茶吃糕點看電視的爸媽忿忿不平。
何钰翹着二郎腿不以為意:“幹嘛幹嘛,你不是常年健身的嗎?而且就兩層樓,還是坐電梯。你乖乖的,糕點給你留兩塊。”
萬斯然氣結,那個茶點本來就是她做的!
雖然不至于是費一番九牛二虎之力,但按響成昀家門鈴時,她還是小喘了幾下。
開門的是一個女生,一個高中生年紀的不認識的女生。
萬斯然預料不及,有些尴尬,“啊你好,新年快樂。嗯……請問吳阿姨在嗎?”
女生一直盯着她,等她說完後,整個人都有些興奮。
“你長得好像明星啊!就是演梧桐樹下那個!”
在客廳的吳秋雲聽到動靜,很快來到門口,“哎呀是然然呀,快進來,這東西也太多了吧。”
吳秋雲去接萬斯然手裏的凍肉,萬斯然也跟着進廚房收拾,女生亦步亦趨,眼裏滿是興奮和好奇。
然然?那個演員好像就叫萬斯然吧?
在廚房忙完,萬斯然和吳秋雲才發現那個女生就在廚房門口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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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文,站這兒幹嘛?”吳秋雲開始給雙方介紹,“然然,這是小昀的侄女,成以文。文文,這是奶奶的幹女兒,嗯……你是小輩,就不用知道名字了,像叫你昀姑姑一樣,叫然姑姑就好。”
吳秋雲知道,還是越少人清楚萬斯然的藝人身份越好。
“然然,等會兒再走吧,在家裏吃點東西。”
“嗯嗯,然姑姑,昀姑姑買的零食可好吃了,我帶你去客廳。”成以文是個自來熟的,甜甜的笑容一擺,拉着萬斯然的手就往客廳走。
客廳裏成以文的父母也在,雙方簡單打了個招呼,雖然是同輩,但對方的年齡已經是四十多歲,說到共同語言,可能還沒有她和成以文的多。
成以文很喜歡這個漂亮女人,她離萬斯然很近,“姐姐,你真的好像明星啊。”
“怎麽叫姐姐了?你得叫我姑姑才對。”
“漂亮的女孩子都是姐姐!我也想叫昀姑姑姐姐來着,可是畢竟有血緣關系在,輩分不好亂。”
萬斯然瞄一眼成以文苦惱的樣子,仿佛看到了高中時期的沈希。
這孩子不得了,長大了又是個會哄年上的主兒。
她把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掃視一遍,沒有看到成昀。
吳秋雲把水果洗好端出來,見萬斯然張望,将果盤放在茶幾上時湊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小昀在房間。”
“啊好……謝謝吳阿姨。”被看穿心思,萬斯然灰溜溜去了成昀房間。
與預想的不一樣,萬斯然以為成昀會在休息或是看電腦,事實卻是成昀站在陽臺上,懷裏還抱着一個……嬰兒?!
“昀姐姐。”
成昀回頭,見是萬斯然,喜上眉梢,示意她過來。
“這是哪家的小孩,文文家的嗎?”萬斯然靠在成昀肩上去看小嬰兒,奶呼呼的小臉蛋,還在伸手抓着成昀衣襟。
成昀由她抓着,轉頭回應:“你已經認識文文了啊?對,這是文文妹妹,是不是很可愛?”
萬斯然伸出手指戳戳嬰兒的肥臉蛋,再輕輕用力掰開她抓着成昀衣襟的手,“如果不亂抓衣服的話,就更可愛了。”
成昀呵呵笑:“明明就很乖啊,不過還是你最乖,你小時候就不抓人衣服,抱在懷裏還沖我笑呢。”
萬斯然輕哼一聲,“那你現在再抱一次,看我抓不抓你衣服。”
成昀挑眉瞟一眼,然後抱着嬰兒去了客廳。
沒良心沒良心!成昀就是個黑心肝的!
萬斯然被成昀的無情氣到,幹脆躺在她床上打了一套組合拳。
啪嗒——
門被鎖上。
萬斯然從床上坐起來,視線呆愣愣地跟随着慢慢走近的成昀。
“你怎麽……怎麽把門鎖了?”
成昀在床邊站定,望着她笑,“難道你想讓自己氣急敗壞打拳的樣子被人看到?”
“不是要抱抱嗎?”成昀俯下身,“來抱我。”
萬斯然的氣又上來了,八爪魚一般抱上去,又在床上翻了個身,把成昀壓在身下。
“成昀,你故意逗我,你好壞。”
成昀勾着萬斯然衣領往下拉,貼在她唇邊笑,“可是然然,你也不乖呢。你剛出生的時候,在我懷裏軟乎乎的,我抱着都怕弄疼你,可是你看現在……”
成昀的手指劃過萬斯然的耳垂,臉頰,又一路從脖頸溜向鎖骨。
“你現在在對姐姐做什麽?”
萬斯然的氣早随着成昀的手指消失得無影無蹤,反駁在此時也顯得嬌軟無力。
“在做什麽的明明是你唔……”
萬斯然被親得七葷八素,她從成昀身上下來平躺着,靠在成昀肩膀邊平複呼吸。
“你看,這種時候你最乖了。”
萬斯然抓起成昀的手去咬她手指,把她的指腹咬出一個個小坑。見成昀不吭聲,以為太用力弄疼了她,萬斯然又小心翼翼用輕吻覆上。
“弄疼你了嗎?對不起,我——”
萬斯然擡頭,只看見成昀目光灼灼,然後在自己額頭印下溫柔一吻。
“怎麽會有你這麽乖的女孩子。”
當天深夜,啓明學校附近某小區的高層昏暗無比,一切都靜悄悄的,有飛鳥在空調外機上停駐,忽聞屋內的動靜隐隐約約。
飛鳥眨眼偏頭,尖喙微張,朝窗邊飛去。
接連不斷的嘤咛在密閉的房間內回蕩,夾雜着幾聲柔聲輕哄。
“然然,好乖,好乖……”
飛鳥停靠在窗棂,它透過窗簾縫隙往裏望去,濕涼月色瀉成一條溝渠,從黑色長卷發女人染上情|欲的溫柔眉眼流過。
她身下的黑暗裏,有含混不清的聲音傳來。
“成、嗯……成昀,壞家夥。”
“夠了,夠……”
“昀姐姐,姐姐,姐姐……不要了……”
飛鳥又是一陣眨眼偏頭,最後振翅遠翔,将夜晚的安寧留給屋內揮霍。
-
成昀生日前三天,萬斯然和成昀又飛去了利國。
依舊住在一年前住的郊區,走幾步路就是曠野花香。
兩人故地重游,卻是不同心境。
這次她們去了山上,躺在山坡上曬太陽。
“成昀,我們認識好久好久了啊。”
“對啊,你多少歲,我們就認識了多少年,所以啊,然然你要一直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這樣,我們就會一輩子相伴下去。”
“一輩子?好有誘惑力的詞語,你想和我一輩子嗎?”
成昀支起腦袋戳萬斯然眉心,“什麽意思,你不想?”
萬斯然神神秘秘地去吻她嘴角,不說話,只望着她笑。
“你啊,搞不懂你。”成昀沒在意,将萬斯然的臉頰胡亂揉成包子。
山川河畔,鳥鳴蟬噪,觸手可得愛人體溫,側頭可聞愛人發香。
三日後的清晨,萬斯然照舊在成昀臉上印下早安吻,接着,她們繼續在自然和人文間自由穿行,可整整一個上午,成昀都沒有聽到愛人的祝福。
明明是她的生日。
從前的每一年,萬斯然一定是第一個給成昀送上生日祝福的人,如今她們面前已然沒有了阻礙,怎麽反而不一樣了呢?
在萬斯然來咬自己手上的水果派時,成昀盯着她的發頂出神。
故意的嗎?可從萬斯然的表情和動作,卻絲毫看不出刻意。
“唔,昀姐姐,我口袋裏有紙巾,你拿了幫我擦一下臉,剛剛不小心蹭到了。昀姐姐?”
萬斯然抓着成昀的水果派不撒手,非要成昀幫她擦。
回過神的成昀替她擦幹淨臉,直接把水果派塞她懷裏,“這麽愛吃我的?就一會兒都舍不得放下,你拿去慢慢吃好了。”
“你……”萬斯然捧着兩個水果派,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這個人……沒摸到嗎?
某國際知名美術大師在利國開美術展,下午她們也去了,門庭若市,但她們倆都對美術興致缺缺,很快又溜去游樂園。
萬斯然想把每個刺激項目都玩一遍,可顧忌着成昀,所以她克制地淺嘗辄止,但成昀一反常态,拉着她把所有驚險設施都試了。
行程結束,成昀坐在街邊的長椅休息,萬斯然站在她面前,扁着嘴摸她臉。
“臉都白了……你不開心是不是?”
成昀按下萬斯然的手拍拍,笑得有些牽強,“沒有啊,以前我和你玩這些不也會這樣嗎?我緩一會兒就好。”
萬斯然一陣心疼,她抱住成昀,輕聲哄:“你這人……我沒有忘記。”
“你——”
成昀想問下去,但萬斯然突然松開她,又将一根手指豎在她唇前,眨眼狡黠道:“你看你,非讓我說出來,都沒有驚喜了。”
“驚喜?你準備了什麽嗎?”
萬斯然笑着推她,“喂,哪有人直接問的。好吧,其實也沒什麽,不過就是打算在晚餐的時候,從你身後推出一個巨大的抹茶蛋糕,然後讓全餐廳的人一起祝你三十三歲生日快樂!”
成昀比她笑得更開心,甚至誇張地睜大眼問她:“巨——大的抹茶蛋糕?有多大?沒有一層樓那麽高可不算巨大哦。還有,為什麽是抹茶味的?”
“成昀!哪有你這樣的!”萬斯然去捏成昀腰際,卻被對方抱了滿懷,聲音也悶下來,“沒有巨大!就比蝸牛的殼大那麽一點點!至于抹茶味……你不記得了嗎,去年你讓我吃草,說讓我嘗嘗是不是抹茶味的,今年我就讓你真的吃上!”
成昀笑吟吟去蹭她的臉,“大小和味道我都行,但有一件事我們商量商量好不好?”
“什麽?”
“別讓全餐廳的人祝我生日快樂,太尴尬了。”
萬斯然從成昀懷裏溜出來,笑容明媚燦爛,“那你就拭目以待吧!”
廣袤原野,玻璃穹頂,日頭将将開始下墜。
“所以全餐廳就只有我們兩個人?”
餐廳不大,但很有情調,坐落于聖戈爾山山腳,用餐區是用透明材質圍成的,周圍無遮擋,不見人煙,只有風聲鳥鳴。
服務生上餐後也都離開了,整個空間只有萬斯然和成昀兩個人。
“對啊,你不是不喜歡人太多嘛,正好,你只需要面對我。”
“嗯,這确實也是全餐廳一起祝我生日快樂了。”
吃完飯,兩人各切了一塊蛋糕慢吞吞吃着,萬斯然有些心不在焉,眉頭還時不時地皺一下。
“怎麽了,不舒服嗎?”成昀要起來去查看萬斯然的情況,被萬斯然壓住了手。
“我沒事,可能吃壞了,有點胃疼。”萬斯然抽張紙巾把嘴擦幹淨,“昀姐姐,我出去買瓶水,你在這兒等我,我很快回來。”
不等成昀回應,萬斯然就直接起身往門口走,過程中還撞到了蛋糕托盤。她眼疾手快地扶住托盤,然後很快離開,往山腳深處走。
一百米左右有一排樹屋,樹屋另一頭就是公路,有小商販。
萬斯然突如其來的身體不适,讓成昀一時之間沒有想到言語間的漏洞,她擔憂地看着萬斯然離開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拐進樹屋,再也看不到。
可只要她冷靜下來略微琢磨,那麽就能輕而易舉地發現——
明明這就是一間餐廳,要喝水,為什麽不直接在餐廳喝?
十分鐘過去,萬斯然還沒有回來,成昀站起身,卻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起,蛋糕托盤底座下壓了一封信。
蛋糕是她切的,她記得一開始明明沒有東西才是?
日頭尚未全部跌落,成昀在柔黃下将信展開。
筆觸舒展,線條柔和,字字清秀。
——
昀姐姐:
我好像沒有給你寫過信是不是?讀書的時候倒是偷偷摸摸在你辦公室寫了幾次便條,可那都是小打小鬧,我用言語說過好多次對你的感情和依戀,可從來沒有一次用文字的形式向你表達心意。
在信的開頭該怎樣稱呼你,我糾結了一整天,是該叫你“成昀”,還是“昀姐姐”呢?
以前我總希望你不要拿我當妹妹,要将我看作一個和你對等的人,所以那段時間我讨厭從你口中聽到“姐妹”兩個字,可後來你說,沒有從小認識的情分,你不會愛上我。好像真的是這樣,如今我們的職業南轅北轍,注定不會有交集,可是還好,還好我早就認識你,早就愛上你。
所以,就按照我們一直以來的習慣,你叫我然然,我叫你昀姐姐,這樣就很好。
我們認識好久了啊,真的好久了,我人生中的每一年都有你。命運完全交彙糾纏,你像是與我共生的另一個我,可你又不是我,也好在不是,不然我将愛不到你。
年少的時候,我的願望是能握住你的手,如今在你身邊,我的願望是将你的手握得緊一點,久一點。
你在日記裏寫下我的名字,卻不談其他,看時并未深想,如今握住筆,筆尖抵住紙面,下意識的第一個落回就是你的名字。
昀姐姐,昀姐姐。
原來思念一個人的時候,筆是自由的,不需思考,落下的每一筆都是本能。
我将你視作天邊月,我曾以為我是觀月的人,為了追逐你,我将自己化為風筝,讓風把我吹向你。
我摘到了月亮,和我想象中的一樣,她的月色是世間獨一份的溫潤。可是我沒抓緊,她掉進了海裏,天邊月淪為海中月,她潮成一片水,我再難撈起她。
所以我不再尋風追月,我将自己化為海,我和你一體,從此再不分開。
聽人說,黃昏只屬于相愛的人。
也聽人說,聖戈爾山的日落很漂亮。
那,昀姐姐,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
看完信,成昀在原地坐了好一會兒沒動,直到萬斯然打來電話,她才遲緩地晃動眼神。
“昀姐姐?”
“嗯。”
“出來好不好?我等好久了。”
日落跌進迢迢山水,愛人終于在天際醉紅時出現在眼前。
萬斯然站在成昀身後不遠處,對電話那端的愛人,對眼前的愛人,溫聲呢喃:“昀姐姐,是黃昏呢。”
她摸着懷裏的皮革小盒子,将愛人的身影刻在心頭。
她曾送過成昀許多年的草戒指,可吻過那麽多遍的手指,愛了那麽多年的人,早該烙下代表永恒的印記。
成昀擡頭看天邊,落日黃昏曉,夕陽醉晚霞。她看了好一會兒,看到眼睛都在發酸泛淚,她才輕顫開口:“不是說要一起看的嗎?”
那端傳來一聲軟笑。
“昀姐姐,回頭。”
成昀依言回望。
她們站在同一地平面,隔着草浪,隔着微風,遙相對望。
成昀背對落日,萬斯然看着醉紅的日光在她身後肆意渲染,好似絲絲縷縷全是從她身體裏鑽出來的。
好耀眼。
萬斯然看不分明,可她聽得清晰,在對視上的那一時刻,成昀将周身所有軟甲收回,捧上柔軟赤誠的心髒,用最溫柔的聲音開口喚她——
“然然。”
從那個總是不肯睜眼的小粉團,到如今站在天地間望向愛人眉眼含笑,萬斯然已經跨過快三十年。
可電話那頭,似乎還是許多年前。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