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傅斯越一愣:“怎麽忽然問這個問題?”
“沒什麽。”沈聽眠笑:“就是組裏最近有個小演員, 我看着挺可愛的。”
他又問了一遍:“你喜歡小孩嗎?”
傅斯越皺了皺眉,腦海中控制不住地想起表姐家裏那個正值貓嫌狗厭年紀的小外甥,道:“不喜歡。”
沈聽眠臉上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住,眸子中那抹期待也慢慢暗淡了下去。
傅斯越不自覺地心裏一慌, 只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超出了他的預料, 好像這話一出,事情就會朝着眸某種不可挽回的方向發展。
他開口道:“聽眠……”
沈聽眠深吸了一口氣, 笑容毫無陰霾, 道:“我就是忽然想起來, 随口一問。”他看了眼時間:“不早了, 你趕緊走吧,別到時候趕不上飛機。”
傅斯越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目光深深地看着沈聽眠,卻也知道不能強迫他,最後只道:“聽眠,有什麽事和我說。”
沈聽眠眼睫微斂:“我知道。”
等到房門阖上, 沈聽眠臉上的笑容這才慢慢收起, 他垂眸看着地面, 一動不動地坐了許久。
最後, 還是肚子裏的饑餓感喚醒了他,沈聽眠看着桌子上的那一份晚餐,明明毫無食欲,可想到醫生的話,想到肚子裏現在……還有一個生命。他最終還是端起了飯盒, 默默地一口一口的吃着飯。
·
翌日一早, 是沈聽眠地最後一場戲。
這場是他的殺青戲,也是最後死亡的戲, 算是他在這部劇裏最重要的戲份。是以饒是沈聽眠心緒紛雜,卻還是把其他的一切念頭都摒棄,沉浸式地将這場戲完近乎美地呈現了出來。
Advertisement
導演在攝像機前不住地點頭:“他的演技肉眼可見地在進步,這場戲比之他之前試鏡的時候,情緒內涵要豐富了許多。”
副導演在他身邊也點頭:“很不錯,到時候放上去,肯定能讓觀衆心疼的。”
兩人對視哈哈一笑,也算是把周圍沉寂在蕭昶死亡氛圍中的工作人員都拉了出來。還躺在女主懷裏的沈聽眠聞聲也擡起了頭,就見劉導滿臉高興,手上還拿着個紅包:
“恭喜蕭昶順利殺青!你小子,表現得很好。”他沖他豎起了大拇指。
角色死亡會發紅包是劇組的規矩,沈聽眠并未推辭,邊接過紅包,邊謙虛道:“是劉導教得好,如果沒有劉導、喬芷姐和劇組的各位前輩地耐心教導,我也不可能有這樣的表現。”
劉導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看他的眼神是極其滿意的:“不諵諷說那麽多虛的,你要是沒什麽事,就在劇組再待一段時間,後面還有幾場重頭戲,喬芷的情緒爆發是一絕,你可以多看看,也能學到點東西。”
沈聽眠笑:“導演只要是不嫌我在劇組礙事,把我可就在劇組賴着不走了。”
劉導笑道:“你盡管待,最好待到這部戲殺青!”
沈聽眠只笑了笑,并未做出什麽承諾。
他雖然只是個男四號,但在劇中也算是個比較重要的角色,此時殺青,謝長青也是讓小林準備了一些吃食點心送給劇組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全當感謝他們這段時間的照顧。衆人收了吃的,自然是更加和顏悅色,更別說沈聽眠本來也就很好相處,平時也不會多生事端,演技又好,簡直是他們最喜歡合作的藝人類型了。
沈聽眠殺青後,女主和幾個主要男性角色的戲份還有很多,他也真就和以往一樣,每天早早來,早早走,搬着個小馬紮在一旁坐着,手中拿着筆紙,寫寫畫畫。
看起來一切如常。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小林的錯覺,他總覺得他沈哥最近好像總是時不時地發呆,偶爾看着片場的戲,瞧着認真,可等那場戲都完了,他還沒收回目光,似乎滿腹心事。
可他一問,對方只說沒什麽;問急了,就說在想剛才那一段戲要是他會用什麽樣的表演方式。
小林覺得沈哥在騙他,但他沒證據,也沒法反駁。
還有一點奇怪的是,沈哥最近吃飯十分準時準點,每天不用他催,就乖乖按時吃飯。有些時候他明明看對方沒什麽胃口甚至有些惡心,卻還是皺着眉頭把飯吃了下去,哪怕不多,比以往也強了不少。
小林看着就難受,但又想起前段時間他怎麽也吃不下飯,又想起他去了趟醫院,或許就是因為這次經歷所以格外看中身體呢?
小林不明白,只能這麽說服自己。
沈聽眠最近沒什麽事,他願意待在劇組,謝長青也是同意的。
另一方面,也是他想理理自己混亂的思緒,他怕回到家後、再見到傅斯越,自己會忍不住。
現在在拍的劇本的最後一場戲,也是周行玉和秦端寧婚後多年、同他們女兒相處的場景。
父親抱着年幼的孩子在前面邊跑邊鬧,母親站在原地,無奈地搖頭,眸中滿是笑意。
一家三口,和樂融融。
人間的幸福,不過如此。
導演一聲卡,戲裏的故事結束,戲外小朋友的父母連忙跑了過來,又是喂水又是喂吃的,疼愛之情溢于言表。
沈聽眠看着,一時有些恍惚。
就連賀淩都不知道,他其實很向往有個家。
幼時的孤兒院其實只能算是一個住的地方,裏面有很多的小孩和大人,但他們都不是家人。長大了在學校住宿,住的地方也只能叫宿舍,同居的人叫室友。大學之後,他也曾幻想過自己以後出去租房住,要把家裏收拾成什麽樣。但是等真正開始租房的時候他和蔣明之間的關系已經很僵,公司也不重視他,想着早晚要搬出那間房子,又怎會費心裝扮?
他曾想象過家是什麽樣的:房子不需要太大,錢也不奢求太多,有一個貼心的愛人,有一個乖巧可愛的孩子,一家人在一起,便是幸福美滿。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目标。
直到他遇到了傅斯越。
然後他喜歡上了傅斯越。
他懷了傅斯越的孩子。
沈聽眠這幾天一直在想,傅斯越未必喜歡自己,孩子也只是一次意外的産物,這和他向往的生活簡直大相徑庭。
可是,可是——
那要把他打掉嗎?
沈聽眠不知道。
事實上從得知懷孕到現在,他一直都是處在一種茫然無措的狀态,更多的是匪夷所思和荒謬感,但把這個孩子打掉這個想法……卻從來沒有在他腦海中浮現過。
不管是那天去醫院,趙醫生讓他盡早作出決定,還是之後的這幾天裏。
小姑娘一張小臉圓潤白皙,臉頰兩側肉嘟嘟的,更顯可愛。一雙烏亮的眼睛見人就笑,很是惹人喜歡。
她靠在父親懷裏,似乎想要吃什麽,嘟着嘴撒着嬌,年輕的父親摸了摸她的腦袋,很是無奈地從兜裏掏出了一顆糖。
小姑娘頓時笑彎了眼,湊上去親了父親一口,甜甜地說了句什麽,沈聽眠離得遠,聽得不甚真切。
他忽然就忍不住想到了那個孩子。
他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呢?長得會是像他還是像傅斯越?
不過他和傅斯越長得都好,不管是像誰,應該都不會難看吧?
沈聽眠不自覺擡手覆上小腹,那裏還一片平坦,完全看不出來裏面正在孕育着一個生命。
那是他的孩子。
一個正在慢慢長大的孩子。
要打掉嗎?打掉之後,就能回到正常的人生軌道上,過上以前想象的生活嗎?
有可能嗎?
要在之前,沈聽眠不覺得結婚生子這一概念有什麽不對,可在遇見傅斯越之後,在他第一次喜歡人就喜歡上傅斯越後——
他還能喜歡上別人嗎?
他能把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一切都忘掉,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去和別的男人、或女人組建家庭嗎?
沈聽眠覺得他做不到。
小姑娘在那邊怯怯地看了他幾眼,似乎和父親說了些什麽,父親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對她鼓勵一笑,小姑娘似乎鼓足了勇氣,噠噠噠地跑了過來,胖乎乎的小手伸了過來:
“哥哥,給你糖!”
沈聽眠愣愣地垂眸看去,就見一顆大白兔奶糖在小姑娘手心之中,她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笑得有些腼腆害羞:“這個糖可好吃了,哥哥吃完肯定也會開心的!”
沈聽眠眨了眨眼,怔愣了許久才慢慢反應過來,他沖小姑娘笑了笑,擡手接過:“謝謝檬檬。”
“不客氣的哥哥。”小姑娘好像也放松了一些,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微紅着小圓臉道:“哥哥笑得真好看,以後要多笑笑呀。”
沈聽眠心下微軟,忍不住擡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聲音溫和:“檬檬也很好看,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小姑娘了。”
“呀!”小姑娘猛地捂着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透過指縫悄咪咪看了眼沈聽眠,留了句:“我要去找爸爸了,哥哥記得吃糖哦!”就轉身跑了回去,撲進了爸爸懷裏。
沈聽眠擡眸看去,就見年輕的父親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背,有些不好意思地沖他點了點頭。
沈聽眠禮貌回應,看着那一家三口溫馨的互動,目光漸漸悠遠。
真好啊。
他擡手摸了摸小腹,真好。
·
下午的時候沈聽眠難得沒在劇組待着,說自己想出去透透氣,小林問樂居要不要自己跟着,被拒絕後也沒多想。
熟悉的小院出現在面前,沈聽眠有些慶幸,幸好上次和喬芷一起來的時候記住了位置,不然這次還得再問一遍喬芷,到時候總是不好交代的。
提步進了小院,老爺子這會似乎沒什麽病人,正在院子裏擺弄着一簸箕一簸箕的藥材,明明快八十的人了,卻依舊精神矍铄。
沈聽眠站在院子門口,踟蹰了片刻了,還是清咳了一聲:“徐大夫。”
“來病人了?”徐大夫頭也沒回:“等會兒,等我把這點東西收拾好。”
等他把東西收拾好,拍了拍手轉過身後,見到來人一時有些驚訝:“呦,來啦。”
沈聽眠嘴角彎了彎:“徐大夫。”
徐大夫背着手往屋裏走,邊瞥了他一眼:“我還說你不會來了呢。”
他悠悠道:“先說好啊,老頭子我這兒不開堕胎藥,你要是為這個來的,還是掉頭回去吧。”
沈聽眠跟在他後面,聞言道:“我不是為了這個來的。”
老爺子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他一會,才推開會診室的門,在桌子後面坐下:“坐。”
沈聽眠坐在桌子另一邊,老爺子給自己泡了壺茶,又給沈聽眠端了杯開水:“你就喝這個吧。”
“謝謝大夫。”沈聽眠道了聲謝,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
他沒說話,老爺子也沒客人,自然也不急。
直到一杯水下去了一半,沈聽眠才把茶杯從唇邊移開,擡眸道:“我的檢查結果,趙醫生應該跟您說了吧。”
徐大夫嗯了一聲,并未否認。
沈聽眠拇指緩緩摩挲着杯壁,睫毛輕斂,掩蓋住了眸間的神色。他問:“我想問一下,這個孩子的存在會給我的身體帶來什麽傷害嗎?”
徐大夫道:“從我和老趙的檢查結果來看,目前這個孩子對你的身體并沒有造成什麽影響,所有的例如嗜睡、惡心想吐啊,都是正常的孕期反應,是沒問題的。”
沈聽眠握着杯子的手微微緊了緊,杯中的水位慢慢上湧,顫顫巍巍的,他問:“那……如果繼續下去呢?”
他慢慢擡起頭:“等他慢慢長大,我的身體……能承受得住嗎?”
徐大夫正色道:“以老趙對你的檢查結果來看,你的子宮的發育程度還是比較成熟的,按照常理來說,是足以孕育一個孩子的。但是你畢竟還是男性,之後會發生什麽情況,誰都不好說。”
沈聽眠唇瓣微微抿了抿,道:“您之前不是說您父親行醫手劄上有記載過這樣的案例嘛?”
“是。”徐大夫點頭道:“當時我父親發現他的時候對方已經四個月了,那個人當時非常抗拒這個孩子,執意決定要拿掉他,我父親勸說無果,最終給他做了開腹手術,摘除了子宮。”
沈聽眠心裏一顫,開腹手術,摘除子宮……
“那那個人最後是……”沈聽眠忍不住問。
徐大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他很幸運,在那個外科醫學還不發達的年代成功熬過了手術,活了下來。”
沈聽眠一直緊緊攥着的手慢慢松了下來,他垂下眸子,久久未語。
會診室裏一片沉默,沈聽眠問出了這些話,徐大夫已經隐隐察覺到了什麽,他并未多說話,只是留夠了時間空間讓他自己思考。
不知過了多久,沈聽眠才扯了扯唇角:“我還挺怕死的。”
徐大夫看着他,見他眸光微擡,落在自己身上,問:“徐大夫,如果……我想把他生下來,您和趙醫生能保我平安嗎?”
徐大夫臉色慢慢嚴肅了起來:“我用我從醫六十年的名聲跟你保證,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幫你。”
“老趙肯定也是這樣。”
不僅僅是出于醫者仁心,也是因為這種特殊“病例”是極其罕見的,是一種挑戰,而任何有能力有野心的醫生,都難以抗拒這種挑戰。
他們必然會竭盡全力保證“患者”的安全。
哪怕或許根本不能為世人所知。
沈聽眠兩手捧着茶杯,面容沉靜,輕輕笑着:“那接下來,就要麻煩徐大夫了。”
徐大夫聽到這話,卻并未放下心來:“你想好了?”
“想好了。”沈聽眠道。
他不知道生下這個孩子以後會不會後悔,但他知道如果現在放棄這個孩子,以後一定會後悔。
既然早已回不去所謂的“正常”生活,那何不在這條特殊的道路上走到底呢?
徐大夫問:“孩子的另一個父親呢?他知道這件事嗎?”
沈聽眠神情頓了頓,他抿了口水,道:“他不喜歡小孩。”
徐大夫:“所以你就沒跟他講。”
徐大夫倒也并不是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只是眼前這個小孩看起來并不像是随便的人,那麽能讓他喜歡上的、想來也不是什麽平凡人。
……畢竟兩個人一起,到底是要比他一個人輕松一點。
沈聽眠看着杯面的水波由輕晃慢慢變得平靜,沉默了良久,諵諷才低低道:“我想……再試一試。”
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如果……傅斯越有那麽一點喜歡他的話,他都會鼓起勇氣,把這件事告訴他;可如果這一切真的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話,那沈聽眠也不會以孩子為借口死纏爛打。
這是他最後的驕傲。