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囚禁
囚禁
齊榭将诏丘拉得離遠石牆便立刻松了手,輕聲說了一句:“我聽過這個聲音。”
他先诏丘一步到此,雖徑庭相異,但要弄清此間事,也不曾放過任何細微枝節。
被關的一夜聽天由命是不可能的,雖然法術無法施展,但所幸屋內還有器物可用,他環伺周遭,最先發現了木匣這個秘辛,只是那時強砸不合時宜,他正想着該如何是好,便聽見了這樣細微的聲音。
不過那時與此時不同,那時磕砸之聲細碎,間隔拉得很長,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像是百無聊賴解悶使然。而今日則大聲很多,一下一下,有洩憤之嫌。
當日他沒有回應,現在齊榭找到适才被自己丢棄的石頭,讓它派上第二次用場。
磕磕喀喀,磕磕喀喀……
他每敲幾聲便會附耳于牆,細聽可有異樣,不一會兒,有更加急促的敲擊聲傳來,後來到了不管不顧的地步,齊榭抛下石頭就要去尋,诏丘猛的抓住他的手腕。
齊榭抿了抿唇,手指蜷曲,一雙深色的眼瞳轉過來,望着他:“師尊……”
诏丘嘆了一口氣,默默松開手。
此間石室之外也是幽深石廊,兩人朝前走了一會兒,在牆邊發現另一道門的痕跡。
這一道門要大一些,塵屑也要多一些,似乎是久無人居,诏丘挨上門就被抹了一手的灰。
随着厚重的石門緩緩後移,門內景象顯現出來。
“空的?”
诏丘揮走撲面而來的灰塵,小心走了進去,只掃了一眼,怪異之感油然而生。
這裏說空蕩都含蓄了,還是家徒四壁更貼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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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沒有別的擺設,只在屋角堆了一些小孩子舍棄的玩具,灰撲撲的被蜘蛛網裹了個毫無縫隙,玩具都是常見的式樣,風車葫蘆草蚱蜢,還有小女孩會喜歡的彩球和布偶。
這堆舊物上面委屈巴巴的支着一柄扇子,扇面繪着小童撲蝶,筆力稚嫩,一看也是小孩子的手筆。
若是空無一物,還可勉強攀扯這裏是待用,但有了這些東西,就像是和荒廢敗落捆在了一起,叫人怎麽看怎麽不舒服。
兩人在屋內轉了一圈,确定沒什麽好看,阖上門再往前走。
沒幾步,齊榭頓住腳低聲問:“師尊你聽見了嗎?”
诏丘比他耳力還要好些,自然沒落下這樣的聲音,壓壓手示意他噤聲,走到目光所及的第三扇門前。
站在那處,诏丘都想笑了。
要想在地底建造這樣的地方并非易事,費時費力都是其次,最緊要的是要在此地放上最珍貴的物件,少說也得是傳家寶的品級,才能配得上這樣的財力傾注。
再者此地昏暗,若是府主人高瞻遠矚,居安思危,将此地劃為避難的地方,三個暗室是多餘,布置精美更是多餘。
诏丘不曉得此處究竟是什麽用場,耐着性子要去推門,齊榭先他一步伸出手,卻是擋住了他的動作。
此地昏暗,诏丘方才注意到腳邊一截粗麻繩,看着像是從什麽地方割下來的,斷面整齊,成色頗新。
恰在此時,又有器物敲砸的聲音傳來,比之前都要明顯很多,聽着就是從裏面傳出來的。
若此間有活物,進去大概不會過于容易。
诏丘朝齊榭點點頭,伸出手試探一下,門沒動,但也沒有什麽暗器或是法陣發動的征兆。
兩人對視一眼,齊榭舉着明火符在牆上環繞一圈,在頗上面的地方找到一排突起,是石塊被切割整齊排列在此,必定是機關無疑。
對此道诏丘并不擅長,少不得謹慎行事,他正擡眼琢磨這些看起來毫無差別的機關,齊榭已經伸出手去觸碰。
既然是密室,且是最後一間,诏丘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此地無害的,本想阻攔,齊榭已經率先拍下最側的兩個石塊,霎那間兩支冷劍橫空射出,破離石壁越過兩人頭頂,一路劃出冷風劍嘯,锵然釘在六尺遠的另一側石壁處。
齊榭并沒有絲毫驚詫或是意外的表情,淡然擡腳将兩個箭簇拔出來,面無表情的将其中一個遞給诏丘,對他道:“師尊用來防身。”
且不說一個箭簇有什麽好使,诏丘實在不知他是秉着什麽樣的心情說出防身的話,一時語塞,竟然真的下意識将那箭簇接過來握在手心。
齊榭表情未變,舉着明火符細細探照石門,片刻後捉着箭簇在門上畫了一個符號。
不知是他刻意還是無意,诏丘沒能瞧見那符號的一邊半角,只聽見輕微的咔噠一聲後,石門豁然大開,一張粗麻繩編織成的巨網鋪天蓋地兜頭而來,诏丘瞧準繩結,甩出手中箭簇将網釘在了他們正對的地方。
他想說:“你說的防身就是這個?”
話還沒出口,先是聽見一聲低呼,然後是一個帶有驚懼的女聲響起:“你們是誰?”
齊榭一直小心查探此間景象,一眼就看到屋角蹲着一個打扮精致的女子,只是面色不佳妝容半花,一雙杏眼裏滿是戒備。
而她背後某處的屏風轟然倒地,最上插着一個箭簇,下面正釘着那張苎麻色的巨網。
齊榭默了默道:“抱歉。”
那女子遲疑着往屏風處看了一眼,顯然對他的歉意将信将疑,見兩人未有多餘動作才大着膽子站起來,試探着往門口邁去一步:“你們是孟府的人嗎?”
她被驚吓至此仍不忘提起裙擺,雖然看着有些狼狽,但不失端莊婉約,施施然在兩人面前站定等着他們回答。
诏丘說:“不是。”
那女子的眼神暗了暗,不着痕跡地打量兩人一番,又問:“那你們來此是為何事?”
信口胡诹诏丘最在行,他佯裝微窘,歉然道:“被關到此處,好不容易逃出來卻迷了路,叨擾夫人。”
他這話說得很客氣,更像是尋路之人會說的尋常話,但身在此處,幾人都不能算是主與客,那女子聽着松了一口氣笑起來:“既是逃命,還能如此淡定,你倒是有意思。”
她看着和诏丘的年紀差不離,甚至可能更年輕一些,發髻盤起,顯然是嫁了人的,诏丘和齊榭不便進去,只在門口客套一句:“生死有命,确實淡然些好,只是若有生機,也得搏一搏,如果夫人方便,可否為我等指條路?”
那女子眼睛眨了眨:“我不知道。”她問,“你們從何而來?”
诏丘指一指東側,那女子就點點頭:“原來是那邊的獄友。”
诏丘重複了一句:“獄友?”
那女子掩飾性的咳嗽一聲,強作鎮定:“不是嗎?”
她衣裳發飾都華貴無雙,若說是有錢人的什麽怪癖,來此休沐诏丘都會信,實在想不到這樣一個女子會因為什麽被關在這裏。
齊榭顯然也想到了,眼中神色複雜,诏丘則掩下情緒道:“夫人真有意思。”
身居囹圄尚能苦中作樂,要不是身份不明,他都想結交一二了。
那女子受了這樣的稱贊有些不好意思,擺擺手推辭,姿态大氣自在,只是雙手緊握,時不時的收緊,诏丘認定她心中有事,故作遺憾道:“既如此,看來我與夫人沒有緣分,就此告辭。”
他轉身要走,女子急忙叫住他:“等等。”
诏丘故作疑惑轉過頭。
那女子再三斟酌,鼓足勇氣道:“可否帶上我。”
诏丘忍住勾唇發笑的沖動,做出十分為難的模樣沉思着。
齊榭适時出聲:“不知夫人身份,不敢擅自抉擇。”
那女子猶豫不願開口,齊榭見她不上鈎,便低聲對诏丘道:“師尊我們走吧。”
然未等诏丘給出回應,那女子十分驚詫的問:“你們是道中人?”
這個說法是下界常有的,從這女子口中說出來并不奇怪,她一臉喜色,诏丘忍不住潑她的冷水:“夫人若不說實話,我們即便會些法術也不敢貿貿然帶你走,若是招惹孟家仇恨,豈不自讨苦吃?”
那女子見隐瞞不成了,眉目焦灼确實想走,便垂下眼睑低聲道:“我是孟家主母。”
诏丘和齊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來“了不得”的意思。
那女子已然坦誠,便沒有顧忌了,見他們二人定住腳不動,便錯身讓開位置,示意他們二人進來。
“此時孟家不會來人,若是二位仍有顧慮,可否方便進來一敘?”
诏丘本就是奔着套她的話來的,此番能坐着聊自然是求之不得,他便帶着齊榭進去。
從外面看,此間屋子和第一間石室相似,但踏入此地,才發現另有別致洞天。
門口目光所不及處,屋內西南側,放着極其高達且厚重的一座木制書架,上可到頂,書冊竹簡被分門別類擺放得整整齊齊,整齊到毫無空隙可言。
架前是一方書桌,尺寸不大,桌面上放着幾本被翻開的書,擺放盡皆随意,頗有淩亂之感。
那女子想為他們倒茶,走到茶案邊才發現自己手裏還攥着石頭便随手一丢,石頭在地上咕嚕嚕轉了幾圈,撞到牆腳便停下了。
齊榭問:“适才我們聽見有石塊敲扣之聲,可是孟夫人?”
女子道:“是。”她抿出一個羞慚又不失得體的笑容,臉上頃刻出現一個和孟今賢一模一樣的梨渦,“一來打發時間,二來也想看一看是否有來人,打擾到二位了。”
“這倒沒有。”诏丘說的是實話,知道有活人在此,很多事便不需要仔仔細細查探了,省力不少。
他将視線從書案前收回來,端起茶颔首道謝又問:“孟夫人在此處多久了?”
女子也不避着,大大方方避着:“一個月。”她不大在乎的說,“和我夫君争吵至此。”
诏丘抿茶的動作凝了凝,挂在臉上做表面功夫的笑突然有些挂不住。
這位夫人,過于不拘小節了些,真是不把他們當外人。
這些事涉及到他們夫婦秘辛,诏丘不打算問,然那女子似乎并不在意,竹筒倒豆子似的:“是因為家中一雙孩兒的教養之事……”
诏丘實在忍不住了,擡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強扯着笑容說:“夫人,這些事就不必同我等……”他捕捉到一個極其細微的東西,頓了頓,“一雙兒女?”
“是,一雙。”那女子答得幹脆利落,片刻後也堆起得體的笑,只是那笑怎麽看怎麽意味深長:“二位肯賞臉坐在此地,不就是想讓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嗎?”
心思被戳破,诏丘也不惱,心道她果然不是簡單的人物,眉頭一挑:“若是只想出去,孟夫人随便說幾句就可,何必全盤告知。”
下界物物交換都需得等價,她若是全不隐瞞,求的必定不止這一樁事,诏丘斷不能不計較,直接挑明道,“夫人不如有話直說,還有什麽是想要我做的。”
若要有什麽事情是她孟家主母都辦不到,那多少是有些棘手的。
她說:“我想問一問,二位可在此地用過法術?”
不用诏丘答,齊榭道:“用過,不成。”
“原來他沒騙我……”女子面上有些遺憾,不過那點情緒轉瞬而逝,她又問,“二位是因何至此?”
若要深論起來,此事要牽扯上褚陽莊宛童不止,诏丘删繁就簡道:“家中小童頑劣開罪貴府,我們前來相救卻被困此地。”
他沒說莊宛童的名諱,也沒說如何開罪,但那女子聞言一喜,眸光大勝追問:“可是一個背着背簍的小藥童?”
齊榭面露疑惑:“是……夫人見過他?”
“我夫君說家中幼子生了重病全是因為此子,原來是仙師徒兒。”
她怕诏丘誤解,又解釋道:“仙師莫多想,此事與你徒兒無關,我曉得的。”
她曉得,诏丘卻委實不曉得,便默默認下莊宛童師尊的名號,心底朝褚陽先作了個揖,然後問:“真的不關我家徒兒的事?”
他現在還記得莊宛童被追着跑的模樣,可憐得很。
女子篤定極了:“那日是我帶着幼子出門,且一路随行在側,确實見他和你家徒兒交談了兩句,但并沒有不妥當之處,且那病症古怪,和一個小娃娃有什麽相幹?”
她又接着說:“可我夫君不知為何不肯信,又道那是個藥童子,說不定就知道痊愈之法,這才做了錯事,我與他争執不得,便自請來了此處。”
诏丘瞠目結舌:“這可真是……”
烈女子,烈郎君啊……
雖然不知她是真的洞悉真相,還是過于依賴己見,诏丘着實因她的坦蕩和大氣敬佩了一把,想着問細一些,不僅對莊宛童洗脫冤屈有好處,或可裨益孟今賢痊愈,便微微傾身,“那依孟夫人所見,這般禍事從何而來?”
這是他最好奇的一件事,得過化骨病的大多親歷當年那場大疫,再不濟也是嘉州周遭城民,可十五年已過,這場大疫早已被蕩平了漣漪,要曉得它的利害,又要不着痕跡的将它牽扯到一個不過五歲的孩童身上……
何故至此?又是何居心?
這一回女子倒不細說了,面色凝重起來只道:“此事牽扯我家中秘辛,仙師只要知道極可能是我家一位世仇所為便是了。”
世仇,聽着便是或不可解的恩怨,其間牽扯可謂辛辣,凡有涉足者都得染一身痛才能解脫。
齊榭坐在一邊看着是有些愧疚的,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師尊,我們回去吧。”
回莫浮派,回不明山,哪怕是暫居客棧,他突然不想犯這個險了。
“現在知道怕了?”诏丘噎他,“晚了。”
他說完重話又不忍心,放緩聲音道:“若是害怕可以自行回去。”
齊榭急道:“師尊我不是怕這個。”
诏丘奇了:“那是怕什麽?”
齊榭答不出來,眉眼低垂,坐好不再說話,看樣子有些無奈。
對面的孟夫人眨眨眼,突然很輕的笑了一聲。
诏丘疑惑的轉過頭,她就說:“仙師徒兒的性子,和我家幼子在某些地方倒是有些相似,或許會很投緣。”
诏丘側臉看一眼齊榭,想到孟今賢托他轉贈的玉佩,輕勾唇角道了一句:“确實投緣。”
他這句話說得溫和又篤定,那女子驚了:“二位見過我家賢兒?”
诏丘颔首:“見過的。”
她着急問:“他現下可有性命之憂?”
雖是個烈女子,一言不合便到此處來待着,但畢竟是一位母親,且就目前來看還極可能是一位慈母,诏丘心下慨然:“無憂。”
只要孟今賢乖乖喝藥,這話便不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